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绝夕城》叶连青

9、战危楼

　　忘书披着皎白的月光，来自远方的风灌满了他的袍子。他站在檐角，寂寥的看着远方，对于楼下的人声鼎沸置若罔闻。他在等人。这么些年来，他都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可以与他比肩的对手。
　　“你来了？”忘书轻声道。
　　“我来了。”帝江翻身越上屋檐，一袭黑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让你久等了。”
　　“无妨，早已等了那么些年。”忘书淡淡道。
　　“我知道……你身上有伤。”帝江道，“若不能战，可改日。”
　　“无妨。”忘书浅笑，“输赢不在此……在心”
　　帝江凝神望着忘书，忽然冷笑：“当然在此。生就是生，死就是死。赢就是生，输就是死！”
　　“帝江……这么些年，你还是没有变过啊。”忘书轻轻摇了摇头。
　　“我和你不一样。”帝江道，“你师承绝世高手逝水，出道之时，就因夕城一战而名扬天下，不到二十岁就身负剑神之名。常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东西，对你来说，易如反掌。而我……如今得到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刀尖上夺来的，是无数的死，和我唯一的生。”
　　“人人都说你是传奇，你是当世的剑术天才。可是……”帝江盯着忘书，“我不信。”
　　“今夜，我要在全天下面前，打破这个神话。”
　　“也好，你我之间这么些年的恩怨，也该了结了。”忘书看着他的目光，带了几分悲悯。他今年快40岁了，帝江从出道，两人之间就有一些点到为止的小交手。他也看着帝江一步步成为绝世高手，时至今日，终于站在了他面前。
　　“请吧”忘书伸手。一朵烟花在天际绽开，决战开始。

　　一声啸声从西城夜雪耳后传来，西城夜雪并未回头，抬起手，在耳边接住了一支箭羽。她迅速转身，只见树丛中，一个人影闪过。西城夜雪看到这支箭，没有箭头，上面只绑着一个小锦囊，她打开锦囊，看到里面有一张信笺和一个银戒指，信笺字迹清秀，但是一笔一划皆是用血写成：“危楼下有火药。婉”
　　这是……雷婉小姐递来的消息。她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姐，冷静，倔强，这以血书，也是为了让自己相信她吧。火药……火药……西城夜雪恍然大悟，原来原来……那本账本被撕掉的那一页，不是掩盖夕城的火药去向，而是为了藏住那批运到危楼下的火药！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这到底是怎样严密的局？从夕城设伏，到逼走自己破坏忘书闭关，再到囚禁自己于海棠别院，最后……最后这危楼下的火药！
　　这并非一场简单的决斗……不行，西城夜雪一咬牙，要让忘书离开这里。想到此，西城夜雪不敢耽搁，千秋剑出鞘，飞身而起，跃上二楼檐角，一路杀上危楼！
　　明明那么想报仇，可是真真看到忘书的时候，她舍不得了。

　　帝江的剑，很慢。每推进一寸，月光就暗一分。
　　这是最简单的一剑，没有任何花哨晃眼的技法，简单直接，直取性命。
　　忘书还没有出手，他盯着剑锋，那简单的一剑印在他眼中，是瞬间变化千万的招式。只有一剑的机会，只要看到剑中的一个小小纰漏，便生死可定。
　　终于，他的手，按上了剑柄。
　　忽然，一个人影闪了出来，她在夜风中回眸，看着忘书大声喊道：“师父，快走！”
　　帝江的眉头蹙了起来，剑意却无一分停滞，一双眼冷静而狠厉。
　　他手中的龙吟剑已经逼近了西城夜雪。忘书的风华剑出鞘，迎上了龙吟剑的泼天杀意。
　　“当”的一声，风华剑挡在了西城夜雪面前。与龙吟剑相撞的巨大冲击力，震得西城夜雪头疼，忘书被帝江那绝杀一击的力量，逼的退了几步。两人退到了危楼边上，龙吟剑杀意未减，西城夜雪看着龙吟剑从头顶劈下来，那一剑，宛若盘古开天辟地的一斩，擦着西城夜雪的脸颊，插进了忘书的胸口！
　　宛如梦境，西城夜雪瞪大了双眼。夕阳西下，无人之境，被劈成两段的落日，那个十余年的梦靥在那一刻涌到了她眼前，鲜活，而残忍。
　　这是杀死柳承浩的剑招啊！
　　这么些年她执着于忘书，不过因为坚信那样的剑招只有剑神忘书可以使出，而她忽略了，这世间还有与忘书比肩的人……广安王帝江。
　　她被剑气扫过划伤的脸，悲戚的一声长啸，此时，空中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那是一朵万寿菊，菊花一片片掉落，化作一道道火光，落了下来。
　　炸药被点燃了。
　　忘书抱着西城夜雪从危楼跳下。
　　伴随着一声巨响，高达百尺的危楼从中间断开，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坠落的时候，西城夜雪感到无数的火光从天际落下来，宛若刚刚抵达夕城的那一夜，身上手上的无数雪花。她抱紧了忘书。
　　落地时，西城夜雪毫发无伤。忘书抱着她滚了好远。她不知忘书的轻功已经到了怎样出神入化的程度，危楼下，已成火海，那些围观的人早已散尽，只剩下了几具新鲜的尸体。
　　“师父！”西城夜雪抱着忘书，声音带了哭腔。
　　“小夜，别哭。”忘书白衣染血，帝江一招致命，他分了神，又为了保护西城夜雪，已受重伤，而且在下落过程中为了保全西城夜雪，差不多耗尽了内力。
　　“师父……师父对不起……”西城夜雪声音哽咽。
　　“没关系……”忘书淡淡的笑了，“你父亲之死，我也有责任……若非……他为了挡了那一剑……”
　　“师父……”西城夜雪伏在忘书肩上，“师父……是我害了你。”
　　“不怪你。”忘书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此时郭敖等人终于闻声赶来，而不远处，一群人也在悄然接近。
　　“回夕城去……”忘书在西城夜雪的耳畔轻声道，“替我，照顾夕城……”
　　“师父！”西城夜雪痛哭失声，“不不不……师父，你没事的师父……”
　　“不要哭了……”忘书轻轻抬手给她擦掉眼泪，“夜雪，希望你能好好的看看这个人世间……”忘书的手指，和西城夜雪的泪一起落了下来。
　　“师父！师父！”西城夜雪看着怀里的忘书，泪如雨下，这个白衣谪仙，终于离开了这个寂寞的世间。西城夜雪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夜夕城的雪，烫的吓人，宛如一个寓言。
　　“城主！”郭敖等人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一队人把这几人团团围住。西城夜雪宛若没有看到他们手中的刀剑，她擦了擦眼泪，抱起忘书站了起来，柔声道：“师父，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