《短篇集》剑客残影

5、裴喻

　　（一）

　　1
　　彼时大一。
　　我是一个徘徊在死亡边缘的人，和高中同学裴喻的重逢属于意料之外。

　　2
　　那天，我一如既往地登录游戏。

　　突然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裴喻：你居然也打这游戏啊！

　　裴喻是我高一认识的男生，为人健气活泼。

　　高二，因为某些变故，我转学了。
　　之后，我和他便不再有联系。

　　不如说，我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

　　我本以为此生不会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我：我是小代，不是本人
　　我：［动画表情］
　　裴喻：单挑一局，让我看看你这个小代的实力
　　我：［微笑］

　　二十分钟后，平局。

　　裴喻：可以啊，说吧，背着我偷偷练了多久？
　　我：怎么认出我的？
　　裴喻：废话，你能把微信号轻易借给一个代？

　　我忘了自己不是在游戏里回的消息，而是用微信。
　　最近思绪太乱，连这个显而易见的漏洞都没发现。

　　或许我真的该好好休息了。

　　裴喻:薇，什么时候出来聚聚？好久没见了
　　我：等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裴喻：哟，大忙人日理万机啊，甚至腾不出空来陪我们这些平民聚个餐
　　我：寒假
　　裴喻：好

　　我终究拗不过裴喻的“冷嘲热讽”，缴械投降。

　　只不过，寒假的我，还会存在于这个世界吗？

　　3
　　半夜无所事事。

　　裴喻：打游戏吗？
　　我：上号

　　打到半途，裴喻问我怎么不开麦。

　　我：没到可以开麦的等级
　　裴喻：到了你也不开
　　我：室友都睡了，我静音打游戏
　　裴喻：你丫的就借口多

　　我确实在逃避。

　　过去两年，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窗帘遮光性很好，室内暗无天日，就像晦暗无光的未来。

　　我断绝了与人的正常交往，他们都说我越来越自闭了。

　　我害怕与人深度沟通，害怕即将面临的是我承受不住的恶意。

　　4
　　这天，裴喻给我发来一段视频。

　　视频里，各种颜色的光线交汇，明显是在KTV的包厢里。
　　一个陌生的男生抱着裴喻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自己情场失意。

　　裴喻：室友喝多了，抱着我哭的样子太狼狈了，录下来以后反复给他播放
　　我：笑死，清醒以后狠狠报复你
　　裴喻：笑死，打遍天下无敌手

　　5
　　这天我买了一袋小小的猕猴桃，捏起来硬邦邦的。
　　给室友分了后，自己尝了一个，苦涩发酸。

　　我强忍不适，一脸痛苦地和室友说：“别吃！这猕猴桃居心叵测！”

　　室友A一脸看弱智的眼神：“你虎啊，放软了再吃！”
　　室友B：“我这有香蕉，你拿去催熟吧。”
　　室友C ：“哎哟，我可怜的薇薇，外表林黛玉，行为鲁智深！”

　　我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平复后，我给裴喻发消息。

　　我：我刚才吃了个猕猴桃，它的桃生一定过得特别艰辛［微笑］
　　裴喻：你不会是吃了不成熟的猕猴桃了吧？真不怕腹泻啊
　　我：就一口
　　裴喻：呵呵，你还挺自豪
　　我：［微笑］

　　6
　　裴喻那边开了迎新晚会，问我要不要看。

　　我：怎么看？你帮我看
　　裴喻：打视频给你
　　我：发视频给我吧
　　裴喻：录播哪有现场直播精彩

　　连麦都不开的我，怎么可能接视频。

　　我：晚会几点开始？
　　裴喻：晚上六点半
　　我：有课
　　裴喻：你又在找借口，好吧

　　两个小时以后，手机一阵嗡嗡震动声，被裴喻的消息轰炸了。

　　我坐在湖边的座椅上，欣赏着月色。
　　湖水受着月光清辉，随微风泛起的涟漪像细碎银两。

　　45条视频。
　　这小子真够兢兢业业。

　　裴喻：有辣舞，我都没看
　　我：亚门钢太郎，是你吗？
　　裴喻：乱我道心者，吾必恶之

　　我不禁发笑。

　　我：拍了这么多，辛苦你了
　　裴喻：不辛苦，这些视频都是我从群里找的，我只是个搬运工
　　我：你丫的还我感动！
　　裴喻：既然感动了，跟我打一会儿视频，带你感受现场炸裂的收尾气氛

　　我犹豫了一分多钟，正想着怎么拒绝，裴喻的视频电话打来了。

　　我鼓起了莫大勇气，颤颤巍巍地点了“接通”。
　　然后把摄像头翻转，对准了月亮。

　　我听见裴喻嗤嗤笑了两声，问我两年不见怎么皮肤白得发光，求护肤秘诀。

　　我被气笑了，乖乖地把摄像头翻转过来。

　　那边的晚会音乐声震耳欲聋，人群高声欢呼。
　　裴喻一脸认真地说：“你还是没变啊，薇。”

　　我忽然释怀了。

　　我说，天生丽质难自弃。
　　裴喻说，这点我倒是认同。

　　（二）

　　1
　　宿舍楼内走廊上安装的是声控灯。

　　灯灭时，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安全出口以及楼层标志反射的幽幽绿光。

　　黑夜中像一缕缕鬼火，指引生者踏入无间地狱。

　　犹如身处冥间地府般，让人遍体生寒，如芒在背。

　　从图书馆回宿舍经过走廊时，我拍了照发给裴喻。

　　裴喻：你在鬼屋做兼职？
　　我：我生前曾经有过这样一份工作……
　　裴喻：别告诉我还是声控灯
　　我：大吼一声，给阿飘魂都吓没了
　　裴喻：喵的，给你自己魂都吓没了吧，牛马设计
　　裴喻:［动画表情］

　　裴喻发来一张表情包，牛奶盒子上的“纯牛奶”三个字被p成了“纯牛马”。

　　我毫不犹豫选择添加表情，并发送。

　　我：［动画表情］
　　裴喻：版权费结一下
　　我：君子爱图，取之有盗
　　裴喻：小人盗图，没有礼貌
　　我：我寻思你这图来路也不是光明正大吧
　　裴喻：［微笑］

　　2
　　第二天早上，吃了一顿油腻的早餐，差点没给我吐晕过去。

　　我：食堂的早饭和暴发户一样，富得流油
　　裴喻：近朱者赤，版权费结一下
　　我：你丫还惦记这茬儿呢！
　　裴喻：［呲牙］

　　3
　　这天，裴喻不小心手抖，连点了我的头像两下。

　　聊天界面显示“‘逆子’拍了拍我，我反手拍死了他”。

　　裴喻：把我逗笑了，你拍我一下
　　我：预感不妙

　　聊天界面显示“我拍了拍‘逆子’并叫了声爹”。

　　我：把我气笑了，真够缺德的
　　裴喻：离家出走多年未归，你终于肯认祖归宗了，闺女［色］
　　我：［微笑］
　　裴喻：［委屈］

　　4
　　裴喻：闺女，号借我玩下，蟹蟹
　　我：不谢，给我磕两个就行，邦邦响的那种
　　裴喻：孝死我了
　　我：打到国服［微笑］
　　裴喻：［委屈］

　　5
　　最近琐事很多，忙得晕头转向。

　　我吃了很多药，但是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对劲了。

　　手机嗡嗡震动一声，裴喻给我发了消息。

　　裴喻：打了一晚上羽毛球，心情舒畅
　　我：大爷的，真清闲
　　裴喻：你为什么不打球，是不想吗？
　　我：闭嘴吧，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这丫又来贩剑了！

　　不过，那些不愉快似乎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裴喻：明天我要演个微电影，题材是□□
　　我：你演了什么？□□的黑心吗？
　　裴喻：无名小弟
　　我：年轻人不能不思进取啊
　　裴喻：没事，到时候抢大哥风头
　　我：熊心豹子胆，请开始你的表演

　　6
　　周末下午，和同学去景区游玩。

　　裴喻让我给他拍一张夕阳照。

　　景区人头攒动，堵得水泄不通。

　　傍晚，太阳落山时，所有人齐刷刷拿出手机或单反，把镜头对准太阳。

　　我被人流裹挟着拿不稳手机，等到终于能拍照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可惜，只拍到一抹艳红残余。

　　我：［图片］
　　裴喻：货不对板，缺斤少两
　　我：夕阳照并不一定要有夕阳，中国自古以含蓄为美，留给看客自己想象
　　裴喻：没拍到就说没拍到
　　我：我踏马快被挤成肉饼了，上哪儿给你拍去？
　　裴喻：［委屈］

　　过了一会儿，聊天界面显示“‘逆子’拍了拍我，我反手拍死了他”。

　　7
　　这天突然刮起了大风，吹得人直接站立不稳。

　　簌簌作响，砭骨之痛。
　　脸颊子被刮得生疼，脸皮薄的都能给刮下来一层脸皮。

　　我拍了段视频发给裴喻。

　　我：［视频］
　　我：微风拂面

　　过了一会儿，裴喻给我发了个视频。

　　裴喻：［视频］
　　裴喻：细雨朦胧

　　我点开一看，视频里暴雨如注，雷电交加。

　　（三）

　　1
　　天气预报显示，下午三点是11℃，四点预计18℃。

　　此时，裴喻发来消息。

　　裴喻：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我大概猜到是什么了，连忙岔开话题。

　　我：整个早上只有9℃，现在和我说下午一个小时涨7℃，这天气真会画饼
　　裴喻：和某人一样，说是寒假见面，到时候又得费尽心思找借口推脱

　　裴喻猜测得不偏不倚，已经找足了借口放鸽子的我沉默无言。

　　裴喻：薇，过去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顿时心跳加速，瞳孔骤缩。

　　我不想说，我依旧想逃避。

　　我本以为换个环境就会忘却那些不愉快，事实证明，我错了。

　　我就像蛛网上绝望的飞虫，渺小又可悲，妄想逃离天罗地网。

　　裴喻看出了我的为难，没再追问。

　　2
　　裴喻说国庆他要去动物园。

　　我：有什么稀奇的动物记得给我看看
　　裴喻：你不去能有什么稀奇动物
　　我：［微笑］

　　3
　　国庆假期结束，裴喻给我发来一张图片。

　　图片里有一个摊开的行李箱，装得满满当当。
　　旺仔牛奶占了一半。

　　我：走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四根柱子，家徒四壁
　　裴喻：六壁，还不至于那么穷
　　我：是你六壁啊！

　　4
　　裴喻把别人的羽毛球拍打坏了。

　　裴喻：环裂了两个口，估计要修个两三百块［委屈］
　　我：恶有恶报
　　裴喻：［图片］

　　图片上是一瓶旺仔牛奶。

　　裴喻：气死爹了，忘崽！
　　我：fuck！

　　5
　　裴喻：寝室长养了个龟女
　　裴喻：［图片］

　　图片上一只小乌龟四脚朝天，面容安详。

　　我：龟还喘气吗
　　裴喻：今早刚入土为安，这是遗照
　　我：寝室长不得伤心死
　　裴喻：给小龟办了个葬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喻：［视频］

　　视频里，裴喻等四个人不知道找了哪个犄角旮旯把乌龟给土埋了。
　　立了个木碑，碑上写“吾爱龟女之墓”，附有乌龟四脚朝天的遗照，碑前放着一捧鲜红的花束。

　　6
　　放假前夕，那个人又打视频电话给我了。
　　像是催命般，令我心生厌恶。

　　我任凭电话响了许久，直到室友问我为什么不接。

　　我说，骚扰电话。

　　7
　　下午，辅导员同我谈话。

　　我坐在辅导员对面，盯着窗户外面的蓝天白云。

　　辅导员说，那个人给他打电话诉苦。

　　那个人说，薇一个学期没有主动给自己打过电话，十分叛逆。
　　她以前从不这样，上了大学以后开始学坏了。
　　沉迷游戏，玩物丧志。打扮得花枝招展给男人看，日日酒吧喝酒蹦迪。

　　呵，那个人还真是死缠烂打，手段使尽。

　　我思绪飘远，从室内往外看，蓝天白云似乎也被囚禁在这一格天地中。

　　辅导员说，遇到什么事要多和父母沟通，聊聊天谈谈笑，养育之恩不可辜负。

　　我说，没什么好说的。

　　辅导员看了眼我夸张的造型，不以为意。

　　浓妆艳抹，塞壬海妖般鲜红张扬的发色。锁骨处的彼岸花纹身，黑宝石蛛网拼接项链。

　　8
　　晚上，我独自一人漫步在湖边。

　　寒风刺骨，我却习以为常。

　　今晚的月亮消失不见了。

　　9
　　第二天早上睡醒，我看了一眼手机，裴喻问我死哪去了。

　　我：没死
　　裴喻：我还以为你被人拐了
　　我：哪有这么好拐
　　裴喻：那就好，我可就你这么一个闺女［委屈］
　　我：不仅没死，我还能抡你两拳
　　裴喻：［大哭］

　　10
　　放假了，我最终还是决定赴约。

　　那个人打电话说要来接我，我一肚子怒火。

　　我说，我去我妈家住，别来恶心我。

　　11
　　裴喻说，明天可别忘了赴约啊，大忙人。
　　我说，知道了。

　　（终）
　　裴喻视角

　　1
　　薇今天没来赴约。

　　其他人问薇去哪了，我说我也联系不上。

　　聚会结束，我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无人接听。

　　晚上，我抬头看见了皎洁的月亮。

　　我突然发现，自己除了薇的微信号和手机号，一无所知。

　　她搬去了哪座城市，期间发生了什么。

　　以及那天晚上，月光下的少女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悲伤。

　　2
　　两天了，薇依然没有消息。

　　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不想和我见面吧。

　　3
　　第三天，我去公安部门报了失踪案。

　　我把自己能想到的，有关薇的所有细节全都说了出来。

　　公安部门让我等消息。

　　4
　　除夕当夜，春节前一天。

　　我百无聊赖地和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电光石火间，我的目光捕捉到手机网页上的一则新闻事件。

　　“19岁少女”“碎尸”“凶手疑似是其父亲” “破门而入”“侵犯未遂”“殴打致胃穿孔” ……

　　一个个关键词像锋利的刀刃刺痛了我的眼睛。

　　手机响了两声，是公安部门打来的电话。

　　此时，窗外烟花灿烂绽放。

　　寂静的城市在春节倒计时的欢呼中，节日气氛达到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