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太不靠谱》大唐锦鲤

8、孽缘骤将生

　　镇上热闹非凡，郊外冷清孤寂。

　　正值上巳，三月初三天气新，天边一点似弓的可怜月。

　　楼观星的院落里，荷塘水面微微泛波。

　　一颗莲子“啵”地钻出淤泥，在水中上下沉浮许久，终于跳出水面，跌落塘边地上。

　　它仍然宛如活物一般，在地上滚来滚去。

　　一不留神，竟再次滚回了塘底。

　　它沉寂了一会。

　　而后继续尝试挣脱淤泥。

　　这次它很快“脱离”了淤泥。

　　只是已经不是莲子的状态。

　　莲子看着自己身上突然长出水面的一柄荷叶，似乎愣了愣。

　　摇曳了一下。

　　它身上很快开始长出第二片荷叶，接着是第三片、第四片……

　　很快，在荷叶的簇拥下，慢慢长出了一个荷花花苞。

　　浅粉色荷花在轻柔的晚风中颤巍巍地缓缓绽放，露出嫩黄的莲蕊。

　　接下来，荷花花瓣快速干瘪枯萎掉落，莲蕊变得深青，长成莲蓬。

　　莲蓬中莲子颗颗饱满，看着喜人。

　　须臾，莲蓬也变得枯黄既而转黑褐色，颗颗莲子掉入荷塘。

　　只余一片枯荷。

　　晚风轻抚，刹那间，这片枯荷宛如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于天地之间。

　　与此同时。

　　荷塘边凭空出现了一道白色身影。

　　正是楼观星。

　　他依然穿着那身绣着飞鹤的道袍，满头白发及腰。长睫轻颤，他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眸子中仿佛闪过无数倒影，又全部沉寂下去。

　　他弯腰拾起之前掉在地上的传音符，轻轻拂去灰尘，刚要掐诀，忽然微顿。

　　光崽不在。

　　楼观星微微蹙眉。

　　栖寒光的勤奋刻苦他是一直看在眼里的，此时的她本应该在自己房间的后院练剑，或者修炼，怎会不在？

　　他心念一动，立刻感应到栖寒光此时正在镇上。掐指一算，此时恰是人间上巳节，倒有些恍然。这个节日虽说是人间的情人节，但几乎人人都会出门游玩。想来今夜街上热闹喧嚣，她又是众人口中的小神仙，颇受欢迎，大家见她只一人，肯定邀请她一起，光崽很少见过这些，也忍不住偷懒凑个热闹吧。

　　他挥袖散去半空中即将成型的水镜。

　　罢了，光崽好不容易偷懒一天，不必扫她的兴。

　　她也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身为她的师父，除了她修炼时，其他均不宜过多窥探。

　　等她回来，再当面和她说说剑招的问题吧。

　　想起剑招，楼观星便有些扶额。

　　一个多月前光崽问他《素衣剑法》第五招的事，他正准备回完她再闭关，没想到恰在那时，体内封印被经脉中乱窜的灵力彻底冲破，他身上背负的无数因果线受到惊动，疯狂挣扎起来，将他的神识越勒越紧。

　　他彼时正看着荷塘想着光崽是怎么用灵力催生莲子的，一下子神识混乱，陷入莲子的因果线过多，竟真的变成一颗莲子，在世间走了一遭轮回。

　　不过似乎因祸得福。

　　楼观星探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如跗骨之蛆紧紧缠绕在自己神识上层层叠叠的因果线里，有一整层无数条线彻底断裂开，消散在虚空，让他感觉神识一轻。

　　那一层恰好是世间所有莲子的因果。

　　而且他体内的封印似乎稳固了许多，只要他将自己的境界保持在化神期及以下，顺便不随便算尽命格，经脉灵力便不再乱窜。

　　这倒是稀奇了。

　　来自天道的反噬还有如此“宽容大度”的时候？

　　难道……

　　他抬头看向天空，忽而嗤笑道：“看到她的潜力，你倒是终于开始接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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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君倦雪提前离去了，但栖寒光直到回家时，依然心情极好。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她慢慢哼着母妃曾经教过她的奇特小曲，脚步轻快，待进了屋，忽地声音一顿。

　　这一个多月来，楼观星一直紧闭着的房门，竟然开了！

　　这老神棍总算出关了？

　　她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探头喊：“师父？”

　　却看到楼观星正背对着她枯坐着。

　　听到她的话，才幽幽道：“光崽还记得有我这个师父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继续玩了？”

　　他转过身，看到她已经摸到了金丹中期的瓶颈、只差一个契机就能突破倒是忍不住目露赞赏，只是依然语气哀怨：“为师好不容易出关，没想到家中唯独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怎一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栖寒光原本心中一跳，还以为师父发现了她和君郎的事，听到后面楼观星又“苦情戏”起来，她嘴角抽了抽，再次没忍住，朝屋顶翻了个白眼。

　　她没接师父的茬，倒是另起话题：“师父，你既然出关了，明日我准备带一个人回来给您看看。”

　　楼观星眯了眯眼，敏锐地发现不对劲。

　　光崽从来只有非常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用敬称。

　　“什么人？”他不动声色地问。

　　什么人能让她有求于他？

　　栖寒光冷冷一笑：“一个在师父不靠谱的时候，能点拨我剑法的人。”

　　楼观星噎了一下，到底心中有愧，不好再问。

　　“行吧，你明日带回来便是。”

　　大约是个有仙缘的凡人，又与光崽有些恩，光崽不愿意看他被埋没，想让他助他引气入体吧。

　　楼观星猜测。

　　栖寒光叹气，非常担忧一件事：“师父你明日能否早起些？只要能够上午起来就行了！”

　　楼观星应对自如：“那我今日先不睡，等明日见完他再好好睡觉。”

　　栖寒光：……

　　只要通宵就相当于早起是吗？

　　不愧是你，师父。

　　.

　　君倦雪随小厮急匆匆赶回君府。

　　还未至主堂，一个穿着绿色锦袍的中年妇人从回廊边的假山后走出来。

　　君倦雪见到她，急忙行礼：“母亲。”

　　一旁的小厮看看他，又看看君母，犹豫一会，还是走近君母，附耳说了些什么。

　　君母面色不变，挥手让小厮退下。

　　君倦雪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

　　刚刚的小厮看到了他和寒光……会不会和母亲说？

　　正想着，君母已经缓缓走到他面前，厉声喝道：“跪下！”

　　君倦雪面色一白，却不敢忤逆，掀袍垂首跪在她面前。

　　刚一跪下，君母透着冷意的声音便传来：“我且问你，今夜你去做了甚么？”

　　君倦雪暗自握紧拳，脑海中掠过佳人笑脸，实话实说道：“孩儿今夜与心悦之人共度上巳节。”

　　又道：“原本今夜回府，孩儿就打算禀明母亲此事，希望母亲能为孩儿做主，向寒光的师父提亲。”

　　君母闻言，却更加怒不可遏：“荒谬！”

　　“母亲！”君倦雪骤然抬头，“我心悦与她，如何荒谬？”

　　“你问我如何荒谬？”君母看着他，目露失望，“其一，从小我便教你，君子当持身以正，无愧于心。你亦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到头来却做了什么？男女婚嫁无一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知礼却不守礼，竟与人私相授受，私定终身！”

　　“君倦雪，你可知错？”

　　君倦雪脸色苍白，气势弱了下去：“母亲，我们实情难自禁……今后自当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他确实是早就想要与母亲说起此事，只是犹豫太久，若不是与寒光已经两情相悦，他今日只怕依然摇摆不定，不敢面对母亲。

　　“情难自禁？”君母近乎口不择言地怒斥，“她便是个青楼女子，你也应当坐怀不乱！”

　　“母亲！”君倦雪忍不住辩解，“我与寒光并未有什么，虽是私情，但皆是发乎情止乎礼。”

　　君母微微停顿，继续道：“其二，此前你去找小神仙算命，回来后亲口告诉我她并非世外高人，只是一介江湖女子流落于此，惯会说奉承话讨人喜欢。君家虽居于一隅，也终究是世家后代，你如今更已是解元！此等女子，如何能进我君家的大门，做你的正妻？你既与她清清白白，还是早日让她断了念想才是。”

　　君倦雪默然几瞬。

　　他如今虽不觉得寒光不堪，但无论如何，她确实只是一个江湖女子。

　　他垂眸坚持道：“孩儿只愿娶她为妻。”

　　君母低头看他，忽地开口：“你可知我今夜招你回府究竟有何事？”

　　君倦雪没想到母亲竟轻轻放过他的话，有些欣喜，闻言连忙恭敬道：“孩儿不知，请母亲示下。”

　　“你宰相舅舅半个月前终于找回真正的亲生女儿，不忍她再受委屈，有意将她许配于你，亲上加亲。我见那姑娘相貌品性家世无一不好，你又未曾看上别家的闺阁女子，已替你应允了。”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

　　君倦雪愣在原地，脱口道：“什么？”

　　“你也要用这句‘只愿娶她为妻’来拒婚？因为一个算命的孤女而看不上相府千金？你让宰相知道后如何做想？你已成为解元，明年不出意外便能高中入仕，去往京城做官。京城君家早已与我们这支断了联系，你介时唯一能仰仗的便是你宰相舅舅，你真要得罪他？”

　　君母深知她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弱点在哪，继续道：“娶相府千金为妻则仕途坦荡，不日青云直上；娶你的心悦之人则容易得罪宰相，并无半点裨益。君倦雪，我只问你，我们这一支君家的未来加上你的仕途，与她，孰轻孰重？”

　　君倦雪哑然。

　　本朝对女子多有苛刻，但凡被男方主动拒婚皆视为奇耻大辱，甚至再难婚嫁。相府千金虽不至于难以婚嫁，但终究名声有损。

　　而且……

　　君倦雪当然是极为在意自己的仕途的。

　　自他祖辈从君家分支出来，来到雪镇定居，已有三代只做了小官，到了父亲时，虽入京城做了京官，却终究早亡。而且君家子嗣单薄，到了他这一代时，竟更是只有他一个男丁。身为唯一的嫡子，君家兴旺的希望几乎全寄托在他身上。

　　于他自己，自幼时开蒙起，十几年坚持苦读，为的是什么？从来不过功名二字，从来希望能像父亲一样入京做官，甚至隐隐希冀像舅舅那样……封侯拜相。

　　初遇寒光时，说来荒谬可笑，他将信将疑间，更是下意识询问自己明年能否高中。

　　君倦雪闭了闭眼。

　　君家的未来加上他的仕途，与她，孰轻孰重？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