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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念书?有个屁用。 ...

  •   随着一间间茅草房建起来,鲍春春的乡村教育梦也逐渐有了形状。

      她从开副食品店挣出来的钱里取出十两银子,托村长召集了全村人,办了还算像样的剪彩仪式,新私塾就算开起来了。

      “二姐,怎么就我一个学生?”

      鲍春春像是没听见鲍佳佳的话,坐在门槛上,望眼欲穿。

      “春春,你是不是没跟他们打好招呼?”

      “打了。”

      黄越叉着腰,看着空荡荡的院门,也跟着叹了口气:“那咋办?没学生,你这私塾也运营不下去啊。”

      “那就去找学生!”

      鲍春春冷静地像块冰。

      她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薄灰,夺门而出。

      “怎么了,怎么了?”

      马永晏打着赤膊,大汗淋漓地提着斧头从后院冲了出来。

      “诶呦呦,你这混小子!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黄越钻进自己的门房,胡乱扯出一件外衫罩在他身上。马永晏这才想起,还有个鲍佳佳在场。

      “姐夫,你身材真好……”

      “去去去,你个小娃娃,非礼勿视!”

      黄越这边推搡着鲍佳佳让她安心在教室等着,边想马永晏说明了事情的大概。

      “这帮人,吃了奶忘了娘!亏得春春还出钱请他们吃席!”

      说话的工夫,马永晏用毛巾胡乱摸了把脸,穿上布衣,跟上了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斧子!斧子!诶呦,我的小祖宗欸!”

      看着他这幅窘样,鲍佳佳咯咯地笑着,前仰后合。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发脾气?”

      黄越朝她做了个鬼脸,见她还是咯咯地笑,也没了脾气,坐在鲍春春刚才坐过的门槛上,和她闲聊起来。

      “佳佳,给伯伯讲讲你姐姐的事吧!”

      ——

      “春春,你冷静点。”

      马永晏捉住鲍春春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身前。

      “我没有不冷静。”

      她盯着手腕上的红痕,声音顿了顿:“是你不冷静。”

      马永晏意识到似乎是自己弄疼了她,连忙松开手,眼中满是歉意:“抱歉。”

      他这一松手,鲍春春又要往山坡上走,一个身形不稳,栽在地上,险些从上面滑下来。

      “你还在嘴硬!”

      他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绑在她擦破的膝盖上。

      “我没……嘶!你轻点!”

      等疼痛过去,她才发现自己刚刚吃痛手指乱抓,愣是在他的胳膊上掐出五个深深的指甲印。

      “疼不疼?”

      她冰凉的指尖轻抚着他的伤口,眼泪呼之欲出。

      “别说话。”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轻,竟被他拦腰抱在怀里。她如实照他说的话去做了,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直到他爬上山坡,慢慢地将自己放在地上。

      “马永晏。”

      她环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你是为我好,我不该凶你的……”

      “没事的。”

      “……”

      “鲍先生第一天上课,哭成小花猫该被学生笑话了。”

      她像只小猫,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都说了,别叫我‘先生’,我可担不起。”

      “好。鲍老师。”

      鲍春春没忍住,笑着从他怀里挣出来,眼泪全留在了他干爽的衣服上。

      “那你陪我去家访。”

      “不去。”

      “为什么?”

      “我从来不和不讲理的人说话。”

      她撒娇地握住马永晏的手,指尖一点点地摸索着他手上的骨节、指缝,手腕一滑,与他十指相扣:“他们人很好的,这么做一定是有自己的原因。我就是去问问,不行……就再说。”

      “那你答应我,别跟他们起冲突。真要动起手来,你就往我身后躲。”

      “我跟朱大人学过几招……”

      鲍春春突然被他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只得认怂地点点头。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

      正想着,二人牵着手到了郭家。

      “明月姨。”

      鲍春春敲了敲院门,朝里面大声喊道:“我是春春啊!”

      院子里久久没有回应,只听得树上的家雀儿和蝉此起彼伏地叫着。

      她直到,明月姨这是故意避而不见自己的。于是朝马永晏使了个眼色,丧气地说道:“唉……看来他们娘儿俩是出门了。咱们去下一家吧。”

      果不其然,等他们躲在树后面佯装离开后不久,一个头发盘得很是整齐的妇人悄悄推开了门,探出了头来。

      “娘,您为什么不让我见春姐姐啊?”

      明月姨回首瞪了她一眼,继续警惕地望向四周:“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您是不是生春姐姐的气了?因为她盖私塾占了您一直想搬过去的地……”

      还没等她说完,明月姨就对她劈头盖脸一通骂:“闭嘴!没得听了叫人笑话你娘我心胸狭隘。”

      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想起眼前站着的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我说了你也不明白!”她揪着郭九斤的脖领子,把她扔到门外,“去,后院轧猪草去!”

      “娘,我想上学。”

      “你爹一天天的种那几个破果子,赚不了几个钱,你还这么不懂事偏要去上学。我告诉你,就是累死你老子娘你也别想去上学!”

      “明月姨。”

      鲍春春的声音冷不丁地钻进她耳朵里,她身子一软,吓得差点把门板扯下来。

      “我们这是免费私塾,不用你掏钱的。”

      明月姨毫不掩饰眉目间的气愤,当即就要把郭九斤拽回来。谁料这个年纪的孩子跟条鱼似的,灵活得很,一个闪身跑出去钻进鲍春春怀里。

      “春姐姐,我想上学。”

      鲍春春心疼地捏着她伤痕累累的手,细声细气地安抚着她:“姐姐一定会说服你娘的。别哭了。”

      越说,郭九斤的眼泪越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往下掉。

      “九斤,你听不听姐姐的话。”

      “嗯。”

      “女儿家的眼泪比金子还贵,除非辣椒熏眼睛,否则什么时候都不能哭。答应姐姐好不好?”

      郭九斤胡乱抹了把脸,吸了吸鼻涕,声音稚嫩却不失坚定:“我答应你。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真棒!”

      鲍春春用小指钩住她的小指,又轻轻在她额头盖了个“印章”,这才站起身,把九斤圈在怀里。

      “明月姨。昨天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

      明月姨脖子一梗,她对这种小孩之间的承诺一向嗤之以鼻。

      鲍春春心里当即生出一股火,烧得她喉咙发烫。

      她此时特别想用出朱潜教给她的防身术,给这个泼妇掀翻在地。

      不就是欺软怕硬吗?

      好像谁怕她似的!

      不过很快,理智战胜了冲动,马永晏将她的手攥在手心,给了她坦然面对一切的勇气。

      她长吁一口气,注视着明月姨躲闪的目光,语气和缓,却字字诛心:“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您无非是觉得,从女子成长为劳动力到出嫁,能为这个家做出贡献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十年,与其把这个时间浪费在读书上,还不如多轧几斤猪草、割几亩麦田。”

      明月姨怎么也没想到,鲍春春小小年纪竟能把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顿时没了先前的气焰,任由得她步步紧逼。

      “可是您想过没有?如果连您这个生身母亲都把她看成畜生,费尽心思去榨干她的价值,等她嫁到了别家,受她婆母、丈夫的刁难,她还有什么力气继续活下去呢?左不过是像那骡子,麻木地被人支使着做这做那,到头来都不知道这条命是自己的。”

      “可女子的命就是如此低贱!”

      鲍春春这话,活像是把凿子,一字一句地凿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都能活着!她活不了,那就是她的命!”

      “你活着,可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吗?”

      为什么?

      明月姨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

      她的母亲就是如此告诉她的——

      女子的命,是为父亲排忧解难,是为丈夫绵延后嗣,是为儿子挣出前途。千万不要向那金乌的太后,非要推翻千年来的规矩,落一个不得好死、万人唾骂的下场。

      她只是原封不动地把这些话教给了女儿,怎得到了鲍春春口中是错的呢?

      “你没错。错的是把女子困在笼子里的人。”

      明月姨自然知道把她们困在笼子里的人是谁,可她的理智告诉她,有些话,说不得。

      “那能怎么办?”

      “来上学。”

      她不屑地撇了撇嘴:“我姐姐也念过书,她现在过得比我还惨嘞……念书?有个屁用。”

      “我要让九斤念的不是那些圣贤书。”

      她没听明白鲍春春在说什么,歪着脑袋,眉头拧成一团。

      “村里人都知道您女红了得,可为什么您不像小英姐那样,靠着刺绣养活了一家老小,甚至攒够了钱搬去了镇子上呢?”

      提到这个,明月姨心里咯噔一下,羞愤之色,浮于脸上。

      秦小英一家原先就住在他们家隔壁。自打五年前小英的丈夫战死沙场后,养活一家老小的重担就全押在她一个弱女子的身上。

      蒋明月可怜她,主动给她介绍给人浆洗衣裳的活不说,还把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刺绣手艺教给了她。小英好学,没个一两年手艺就堪比老师傅了。秦明月很是欣慰,一连介绍了好几个织补的单子给她。

      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突然有一天,小英就跟她说自己不打算干了,要去做生意。

      她心里惊讶不已。因为在她的认知中,女子做不来生意。更何况,小英这才练了几年刺绣啊!她绣的东西,怎会有人看得上嘛!

      小英脾气倔,任秦明月怎么劝都没办法。

      后来她一想,人家的事,自己一个外人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从此也就没在过问。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一辆顶豪华的车架停在她家隔壁,屋里又时不时传来笑声,她这才留心多张望了一会儿。

      不多时,一个打扮华丽的夫人挽着小英的手走了出来,恋恋不舍地又说了一阵才上马车离开。

      她心里不知怎的,酸溜溜的,莫名升起一种嫉妒。好一番打听才得知,小英懂得扬长避短,给本就华丽的锦缎秀上花纹、制成衣服,再经倒卖,很快在富贵人家里掀起了一阵热潮。那天前来拜访的,正是兵部尚书的夫人。

      打那之后,登门拜访之人络绎不绝。

      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眼红,到头来还是会止不住地在梦中惊醒,掩面哭泣。她将这一切归功于自己的无能,却从未想过是秦小英多上那两年学,深谙经商之道,这才翻身成了富贵人家的掌中宝。

      “不为生计烦恼,才有资格追求更好的人生。”

      鲍春春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明月姨:“如果九斤一辈子都依傍着她的父亲、丈夫、儿子活着,她永远也走不出这座院墙。私塾要教她的,正是如何走出去,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明月姨垂着眼,默不作声。

      她在思考鲍春春的话,也在思考自己的人生。

      “九斤。”

      她苍白着脸,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朝九斤张开了怀抱:“娘想通了。”

      “娘,我可以上学了吗?”

      “嗯。”

      “太好了!春姐姐,你说到做到了!”

      郭九斤跳着蹦着,开心地不知所以。

      “你春姐姐很厉害,小马哥哥也是。以后要跟着他们好好学,明白了吗?”

      “耶!我要去上学喽!我要和哥哥一样去上学喽……”

      清冽如泉的声音,在山坡上久久回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念书?有个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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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书更名为《清白》,望周知。(原名《总该轮到炮灰当主角了吧》)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