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总想拯救我》有湖明瑟

57、梦想寻愿（一）

　　鬼间有青山，见者尽展颜。

　　它们远看皆差不多，都是无异的苍翠扑帘，走近了才发现什么是各有不同，让人应接不暇。

　　有的青山以春色调为主，这是最寻常的格调，且品那花气清婉，载着的是青葱饭香，也可是清幽熏香。

　　“你来迟了，害我等好久。要罚要罚。”少女声音空灵又不失温婉，即便是责罚抱怨的话语，经她说出，也不觉唬人，甚至有些可爱。

　　“好姐姐，我错了。”另一位女娘便是这样想的，她佯装道歉，说到最后憋不住笑了起来。

　　“你……你来晚了还这样无理，太坏太坏。”

　　眼看着正经少女真要生气了，另一位女娘停止敞亮的笑容，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轻轻摇起来：

　　“好好好，我坏我坏。但兮姐姐你知道我路上遇到什么了吗？”

　　花香淡了些，仿若回忆也结束，但未及片刻，女娘调皮的声音传来：

　　“我看到有人翻墙跑出去玩不成，反把墙给压倒了！”

　　“啊？什么墙这么脆弱……”

　　春色正好，香清不烈。

　　曾歌起身离开，将载着女子间闺房趣事的春花放好，浇了几滴神水，使这蓝紫色的四瓣花更鲜艳欲滴。

　　这朵有些许枯萎的花再显生机后，他又向深山处走进，继续浇灌着等待帮助的花木草叶。

　　青山师日复一日地做着修复工作，将随着时光流逝而逐渐黯淡模糊的回忆明朗起来。

　　墨色长发披于身后，曾歌身形挺拔，专注为花木施肥生长间，更显天神的风范。

　　他脚步在一处石子前停留，寒气顺着缝隙向他周身逼近。

　　这是座以蓝白色调为主的雪山，也是青山的一种，更为少见。山顶附近，淡紫色的百里香被冰霜覆盖着。

　　年轻的母亲耐心哄着孩子，努力逗他开心，待娃娃咧开嘴笑起来后，母子二人都喜悦着，喜悦着。

　　又是一段美好刻骨的回忆，看样子，这片青山主管的是和亲情有关的记忆。

　　曾歌面无表情地将百里香花周围冰雪除去，待其再次沐浴在阳光下时，才漠然转身。

　　他并不厌烦，也不感激，只是将这件事情当作世间最寻常不过的工作来看待。

　　每一天都会做，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内心早已波澜不惊。

　　阳光不仅打在百里香花上后，更照顾着鬼间的每一个角落，如同它对凡间的洒耀一般。

　　曾歌伸出手，静静感受一会儿阳光的温暖后，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太阳升起来了，又是新的一天。

　　他喜欢在晚上修青山，夜深人静时，别的鬼都进入梦乡之际，感受着众生万物的安稳，让他有着赶紧干完活的怪异动力。

　　曾歌算了算，今晚他修了三座青山，八棵树和二十三朵花。

　　他很满意，自己不累，鬼间又能保证平衡。今天天气很好，不过一会，空气中的温度便升到可以感知到的程度。

　　天气好，万物生长得也好。

　　果然，雪山里的百里香花已经完全摆脱了冰雪的束缚，甚是有活力。

　　正常的青山师可以一晚修复山草木中的回忆，全是因为不用共情。但若有了情……能修复好一朵花吗？

　　年轻时，都觉得自己可以，认为人定胜天，都喜欢做梦。

　　——

　　司步凡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明明梦中亲友皆在，醒来后，却是一身的怅然。

　　许是压力太大，加之在鬼间水土不服，步凡发觉自己脖子上生了朵很奇怪的红花。这产于鬼界的事物，很是诡异。

　　起初她以为是司屏趁她睡觉时用红墨水画着玩儿的，待她走至屏儿房内，才发现这小家伙正睡得四仰八叉，不知今夕为何年。

　　步凡记得，昨日程卿云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饭，他们吃饱喝足后便进入各自屋中睡着了。

　　“啧，就这样过去一晚吗？”司巫师一边做着洗漱工作，一边回味着那个漫长又有些寂寥的梦。她梦到自己十一岁那年，第一次引灵入地府。

　　那是个被活活饿死的男童，虽瘦弱，却倔强。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佳道二年的农历十月十二日，和张次茹一样，这男童死活不愿闭眼。

　　地府下了最后死令，步凡和母亲一起，来到荒无人烟的小屋内，将他送了去。

　　十年前的事情了，怎么突然就梦到了？太久远了，她甚至都不记得这男童的姓名，只记得昏暗小屋内疲乏又坚定的眼眸，有些像……

　　程卿云呢？屋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步凡皆寻了一番，并没见到程卿云。他怎么就这样离开，没有一句道别。

　　“很遗憾吧，很生气吧。”

　　司步凡猛然溯声回望，却见有身影从她暂定居所方向而来，待靠近时，略显蹒跚的身影明晰起来。

　　她记忆很好，虽然只见过一次面，如梦一般，但步凡快速将这位老者与方与鹤对应起来——

　　“巫师司步凡，见过王上。”

　　这是步凡自醒来后的第一次发声。沙哑的嗓音惊了她一跳。

　　“鬼间虽步入春季，但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在外面站这么久，吹了风，很容易着凉。”

　　方与鹤将拐杖向前一点，唤出一件黑衣为步凡披上，嘴中不住的唠叨着：“在屋中等司巫甚久，没有见到。出来一寻，原来就在桃花树下站着。”

　　司步凡屋中寻程卿云无果后，便来到外面，不知觉间被桃树吸引，傻站许久。

　　“它开得好看，不自觉多留意些。敢问王上亲往步凡住所，所为何事？”

　　方与鹤不说话了，只慈祥地望着她，一幅要听步凡还要说什么的架势。

　　沉默在二人间滋生，春风轻轻点抚一番，便呈燎原之势。方与鹤又弯了些眉眼，将泛着金黄之光的物品送到步凡手中。

　　“赵殿下去凡间收灵种树时，闪到了腰，现下在殿中修养，不方便外出。便由我待她，在司巫师离开鬼间前，将一些事情告知。

　　想必司巫已经知道，程卿云不仅仅是司家师弟，更是鬼间的青山师。他化为凡人少年，进行了为时四年的人间修行，体会各类人生疾苦。

　　现下，他已经完成凡间修习录，将回到鬼间。”

　　“体会人生疾苦？”古书带着时间的味道，每翻一页，便是一场与过去时空的对话。步凡望着这本佳道二年的生死簿登记，眉头微蹙：

　　“程卿云在凡间四年，便将众生百态体验了遍？”

　　“并不算。最近的四年，他体悟的更多是百姓众生苦；而自己的小苦，在他去世化鬼前，便已经体悟到。”方与鹤指了指那本书，示意这就是答案。

　　佳道二年生死簿登记者众多，一时难以找到想寻人名，方与鹤将书往后翻了翻，在将结束时停下：

　　“这里有他的生平阅历。因为只活了八岁，所以字数很少，很快便能看完。”

　　……

　　“怎么了？”

　　答案都在她手上，低头便能看到，司步凡却停手了：“嗯，自是一些苦痛。”

　　“你要看看。”

　　“不需要。”

　　“为何？”

　　“这样不好。”这种事情，怎是随随便便便与他人分享的？“王上今日前来，便是告知你们鬼间唯一青山师的过往吗？”

　　方与鹤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捋捋光亮胡子，又将手中拐杖横放到地上，然后……坐在上面：

　　“司巫莫要见怪，我们鬼间会难过的。”

　　“……”

　　“真是抱歉，为了让你们知道真相，忽略了你们的感受。你要知道，我化鬼很多年了，感情也不再细腻……”

　　“所以……”步凡将方老头的唠叨打断，引导他说重点，不要转圈子扯废话。

　　“程卿云要回到鬼间，不再是司家人。当初他修习时，选在司家，没有告诉你们任何一个人，属实是保密需求，还希望司家见谅。”

　　原来是为这，其实直说便好，没必要将前因后果都罗列出来。步凡点点头：“了解。但是这种事情，告知我母亲较好。”

　　方老头又是一叹息，五官皱在一起，又舒展开：“你知道司凌儿家主的脾气。她还不知道程卿云是鬼这件事，所以不告知她为好。”

　　此话结束，二人再一次陷入沉默，桃枝被风吹得如海浪般上下摇曳着，有几片花瓣不顾劝阻，兀自飘落向远方。

　　因为过于稀疏少见，风都抓不住这粉色的缤纷。

　　“可她就是不听。”方与鹤见步凡不愿看生死簿，便将其收起。事情已经交代结束，他也要回去了。

　　方老头将拐杖捡起来，拄着它向前方而去，口中喃喃着未说完的话语：“总想去外面看，去外面寻。执着着做一件事，不顾及身后的一切。”

　　原来不是说她。步凡暗叹一口气，似懂非懂地听着空气中传来的低语，又来了一阵风，又落了一场花雨。

　　桃花清香清冽舒缓，告示着众鬼春天的感觉，在方与鹤行进的前方，青山已是葱蔚洇润，翠色连绵。

　　“司巫师，您还没有赏过青山吧，今天天气好，你打算与老夫一起看看吗？”

　　方与鹤的请求满腹诚意，他虽满头白发，气质慈祥，但说话间，却像朋友般舒服，步凡完全感觉不到年龄差带来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