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绝夕城》叶连青

8、风华染

　　一晃日子又过去了半个多月。西城夜雪就在栋名为海棠别院的小院子里浪掷时光，帝江大部分时间在外面，也不知道忙什么，但是每日黄昏时分一定会回来，给她带些东西，有吃的，也有平时的用度。帝江人看起来虽是冷冰冰的，但是相处久了，对她也温和了下来。
　　听着院子里的小丫头珠儿说，这半月城中真是热闹得紧，霹雳堂有人闯入了库房，偷走了名册这样的事情不算，另一桩就是徐家来提亲的时候，雷小姐宁死不从，由着老爷夫人哥哥劝了一大堆，仍是没有用。
　　西城夜雪无心听这个八卦，询问了几句关于帝江的情况，却被珠儿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小姐你不知道，平时不声不响的雷小姐，可是倔强得很，雷家上下通通拿她没有办法。”珠儿道。“最丢人的是，听说雷小姐的看上了徐家的家臣宁氏。自己家的仆役和少爷的未婚妻勾搭上了，也不知道丢的是谁家的脸。”
　　“帝江去哪了，难道去看这家长里短的热闹了吗？”西城夜雪理不清这乱七八糟的关系，蹙眉道，“我得问问他，现在风头过去了，我能不能出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海棠别院买下来了三年，我见爷的次数只怕也不比小姐多多少。爷宅子多，事情也多，这走南闯北做生意，哪能歇息呢。”珠儿道。
　　“帝江……宅子多？”西城夜雪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夕城里听那些人讲，很多富商都会在各地置房“金屋藏娇”，“他有没有妻室了？”
　　“别的不知道，这个我可是敢保证没有。”珠儿捉狭的笑道，“小姐可以放心了……”
　　“你胡说些什么，我放什么心？”西城夜雪娇嗔者撇过头，心中倒真的是有一丝莫名的心安。从初遇，到现在，帝江始终在风雨之中给她一份安稳，这种安稳让她沉溺，再也不想回到刀尖舔血的日子。
　　有一日帝江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来就让珠儿开一坛子酒出来，西城夜雪本想歇息了，但是帝江不许，让她陪他喝酒，她从不喝酒，便在旁边看着，帝江想让她喝，哄她劝她都没用帝江生气了伸手就要灌她，西城夜雪挣扎中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帝江吃痛扔了酒杯，西城夜雪竟看到血从帝江衣裳中渗出来。
　　解开衣衫，西城夜雪看到帝江背上有一道纵贯脊背的剑伤，伤口本来已经结痂了，但是又再度裂开流血。西城夜雪伸手轻轻抚上伤痕，神色渐渐凝重。
　　“怎么了小夜？”帝江问道。
　　“这是……忘书的剑痕。”西城夜雪轻轻的开口。
　　帝江没有说话，一双眼静静的看着她，眸子深沉的如同一片海。
　　“一定是忘书……我不会记错的……只是风华剑的创口……”西城夜雪继续道，“你……你怎么会和忘书交手？”
　　“忘书那样的人，不是想杀谁就杀谁吗？”帝江淡淡道，“两个月前，他杀了我兄弟，夺走了我兄弟的东西。我去晚了没有救下他……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兄弟死在我面前。”
　　“忘书他……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你以为夕城泼天的富贵……是从天下掉下来的吗？”帝江冷笑道。
　　“其实……”西城夜雪开口道，“我曾是忘书的徒弟……”
　　“那，你要不要替他杀了我？”帝江扬起头，冷冷开口，他把佩剑扔在了桌子上，“不然，我一定会杀你师父的。”
　　“不……”西城夜雪推开了那把剑，手掌捂住了脸，“我的父亲……也是……死在忘书剑下的。”
　　然后她从小声的啜泣，慢慢地控制不住，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哭声：“你知道吗……我都发过誓……父仇不报……我一日不嫁……”
　　“这就是你这些天一直想出去的原因吗……”帝江叹了口气，“你好好的呆在这里……”
　　月光冷冷的洒下来，西城夜雪在微微发抖，帝江伸手，轻轻的抱住了她，帝江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杀了他，就来娶你。”
　　“不……不……帝江……你会死的……”西城夜雪低声啜泣。
　　“不会的。”帝江摸了摸她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气，“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杀得了我。”

　　清晨，西城夜雪如往日一般醒来，她感到头疼欲裂，许是昨夜着了风寒。不知帝江是何时离开，枕边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西城夜雪起身走到窗边，闻到一阵香气，原来是墙角的一棵桂花开了。
　　西城夜雪兴起相去看看，在树旁碰到了珠儿，珠儿见她便一直催促她，风凉快进屋加衣裳。西城夜雪和她呆得无趣，便要离开，心中想着今晚上邀帝江来看赏赏桂，忽然她眼中瞥见一抹金属光。珠儿方才落脚的地方，有一个细细的金属片，一半埋在了土中，只露出了一个角。西城夜雪弯腰查看，珠儿忙凑了过来：“我院子没有打扫干净，小姐别脏了手，我来吧。”
　　“让开……”西城夜雪推开她的手，伸手刨土，挖出了一枚柳叶刀，见到柳叶刀时，西城夜雪心一紧，她伸手刮开柳叶刀上的泥土，珠儿伸手要抢：“小姐把她给我吧我拿去扔了……”
　　西城夜雪再次推开她，却推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珠儿的手始终在她周围，这个丫头功夫不弱！西城夜雪瞳孔微缩，反手一掌推出去，珠儿疾退几步，西城夜雪细细打量，见刀柄处，刻着一个“涧”字。风临涧！夕城中，风临涧是唯一用暗器的，因为他母亲是唐家堡的四小姐。
　　西城夜雪大惊，瞳孔微缩，继续用力挖，不过是一会儿，便看到了衣角……这是，夕城风氏的衣服！西城夜雪指尖微微发抖，埋的这具尸体，是风临涧无疑了。
　　“到底怎么回事！”西城夜雪厉声道
　　“小姐，好奇心就那么严重吗。”珠儿冷笑，一改往日的温柔样子。
　　“为什么夕城的人会死在这里……”西城夜雪逼近了两步，手中剑出鞘，指着珠儿。
　　“爷嘱咐过，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小姐啊。”珠儿道，“没想到没藏住，倒是白费了王爷的苦心。”
　　“王爷？”西城夜雪大惊，“帝江他……”
　　此时，西城夜雪觉得整个头疼得要裂开了，疼得她剑都快拿不住，有毒……昨夜的酒里，给她下了毒。
　　“能成为广安王的女人，不知道是天底下多少人的梦想。”珠儿笑道，“小姐且等着，今夜王爷回来的时候，这孤单在地下的风家弟子……就能看到他们城主了……”
　　珠儿的脸在西城夜雪眼前模糊了，剑哐当的落在了地上，西城夜雪倒地，失去神智之前，只想起了昨夜月下对酌的时候，帝江眼中深深的宠溺……和锋利的杀意。

　　到达危楼的时候，对决已经快开始了。整座城，大街小巷大家都在讨论着这场对决，启陵领主广安王决战剑神忘书，而西城夜雪一无所知。
　　她被郭敖救出来的。他带人杀入了海棠别院，激战快一个时辰，死了不少西城弟子，才把她从地窖中救了出来。那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小院子，暗中守卫竟达数十人。西城夜雪靠在郭敖背上，听着马蹄声，终于知道这半月的安逸是如何来的，为什么在江南势力极大的霹雳堂，独独抓不住躲在院子的她。
　　郭敖与她说，忘书还未出关就得知了西城夜雪被赶出夕城的消息，郭风二氏都受到了重罚，他派出风家的年轻弟子风临涧、风临渊等人寻访西城夜雪的行踪。
　　“城主说，他的仇敌那么多，任一个发现你，都不会轻易放过。派了好多人寻你，终于在霹雳堂附近发现了你的踪迹……”郭敖道。
　　“现在相信我没有设计危害夕城了吧……”西城夜雪嘴角勾起一抹笑，其实她请楚，只要师父出关，自己的冤屈就能洗刷，但是一是她不想求忘书，二是她是真的想查出谁在对夕城下手。三是……忘书那么重的伤，在闭关她是绝对不愿去打断的。没想到，忘书为了她，还是提前出关了。
　　“城主听说你落在了启陵的手里，就离岛了。”郭敖假装没有听到西城夜雪的话，“他从启陵夺了千秋剑，杀了启陵朱雀堂主霍青峰，你若是带着千秋剑，一眼会被启陵的人认出来的……”
　　西城夜雪忽然想到了那天在街角被人一撞，露出了被剑包裹的剑柄，想到了那只手，恰好掀起了马车帘子……原来，原来从一开始……广安王帝江，就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帝江用我……来要挟师父吗？”西城夜雪一颗心凉了下去。
　　“不是，决战是两个月前就定下的，那时候，你应该刚刚离开夕城吧。城主和广安王都是天下一流的剑术高手，这些年间相互交手也有十多次吧，城主一心求剑道，无心江湖争端，但是广安王是不肯放过城主的。霍青峰之死只是个由头吧，广安王想光明正大的约战城主，已经很久了……若不是对夕城戒备深，他又怎么会把你幽禁在海棠别院……”郭敖顿了顿，“我心中还是恨着你，临涧为你死在了海棠别院，可是……终归是我们把你赶出去的。”
　　语罢，已经到了危楼下，他伸手扶西城夜雪下马。
　　“你花那么大力气，就是为了把我带到这里来吗？”西城夜雪看着被闻名来看热闹的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的夕城，蹙眉，这世间为什么会有人，对这样你死我活的热闹那么热衷。
　　“难道，要把师姐留在启陵手中吗？夜师姐……”郭敖年轻的脸上含着悲戚，朝着西城夜雪，跪了下来，“如今，只有你能救城主了。”
　　“忘书英雄盖世，怎么可能需要我救。”西城夜雪冷笑，“何况，这决战也是他自己答应下来的，成王败寇，哪里由得了别人。”
　　“可是城主负伤，而且闭关期间又强行出关……”郭敖未料到西城夜雪如此说，“夜师姐……我和风家之前冒犯你，城主已经责罚过了……师姐不要再为此怪罪城主了……”
　　“你莫跪我。我怪罪忘书，并非为这个事。帝江虽骗我……可是……可是忘书，终归是我的杀父仇人。”西城夜雪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负伤的忘书和帝江的脸在她眼前交错，忘书啊忘书……对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就是她的杀父仇人。她仿佛又听到了帝江轻声对她说：“明天之后，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也不要再恨了……”
　　“师姐！”郭敖重重的一磕头，“救救夕城吧……”
　　“谢谢你今日带我来，亲眼看帝江是如何为我报仇的。”西城夜雪向着危楼走去，“夕城养了我六年，于我有恩，忘书若战败身死，我会求帝江护佑夕城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