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绝夕城》叶连青

3、千秋寒

　　侍女端进来了一个火盆，无弦心想不好，正要出手拦住，便感到一阵寒意袭来，无弦拉开侍女，只觉空气中巨大的压迫感要把他搅碎！他手腕一挥，在虚空中空手画了一个剑招，“叮”的一声响，身后的屏风上赫然三道剑痕！那样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无弦呼吸有些急乱：“师父恕罪，这个丫头新来的，不知道师父的规矩…我……”
　　“不必了。”西城夜雪叹了口气，低声道：“放着吧，这个天气冷，别冻了你。”无弦忙从吓呆了的侍女手中接过火盆，让她快退下。无弦记得，自己从记事开始，师父就是见不得火的，火盆，火炭，蜡烛，所有有火光的东西，师父通通见不得。
　　“这些日子，你又精进了不少。”西城夜雪道。
　　“师父过奖了，刚才不过是师父出手有保留……”无弦想到刚才电光火石的那一击，仍有些紧张。他师父快六十岁了，是当今公认的武林第一高手。虽是号称用剑第一，但是师父已经很多年不摸剑了，这世间万物都是她的剑，风，月，水……取人性命，只是抬手之间，因为剑招实在诡异而莫测，被称为“西城鬼剑”。
　　“行了，我要吃饭了。”西城夜雪言语中有些疲惫。
　　在梦兰过来伺候西城夜雪吃晚饭的间隙，郭永宁把无弦叫了出去，见到郭永宁的时候，她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脸被冻得通红，想是等了很久。无弦忙把手中的暖炉递给她：“大冷的天，宁姨怎么过来了，也不多穿一些。”
　　“我实在担心谷主，她性格要强，又坚定倔强，什么时候都自己撑着，过刚易折，生怕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郭永宁快五十岁了，精神仍然很好，“现在见她肯吃东西了，我也放心了。”
　　“师父虽是佯装着毫不在意，但是我也看得出来她心中还是极为难过。这些年广安王年年都派人送东西过来，师父从不见那些人，但是哪一年来迟了……师父还是会问。”无弦轻声道，“我不能开导师父，觉得甚为愧疚。”
　　“少谷主的性子……真是像极了忘书公子啊。”郭永宁温和的笑了起来，“筠亭不懂事，你能陪着谷主，也是尽了心了。”
　　筠亭是无弦的妹妹，比他小三岁，性格颇为古怪，对西城夜雪也不愿亲近。
　　说话间，梦兰端着食盘出来了，对无弦行了个礼，道：“谷主让少谷主去把千秋剑取来。”
　　“千秋剑？”无弦眉头蹙起。
　　“这是开阳八年广安王送过来的，一动未动，应该还在库房里。你让梦蝶带你去试剑阁找找看。”郭永宁一挥手，随身的侍女上前对无弦轻轻一拱手，“少谷主请。”
　　看着夜幕中无弦匆匆而去的背影，郭永宁无声的叹了口气。离自己第一次见到千秋剑，竟已过去了四十年。

　　她十岁的那年，如同往常一样，和奶奶一起坐在码头旁等着爷爷回家。爷爷每次出海回来，总是给她带很多玩意和新衣服。每次接到传书爷爷要上船了，她都在第五天的夜晚和奶奶一起等。她爷爷郭集是夕城的老管家，忘书城主幼时便不离左右，随着年纪大了，她等爷爷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差不多都是父亲郭延和风家跟随城主出海。
　　奶奶说，这一次，想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在等的时候，奶奶一直坐立不安，着急的走来走去，手中捏着一串佛珠，口里念念有词。她托着腮，想着宁凉若来便好了，不会那么无聊，虽然……宁凉总是抢她的东西。
　　终于，一点橘光从海上飘飘荡荡的过来了，她欢喜的站了起来，对着海面大声喊道：“爷爷——爷爷——”
　　“傻丫丫，隔那么远，听不到的。”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她抬头，见是姐姐西城夜雪。
　　“姐姐怎么来了。”她欢喜的笑道。
　　“宁凉病了，今晚我来接师父，是你……小懒虫，难得见你一次。”西城夜雪低下头，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那是西城夜雪来夕城的第六个年头了，前两年，西城夜雪还是丫丫不大敢接近的人，她与整个夕城格格不入，除了宁凉，几乎不与别人往来。她带着张扬的恨意和年轻的棱角，刺伤每一个接近她的人，这些年来，脾气竟也有些柔和下来了。
　　橘色灯光摇曳着越来越近，丫丫一直挥手叫喊着，终于看清爷爷胡须的时候，忽然，一道水光激起，荡起了几人高的浪头，浪里竟出现了五六个黑衣人！其中一人直冲他们而来，西城夜雪袖中剑出鞘，挡了一下，然后抱起她，拉着她奶奶，疾退几十步。
　　后面的事情她不大记得了，她吓得一直哭。西城夜雪将她和奶奶交给匆匆赶来的风临涧等人，便执剑赶回码头了。她只记得，西城夜雪转身的时候，码头方向，传来了爆炸声。
　　那一夜格外长，她和奶奶藏身于地窖中，奶奶颤抖的手，一次次的轻拍在她背上。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夜城中也出现了刺客，宁凉带病而战，整个夕城陷入了一片混乱。
　　爷爷再也没有回来，他和那些刺客一起留在了夕城码头。
　　快天亮的时候，她终于浅浅的睡着了，她感到一束光射了进来，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她的额头，西城夜雪在她耳边轻轻道：“对不起。”她睁开眼，看到西城夜雪一身血，拿着一把剑，跪在了奶奶面前，一整夜镇定自若的奶奶终于痛哭失声。

　　爷爷为了保护那把千秋剑，死在了刺客剑下。而这一次出海，也就是为了找回柳家遗落的千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