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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花容 ...

  •   母亲经过一日的休憩后已无大碍,只是又犯了咳疾,最终还是请席医师来家诊治了一番。
      昨日的雨水后,今日的天空显得格外蓝,如同最好的方钠石,清澈澄明,不染尘埃。
      因昨晚已与父亲、兄长交待过,便免除了许多挂碍。只是终究无心装饰,只略施粉黛,挽一个灵蛇髻,佩一枚玉垂扇步摇,着一身素净雅致的湖绿色衣衫并淡蓝色裙。春棠在梳妆过程中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只装作浑然不觉。
      “小姐,奴婢给您重新梳妆吧。”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怎么,这样的装扮不好吗?”我径自装傻。
      “不是不好······只是未免太过素净,若是崔······旁人见到,又该借此取笑咱们了。奴婢是没什么,只是替小姐委屈。”
      “傻丫头,所谓成见,便是早已积下的看法,定势,也非你我所能撼动,又岂会因为一人的衣饰而改变?”
      我顿了顿,又说道:“何况,既然只是要我做一个配角,我又何必去出那种风头呢?”我一边说着一边安慰般拍拍她的手背,心中却依然叹了一口气。既然肯赴会,便是料想到了最坏的结果。都说情债难偿,可我分明已是局外人,竟还逃不脱这因果纠缠。

      今日天气甚好,日光明亮湛然,暖风和煦,因着昨日的降雨,连空气都清冽了许多。
      思忖许久,终究还是舍了步行的念头,选择乘车前去。因圆我一人之谎而累及他人,想来也并不妥当。拉开车帘的一角,
      望向那转动的车轮,即使不知所至,它仍不眠不休地转动,似是带我赴会,又极似驶向不可预知却已然注定的未来。
      马车在一片绿茵外停住,春棠拉开车帐,快步下了马车,望了一眼周遭,转而雀跃道:“小姐,这里有好大一片海棠呢!”
      许是地势低平,每年春天,帝京东郊的草木总是更早显露春意,今年也不例外。西府海棠粉白色的花朵皆舒展开来,恍似
      乱琼碎玉,浅绿色的枝条却是直直的收拢着,在春风的吹拂下,有淡淡的清香。心中的烦闷与担忧似乎也因着这景而消散些许。
      然而,这份快适也并未持续太久。

      湖面沉静清澈,如镜新磨。
      湖面上映出的人的身影,只见那女子一袭绯色衣裙,朱唇粉面,一妍一嗤,皆是明艳动人。年少时,总认为自己是话本小说中的佳人,如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离我虽还是这样近,主人公却早已改换。
      只是,既然对方已经志得意满,为何仍要苦苦相逼?不过是为一个男子,不过是因着家中的权势,竟然紧逼至此么?思及此,心中涌上些许不屑,但终究不好直直走开。
      “沈姐姐今日倒是寡言得很,是心情不好么?”身后的女子轻启朱唇。
      “妹妹大喜之日将近,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近日略感风寒,不想染及妹妹。”我回头,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
      “姐姐最近似乎清减了许多,姐姐定要养好自己的身子。否则不仅妹妹忧心,让那有心之人看去,还以为姐姐是因这桩婚事而倍感烦恼呢。”她步步紧逼。
      纵然已经宽慰过自己无数次,心中仍不免因她的话而钝痛,“妹妹说笑了,得知妹妹婚讯,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另作他想?况且妹妹出身名门世胄,所言所行,无不沿袭国公的家风。那些市井间的风言风语,在妹妹这里也必如秋风过耳。”
      郑国公乃是宁朝开国功臣之一,承一等爵位,虽然逝世多年,但皇帝念其功勋,准其后人继承官爵,只是到了这一脉,虽仍是权势显赫,但其族人多有知法犯法之徒,因而民间对此多有议论。
      她的脸有一瞬的明暗交替,但很快便恢复了从前的鲜妍明媚:“姐姐说得极是,从前我常觉得,生于家族的余荫之下,纵是尽己所能,也不免受到他人指摘。如今却觉得,水泻平地,终究不若依势归海。”她略顿一顿,随即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般掩口笑道:“瞧我,一时说得尽兴,却忘了姐姐平日并无此种烦恼,还请姐姐饶过我这一回罢。”她边说边直勾勾地盯着我,眼中的火焰似是要将我燃烧殆尽。
      我心下了然,她今日已经不止是嘲讽,更是想借此示威。其实,这样的羞辱我从前便领会过,她仗势欺人的恶名也早已在帝京贵女中传了个遍。因着父亲只是一介文臣,耿介任气,之前的多次进谏不仅未能匡君之过,反而日久见弃,未遭远谪已是大幸,如今的父亲不过是依托在御史之下,当个闲差,每日负责文书之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而纵然内心不平,为了父亲,我也只能忍气吞声。
      脑中飞快想通了这些关节,我抬起头,望向她的面容。然而,令我惊讶的是,此刻她的眼中已经不只是挑衅,更闪烁着不屑与嘲讽。
      我有些怔愣。
      难道在今日在对我发难之前,她便早已料想到我不会反抗?
      我是否当真如此软弱?可是······即使今日真的逞了一时口舌之快,难道我就能改变依附于人的现实吗?不,不是现在。
      “妹妹实在过谦。”然而,还未等我开口,一道温婉的女声便中断了话题。
      我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女子缓步而来,皓齿朱唇,眉目如画。“昔年,郑国公以区区三千兵力退三万敌军,单骑救主,匡扶社稷,其忠义之心,天下皆知,妹妹又怎能说市井之人不懂其中之理呢?”
      我望着静旖姐姐。纵然是在这种情境之下,她也是那样从容、平静。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便调转了话题,既为对方留足了面子,又不失机锋。这样一来,任是骄横如崔望舒也不好反驳,只得轻轻“哼”了一声。
      见她如此,静旖姐姐继续上前道:“都说‘四时最好是三月’,方才来时,见那山石旁的山茶艳丽如锦,妹妹素来最喜此花,可愿与我一同去观赏一番?”
      闻及此话,崔望舒转头睨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我,冷笑道:“恐怕领受不了姐姐的好意了。”话毕,便拂袖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静旖姐姐执过我的手,说道:“委屈妹妹了。”
      我只微笑:“多谢姐姐方才为我解围。没有什么委屈的,她说的,也是事实。”我看了看她,又道:“辛苦姐姐了,只是不知她又会因今日之事怎样编排姐姐,妹妹实在过意不去。”
      她拍了拍我的手:“只是几句话,算不得什么。”
      刚刚被压下的酸涩又一次涌了上来。我略一低头,试图借此掩盖我微红的眼眶,尽力以平常的语调说道:“前几日新得了几方澄泥砚,虽比不上姐姐家中的,却也算难得,若姐姐不嫌弃,我过几日谴丫头送至贵府。还望姐姐收下。”
      她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柔和得如夏日的合欢:“难为你想着。我可是念了许久。”又握紧我的手,道:“多日不见,不若择日我去你府中,只作一叙,再顺道取了来,免得她们白白地跑一趟。”
      我抬起头,微笑:“难为姐姐体谅她们,妹妹在此谢过了。”
      她也笑了起来,道:“水边风大,站久了小心着凉。”说罢,便执了我的手,一同走向不远处的紫竹坞。

      “那崔家小姐贯是如此,说到底,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她自己捡了破团扇,如珠似宝似的也就罢了,还要埋怨那弃扇之人不成?每次都明讥暗讽的。”回去的马车上,春棠愤愤不平地说道。
      她的神色和语气甚是生动,我心里似乎也多了些发泄的快意,却仍明白这不过是一种自欺:“便是人人都知道这一点,又能如何?郑国公府权势滔天,父亲又在他治下,近来我看他神色大有厌倦之态,又怎好因一己之私为他添愁?”
      “本来,若不是我,母亲恐怕也不会落下病根,父母与哥哥恐怕也早已返归故里,虽粗茶淡饭,却能享天伦之乐,何苦在帝京看人眼色?”说到最后,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小姐怎么又这样说?对春棠来说,小姐便是世上最重要的人。起码,没有小姐,便没有如今的春棠。”
      “你呀。”我心知春棠又在宽慰我了,便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而掀开马车的窗帘。暮色渐染,街边的摊铺商大多已经开始收整,只有一家依然如旧,仔细看去,原来是那人身边围绕着一个垂髫幼童,咿咿呀呀地指着摊铺中的商品,仿佛在好奇地询问货品的名称。那人面上却无半分不奈,只是慈爱地抱起孩童,拿出一个拨浪鼓摇着。一位妇人在身后含笑看着他们二人,面上满是欢愉。
      马车向前行驶,那一家人渐渐离我远了,远到我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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