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在自我攻略》满喜

80、容器

　　阮玉放下盆與，将空桑锦扶起，小声嗔道：“小姐身体未愈，起来做什么？王上说你身体受损，要好生将养，否则日后会留下病端。”

　　她端起一旁的汤药，正好温热，舀起一勺，浓郁的草药味挥散在房间。空桑锦皱了皱眉，不喜这苦涩的味道，别过头，说：“我不喝，端走。”

　　接着又问起赫连野，她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清楚。

　　阮玉拗不过，只得放下汤药，说赫连野去了皇贵夫人那儿。前些日子因朝臣反对，故册封仪式推迟了几日。而今日正是燕敏册封宣告天下的日子。大典结束后，赫连野径直去了燕敏住处。

　　空桑锦身体乏惫，脑袋昏昏沉沉，心里堵得慌。让阮玉开了窗，依旧郁结于心。她支开阮玉，打算自己走走。不自觉来到地牢。

　　锦囊中灵丝抖动。思忖后走了进去。她体内残有妖气，还很虚弱。地牢阴冷潮湿，让她很不受用。她支起身体，今日是该做个了断。

　　孟今安只吊着一口气，赫连野不让他死，至少不让他死得痛快，生生折磨。衣服破烂，沾有粘稠的血液，干涸后粘着腐肉。他的脸一半露出白骨，一半开始腐烂流脓。

　　空桑锦走近，被恶臭逼得迈不动脚，只能施了诀，暂时封闭嗅觉。

　　她上前，掰开孟今安被锁链磨破的手腕，银蛇已经蜿上手臂，从肩往上爬到脖颈，初初露了蛇头，吐着殷红的蛇信子，一双银色瞳孔逼视空桑锦，发出压迫的恶意。

　　少女对上那双邪气的眼睛，冷不防的被惊，心中一滞，再看向孟今安，那双眼睛的神情，和银蛇如出一辙。

　　他在妖化。

　　银蛇还在蜿蜒向上，盘旋着身体，在孟今安手臂上流窜。身体发出隐隐的银色光辉，它邪性的眼睛逼视着空桑锦，被她身上的妖力吸引，有跃出身体，吞噬携带妖气少女的心思。

　　孟今安缓缓睁开眼，脸上露出痛苦，他几乎麻木，但还是能日复一日的感受到痛。嘴里除了苦涩的恶臭就是血腥气。

　　看到空桑锦他并不意外，肩上的银蛇窜到他的脸上，被他强行按回。许多次银蛇反客为主，要占据这副残破的身体，但被他压下。现在……恐怕要压制不住了。

　　他咧出一抹笑，摇摇欲坠的身体被铁链横七竖八的锁满，裸.露的皮肤有烫伤，剜肉的痕迹。

　　“你来干什么？看我死没有？”孟今安囫囵的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气息，声音低沉喑哑。每吐出一个字，喉管里像是被一百根针扎破。

　　嘴角顺着流出鲜血。

　　空桑锦没有回答他，从锦囊中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瓷瓶，闪烁着莹莹光辉，带着丝丝神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她犹豫不前。

　　她将先前在孟今安这里取下的灵丝还给他。灵丝注入□□那刻，孟今安微微颤抖身体，神色如常，面无表情。眸中黯然失色，布满邪气。

　　“原以为你的灵丝能救陆知年一命。”空桑锦顿了顿声音，抚上泽天，上面还有未来得及擦拭的血液。

　　她踱步回孟今安面前，接着说：“可他一心求死，你的灵丝用不上，还给你。”

　　孟今安木然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但转瞬即逝，眼里被冷漠占满，他哑着声音说：“你今天来，是要我给他偿命？”

　　空桑锦默不作声，牢里一片沉静。她想找个窗透气，但四下看去，密不透风。房梁上掉下一只老鼠，落到孟今安脚下。它不怕人，翻滚起肥胖的身躯，爬上孟今安的肢体，一路向上啃食。

　　孟今安死死咬唇，不让自己发出狼狈的惨叫，他想抖落身上的老鼠，可全身无力，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索性任由它继续，虚弱得冒出冷汗。

　　他习以为常。

　　当老鼠爬上肩时，正对肩上的银蛇好奇，被蠢蠢欲动的银蛇一口吞下，归于平静。

　　孟今安说：“陆知年死了。”他话里有一丝半点的悲伤，哽咽的喉头涌出鲜血。

　　“但我不欠他的。”他冷笑。他利用了他，正如空桑锦说的，他让他万劫不复。可他，不欠他什么，抵平了。

　　他苍凉的微微仰起头颅，半眯着眼看着从砖头裂缝中透出的光亮。他对着泽天，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欠他什么，不欠的。

　　他不欠任何人。

　　心中泛起一阵酸痛，眼里莹出泪光。他来到这个世上，注定不能干干净净的来，不能干干净净的走。

　　空桑锦漠然的看着他，冷言嘲讽：“你撇得干净吗？他是因你而死！”

　　“不仅是他。”还有无辜百姓。

　　孟今安恍惚的看着空桑锦，呢喃道：“你神通广大，不会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吧？不会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吧！”他激扬起语气，情绪激动，说话声音在颤抖。

　　他眼里闪过一阵刻毒，道：“你要我的灵丝，是因为我的灵丝能容纳罪孽是吧。”他缓慢开口。

　　空桑锦手中的瓷瓶险些掉落。她的确想通过他的灵丝清除陆知年身上的罪孽，让他干净磊落的重新开始。可孟今安，怎么知道？

　　孟今安继续道：“我是四界不容的魔物。”他笑得苦涩。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来历，曾经花了多少时间厌恶，费了多少心思忘记。他痛得闭上眼睛，紧咬着牙，喘着粗气。

　　“你们口里厌弃，却又都想得到。”他嗤之以鼻。和他做交易的妖如此，眼前明媚的少女也是如此。

　　他冷漠的看着空桑锦，说：“十岁时，陆知年的师父带他来找过我，将陆知年身上的所有孽障，邪恶，都转移到我体内。”他平静的叙述。

　　“就因为我是容纳罪恶的容器。”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所以，我的意愿并不重要，是吗？”他有气无力的斜着头，目光落在空桑锦身上，两人相视。他想寻得一个答案，但很多年里，都苦寻无果。

　　他忽然嗤笑，剧烈的咳嗽带出汹涌的鲜血。

　　空桑锦没有反驳。她既不能感同身受，也无法处于一个公正客观的角度评判。

　　孟今安是魔尊炼化专用于吸纳天地邪念，妄欲，罪恶，身负诅咒不祥的容器。是心怀罪恶之人垂涎的魔物，也是名门正道唾弃的邪器，因为他身带不祥，暗含诅咒。就连当初炼化他的魔尊也弃之如履。

　　他不能炼化体内的邪气，一日日被邪念贪欲控制。但还好，他有自己逃避的办法。只是锥心之痛，每年都要经历的裂骨重造的痛苦，让他生不如死。只是，那时，他还想活着。

　　他的骨头开始断裂，发出刺耳的咔咔声，皮肉开始脱落，紧接着整块皮肉大把大把的掉落。

　　空桑锦惊得后退。这是怎么回事？

　　孟今安歪着头，痛得几乎神志不清，眼睛呆呆的看着房梁，死死的盯着一处细碎的阳光。而这种残忍的场面和生命无法承受的痛，他每年都会经历。

　　所有的碎骨化成尖锐的利器，一齐朝孟今安的心脏刺去，直到整颗心脏被插满，不再跳动。

　　他，死了吗？

　　空桑锦察觉身上的冷意，潮湿暗黑的牢房里飘扬起星星点点的雪花。

　　雪女身姿高雅，清冷出尘。即便身处的是脏乱腌臜的牢房。她对着孟今安面目全非的身体冷声开口，和她周围的温度一样冷。

　　“断骨重造。”雪女凝眉思索，说：“倒有几分聪明。”她轻轻挥手，在孟今安死气沉沉的心脏注入灵力。尖锐的利器像是被填入生命，雀跃的朝心脏涌动，不多时，尽数刺穿，融入心脏。

　　空桑锦不解，问道：“断骨重造？他没死吗？”

　　从心脏开始蔓延，生出血肉，四肢……

　　雪女淡然道：“没死。不过，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空桑锦不甚明白。雪女鄙夷凡人就是愚蠢，接着解释道：“他是容器，炼化不了体内邪念，不如打碎容器本身。”

　　空桑锦恍然。

　　在雪女的帮助下，身体重造得很快，不多时，铁链下是一副崭新，完好的身体。只是脸上的腐烂还在继续。

　　“吾来拿当初允诺之物。”

　　孟今安笑道，骨头还在连接，心脏的刺痛还在延续。没有十天半月是消不了的。

　　“好啊。”他笑盈盈的回答。

　　雪女干脆利落的将双眼取走，但留了好心，让他没有痛苦。

　　走时，雪女轻施术法，将一抹白绫系在孟今安眼上。

　　“好自为之。”雪女对孟今安说。

　　孟今安点点头，呢喃道：“要取什么，速速取走吧。”这话是对空桑锦说的。

　　“你今日前来，不就是为了我体内的灵丹吗？”他笑道，身上虽然依旧痛得要命，但他又重活了一世，不是吗？

　　他还神志清醒，没有被邪念魔物控制，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如此想着。

　　明天或许也会有明朗的阳光。

　　空桑锦捏紧手中的瓷瓶。不错，她算准了日子，来取他的灵丹。他罪孽深重，就算死了，也不值得同情。而且还是魔物降生，本不该存活于世。

　　空桑锦这样想着。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断决人生死。

　　她开口道：“你不怕吗？”她眼神闪烁，见孟今安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样子。世人都怕死，怕痛，怕不入轮回。可孟今安，他脸上安祥，平静，像是在等待什么？

　　“怕什么？死吗？”孟今安喃喃道，他的声音很微弱。这种气息，空桑锦只在垂死之人身上见过。

　　孟今安经历断骨重造，宛如新生，怎么会被死气包裹？

　　“我来这里，就料到今日，有什么好怕的。”他扯出一抹笑。他比以往更愿意笑，或许是时日无多的缘故。他想着。

　　“灵丹，我送你了。”他笑着道，故作轻松的舒了口气，但骨头的痛和心脏的锥心刺骨让他额上，身上沁满冷汗。

　　紧接着，从他身体里凝出一颗散着黑紫色灵气的灵丹，漂浮在牢房上空，要往空桑锦手里钻。

　　空桑锦挥手，将灵丹送回孟今安体内，道：“我不是天道，没有决定人生死的权利。”

　　她将瓷瓶收回。有一刻，她确实想要他死，取得灵丹。

　　“灵丹我确实有用，但不是非它不可。”

　　“你的命，自己留着。”她将要离开。孟今安侃笑道：“过了今日，后悔可就没机会了。”

　　空桑锦顿住脚步，斜侧过身，冷冷回答：“我不后悔。”

　　还没等她踏出牢房，碎石掉落，邪气外泄。她转过身看孟今安时，肩头的银蛇已经攀附到脖颈，蛇头蛇身也比方才大了几倍。原先透明的身体逐渐被血肉填满。

　　蛇头冲出皮肤，摇摇暴露在空气中。那双满是邪气的眼睛透亮，吐着殷红的蛇信子。它把头转向空桑锦，再转向孟今安。

　　蛇信子在孟今安脖颈上舔舐，尖利的牙齿来回晃动，它的身体迅速蔓延到孟今安全身，蛇尾到孟今安脚踝。整个身体有孟今安大小。

　　空桑锦神情紧张，呼吸也跟着急促，她找了角落暂避。

　　银蛇的头趴在孟今安肩上，筹划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孟今安毫不在意，将灵丹凝出，强行塞给空桑锦。他说他不欠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利用过陆知年，也为他承受了满身邪念。孟家人因他而死，他也为他们报仇。

　　至于空桑锦，他想看一眼细缝里的阳光。

　　他把灵丹给了她，也算，两不相欠。

　　撕心裂肺的痛让他浑身战栗，无法承受之际，发出了震天惨叫。

　　银蛇突破身体那刻，带出一片血肉。还没连接的骨头，被牵扯断裂，叮叮当当的掉落地上。

　　铁链被震碎。

　　银蛇盘旋空中，绕房梁而栖，硕大的头颅垂涎的望向孟今安，滴出津液。

　　孟今安蜷缩在地上，狼狈的摸索什么。

　　空桑锦跑过去，将灵丹送入他体内，可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努力，用什么方法，灵丹都纹丝不动，入不了孟今安身体。

　　“孟今安，你做了什么？为什么灵丹回不去？”

　　孟今安痛苦难忍，眼中滴出血泪，口不能言，他咬破嘴唇，可还是痛。哪里都痛，心脏，骨头，撕裂的皮肉……

　　他甚至分不清哪里在痛。

　　手指被划破，瘦弱得只剩骨头。空桑锦见他发疯的找什么，按住他的手，厉声喝道：“孟今安！灵丹，怎么回去？！”

　　孟今安慌神，灵丹么？回不去了。他彻底断了念头。只有灵丹离体，他才能如愿以偿。

　　他哆嗦着道：“走吧，离开这里。”他狼狈的爬向另一处，这里没有他要找的。

　　太痛了。先前还有灵丹能分噬疼痛，一星半点也好。此刻全数的痛涌上他。他快被淹没。

　　他摸索着捡起泽天，嘴角扬起一抹笑。

　　他要干什么？

　　空桑锦猜到，但没有阻止。

　　人都有选择自己生命的方式。既然已经到了悬崖边缘，那就坐下。看看花，看看树，一览山川河流，感受流岚雾霭。

　　孟今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