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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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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忱,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抬头看他。
“…我成了谢家公子。父亲很疼我,寻了许多名医将我脸上的伤疤去掉了。”
“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你就是阿慈?”
谢瑾安又沉默了。
“因为沂水?”我继续发问道。
“…是,殿下怎会知道?”
“沂水的性子我是有几分清楚的,定是与你说了些什么伤人的话。”
说我与他身份悬殊、说他处心积虑的接近,说我实则厌烦他……
阿慈干净的像潭山泉,因此沂水那些话就像滴墨搅得他不知所措。
“父亲也不希望我与那个寺庙的阿慈有关系,他告诉我那是我人生中的污点。”
“……那你呢?怀忱,你觉得那是污点吗?”
“不…我不觉得。”他摇头。
“那就是了,怀忱,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想起那日谢锋与孙绮的对话,我叹了口气。
他是阿慈的时候,分明不爱白衣,也不爱梨花,比起君子六艺,他也更爱编草制品。
谢锋将雏鸥折了翅,作了白鹤束高阁。
谢锋是不是谢瑾安的父亲,但谢瑾安是否知晓我并不清楚,我也无法插手这二人之间的事,我在忧心另一件事。
昨日,父皇召我入宫,问起与谢瑾安相处如何。
我说谢瑾安性子极好,与谢锋不同,父皇却向我投来晦暗不明的目光,“端宁,你不可以陷进去。”
“谢锋与谢瑾安,必须死一个。”父皇平淡地说道。
我却遍身生出寒意,“父皇…为何?”
“谢锋要的,从不是自己当皇帝。他要的,只是让谢瑾安成这天下之主。”
我惊愕地抬头。
“谢锋是个疯子,他的一辈子只为谢泠而活,而谢泠的遗愿是儿子谢瑾安取大周而代之。”
“端宁,谢瑾安是大梁皇子的血脉。”
“但你也知道,谢瑾安不属于这里,他不是帝王之材。”
“端宁,朕要你选择,杀谢锋,还是谢瑾安?”父皇将一个瓷瓶塞进我的掌心,“三个月,我若没有听闻谢瑾安暴毙的消息,那你便是选择了杀谢锋。”
我攥紧瓷瓶,心下发颤。谢锋虽不忠,可毕竟是当朝重臣、天教的主心骨,朝堂之上无人可取而代之。若谢锋突死,大周必然掀起血雨腥风。
杀谢瑾安,不过是死了个谢家公子、菩萨心肠的人,却能让谢锋熄了心思。
“你自己好好掂量吧。”
“你的《清官》与《安民》朕看了,等你成了长公主,就按这上面的改革吧。只是…”
“以曲珞的名义进行,儿臣知晓。”我低眉应道。
父皇嘴唇翕动几下,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朕乏了,你退下吧。
“是,父皇。”
我转身离开时,听到身后的一句,“你怎么就是个女儿身呢…”
恢弘的宫殿将这句本该消散在风中的轻叹死死地扣住,在我的心间重重的叩出声响。
大佑十一年,我向父皇呈递了耗时六年写成的《清官》与《安民》,在其中写大周官场之弊、民生之苦,并以一系列前朝政变改革为依据提列了数条举措。
当时,父皇眼里露出惊愕之色,随即说,“端宁,父皇会抽空看的。”
我那时日日期盼父皇能够认真看完,给我答复。
只是,等来的是我母后,她执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阿宁,你为何是个女儿身。”
我木木的看着,我脑袋里的散了数年的雾又在此刻聚拢了回来:后宫嫔妃不得干政,公主亦是。
与父皇密谈后不过数日,朝堂上便有了新动静。
柳云岩的父亲柳如林被弹劾私吞瑜州白银十万两,有众臣联名作证,柳如林及亲誊押入牢中问审。
长欢来寻我时,眼眶发红,“怎么办啊,端宁,怎么办啊。”
这是谢锋的手笔。
我选择杀谢锋。
我要让谢瑾安逐渐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我要让谢瑾安替代谢锋。
天家厮杀,不该流无知者之血。
秋霄落雁,肃风残叶,乌鸦旋血,马蹄踏京城。
大佑十三年秋,圣上病重。
飞鹰将军李达举帜谋反,围困宫廷。
英国公徐光临率兵护驾,活捉李达。
而巍巍宫墙外,玄光门,我领着一队人马与谢锋十步相峙。
“端宁公主这是何意?我谢锋进宫护驾断然没有被你拦在宫门外外的理,还是说,殿下也想谋逆?”谢锋冷哼,目光沉沉,如蛇淬毒。
“国师大人说笑了,本宫奉父皇之命镇守宫门,绝无拦护驾之人之意。”我朝他勾唇笑道,“只是,国师大人,您是要护天下之主还是要这天下之主,自个儿最清楚了不是吗?”
“殿下何意?”
我举弓对准他。
“天子剑在此,诸位听令。圣上有旨,谢锋意图谋反,押入大理寺听审。”
“各位请勿枉动,端宁公主此举更像是贼喊捉贼,众人请随我诛妖姬、清君侧。”谢锋神色一凝,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身后的众人纷纷窃语、犹豫不定。
“谢锋,本宫问你,作为如今的大公主、未来的长公主,本宫有什么动机要谋逆?”
“而你,诱李达为饵。若他得手,圣上与太子身死,你便黄雀在后,诛叛臣李达而后众心所归易主大周。”
“若他不得手,你亦是个护主忠臣、百赞加身。”
“谢锋,你打得一手好算盘。只可惜,今日在这里的,是我。”我看着谢锋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嫣然一笑,“谢锋,你很聪明也很谨慎。”
“只可惜,引蛇出洞这稚儿也知晓的道理,还需本宫来给你教上一教。”
谢锋仿佛终于察觉到了什么,缰绳越攥越紧,身下的马儿吃疼地踢蹄。
谢锋带来的人个个都是聪明人,此时也明白自己差点被当刀耍了。如今,谁是黄雀,谁是螳螂,再明显不过。
“诛叛臣、护圣上”,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星火燃众柴,很快叫喊声连成一片,众人将谢锋押下马,等待着我的指令。
“沂水,找两个人将他押下去。”我向众人颔首,“端宁在此谢过诸位护驾。”
“国师为大周效劳多年,圣上念其劳苦功高。今日之事,不过是国师忠心护主,被乱臣误杀。诸位,可明白?”
“臣等明白。”
大理寺,观阎台。
烛火幽幽,自踏上赤色石阶起,一路上,叫冤与求饶混合着鞭笞声在腐朽粘稠的空气里翻滚,令人作呕。
我提着油灯跟着狱卒来到一间牢房前,看着面壁沉思的人影,轻喊了一声,“谢大人。”
他转过身,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殿下安。”
我径直走到牢里的木桌前坐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谢大人不品一品吗?没下毒。”
“哦,倒是忘了,谢大人一向爱喝竹叶青,这点,也和你的心上人一样呢。”我朝他笑道,“怀忱似乎也爱喝竹叶青。”
“殿下前来,想必不是为了与我提这些挂齿小事的。”谢锋起了身,来到我对面坐下。
“大人说笑了,本宫不过一介女流,自然是来与公公话话家常。”
“又或者,本宫应该随怀沈喊您一声,舅舅?”
谢锋倏地又用尖锐的目光扎向我,“端宁,你…”
“舅舅不必惊讶,这不是什么秘密,夫人很早之前就将此事告知我了。”
“只是,怀忱好像并不知道。”
“舅舅,谢泠的尸骨埋在哪里,你知道吗?江南锦州五绣山上对吗?”
“够了!曲宁,你到底想要什么?”谢锋痛苦的闭上了眼。
“我要梁室余党的所有名单。”
“还有,我要谢怀沈,一个原原本本的谢怀忱。”
“谢锋,不日怀忱便会回京,届时,我带他来见你。”
“作为交换,我会将你与谢泠葬在一处。”
“…成交”谢锋盯着杯里漂浮的茶叶,充满疲惫地问了一句,“曲宁,这一出瓮中捉鳖,是你的主意还是陛下的?”
“我。”
“陛下要杀我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
“是。”
“你怎么会知道我和李达的计划?”
“李达是莽夫,所以成了饵不是吗?他将你们的大业都与他那个新纳的美妾吐了个七七八八。”
“怀沈近几个月开始愿意接替我,也是你引导的?怎么做到的?”
“是。我只是告诉他,为救民之困,必得有济民之力。谢锋,你从来都不了解他。”
“端宁,怀忱知道是八年前要他命的,是你父皇吗?”
我没有答话。
“曲宁,身为一个公主干扰朝政,你知道自己的结局会是什么吗?”
“我知道,不必你提醒。”我起身走出牢房,示意狱卒关好门,“谢大人走好。”
“曲宁,你好像,与我是同类人。”
“没有自我意识的疯子。”我听见他这样说。
我看着琉璃罩内燃烧的灯芯发出柔光染亮周遭,一阵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