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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波恶(1) ...

  •   回程路上,月光清亮,杨如璟却像是一个溺水者,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看了看不远处,已经快到长宁宫了,心中却更觉得空空的。
      她掀起帘子和春水说,送到这里便好,她要走一走。
      春水便遣人先将萧皇后备下的礼物先送去了长宁宫,便和杨如璟行礼告退。众人远去后,杨如璟看着凌霜,还未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跟着我回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又轻又冷,像是一块冰裂开了缝隙。
      “公主恕罪。”沉默半晌,凌霜开口了,声音也是哑哑的。
      “你一开始就是皇后的棋子吗?”杨如璟双眼通红看着她。
      “公主……”凌霜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是不是!孙凌霜,这些都是你们早早筹谋好的!”杨如璟厉声道
      “都是假的,都是圈套,不过都是要从我手中,拿到那一封请愿书罢了……是不是?”
      她看着凌霜,眼中是无边的绝望。
      “我只是你们的棋子,对吗?”
      凌霜跪在地上,无论杨如璟如何逼问,都不发一言。
      那夜,长宁宫的孙姑姑一夜未归。婉华几次想开口,都被杨如璟给堵了回去。
      杨如璟整夜难眠,半夜醒来几次,胸口闷疼,如被重击。这十三年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如同走马灯般转动。似乎记事起,孙姑姑就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
      那时候的长宁宫比现在还要空荡,空的只有她和自己的影子,度过贫瘠的日子,孙姑姑严厉,但得亏着一点严厉,她才让勉强有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每年的冬装是孙姑姑去催的,碳是她讨的,连她放的第一只纸鸢,都是孙姑姑给她粘好的。
      可这样的孙姑姑,却逼着她,去为二哥和亲。
      月光如水,她辗转难免。
      见众人已经休息,便走了出去,宫墙外,凌霜仍在跪着。
      她走到凌霜旁边,夜深露重,凌霜衣服已有一些潮湿,杨如璟站着,看着凌霜,月光下,几缕白发异常耀眼,她叹了口气,伸手解下了披风,披在了凌霜身上,没有说话,转身要走。
      “公主。”凌霜跪地,磕了个头。
      “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份真心?”杨如璟没有回头。
      凌霜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杨如璟闭上了双眼,要回宫中,却听到凌霜的声音响起。

      “奴才和崔宝林一起入宫的,我们是同乡,脾气又相投,才入宫就做了姐妹。那时候她还叫崔莹。因为容颜姣好,崔莹去了御前伺候,我在花房。”凌霜开口道,“我在花房的时候,只是一个小宫女,花房也不是什么油水衙门,不受宫中待见,经常受人打骂,银钱也总是发不下来,冬天受冻,时常挨饿,全靠崔莹接济我。”
      “后来她与膳房女官交好,便想法给我换去了膳房,我给太后送点心时,被太后看重,就留在了寿康宫做侍女。日子啊便好了起来,那时候也是我和崔莹最好的时候。我们约好,熬到了年纪就一起出宫去,我接着种花,她可以做绣娘。”凌霜笑着,眼角落下一滴泪。
      “然后……然后先皇病重……太子、惠王、鲁王经常入宫侍疾。不久之后……崔莹便有了身孕。”说到此处,凌霜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先皇垂危,侍女却有了身孕,真是笑话。那时候正值储位争夺最激烈之时,惠王此举,正是丑闻一桩,那时候的惠王妃萧青妩找到了崔莹,让她咬定太子,而那时,恰值太子谋反得事情暴露,太子被废。崔莹也被罚入掖庭,在掖庭,生下了你。”
      “后来惠王继位,萧后倒也真的履行了诺言,接了你和崔莹出来,给崔莹重新换了个身份叫崔尘,封为宝林,但是崔莹那时已经容貌不再,身体极差,没过多久便去世了……”凌霜泣不成声。
      “而后太皇太后驾崩,我早早到了出宫的年龄,我找到萧后,求她让我去伺候你……”
      这一段往事,孙凌霜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而当年崔莹与萧后的密谋,崔莹也只告诉了她,她是这一段历史唯一的钥匙,九年来,她苦苦守着这些,生怕一生都没有机会说出来。
      这段血与泪交织的过往,每说一句,都如同在割得两人心上一刀。
      杨如璟抱着凌霜,放声大哭。
      “我也不想做萧后的棋子……可是公主啊,掖庭的三年,崔莹真的用尽力气才让你活下来……这个宫里,活下来太难了。”凌霜抱紧杨如璟,“太难了……又有什么命运,是我们可以自己选择的呢?”
      明月西沉,长宁宫外,月光像是一层霜,覆盖着两个走投无路的人。

      “扬州。”
      回到宫中,外面天色已是露出了鱼肚白。
      杨如璟翻看着手中的名牌,上面写着一个杨字,她手指摩擦着右下角的凤翼,回忆着今夜萧后讲的每一句话,那句扬州菜,又浮上了心头。
      “难道母妃和凌霜都是扬州人?”杨如璟忽然心中一惊,这也是试探。
      试探杨如璟是否知道当年的事情。萧后只知崔尘与凌霜同乡,却也不知道其中的渊源。更不知杨如璟对往事知道多少。
      若是让萧后知道,凌霜也知道当年崔尘指认太子之事,只怕凌霜性命堪忧。
      当年太子、惠王、鲁王夺嫡,搅得朝廷天翻地覆,不少人受牵连,或死或伤…到如今在宫中大家都讳莫如深,闭口不提,她纷纭的身世裹挟其中,本就是一件丑闻,更是无人提及,大家避她,无视她,欺辱她,也许她的出生,是惠王谈恋母亲的美貌,也是夺嫡之时,惠王的一步棋子罢了。
      想到这里,杨如璟感到了深深地寒意与无力。
      九年来,在这深宫中,她第一次感到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力与痛苦。
      如果连出生,连活着都是错误,那这世上,有什么是对的呢?

      杨如璟辗转难眠,天色刚亮便浑身无力,发起了高烧。
      高热不退,第二天她几近昏迷了一天,御医进进出出,药香弥漫在整个宫内,在婉华照料之下,直到了晚上,她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
      “哎呀我打算小祖宗,你总算醒了”婉华紧紧拉住她的手,“可把奴才急坏了!”
      “书帷,快去回娘娘话,说公主醒了。”婉华转头向外吩咐道。
      “是。”一个蓝衣小丫鬟应道。
      “书帷?”杨如璟见她脸生,望向婉华,“公主那天从皇后娘娘那里回来之后,柳依姑娘就送来了几个丫鬟,让公主选几个可心的,结果公主就病了,这几天宫中忙乱,孙姑姑就选了几个留下帮忙。你别看书帷姑娘年纪小,她可是识字呢,孙姑姑特地选了陪着公主读书呢。”
      “凌霜怎么样?”杨如璟问道。
      “孙姑姑是小风寒,歇了半日就好啦,只是……”
      “只是什么?”
      “哎呀,没什么,看奴才这絮絮叨叨的。”婉华打了一下嘴,“公主还病着呢,就拉着公主说话。”
      她给杨如璟端了水,轻轻服侍她喝下,又端了药来,细心给她喂着。
      婉华比杨如璟年长十岁,不像是凌霜那样严厉谨慎,为人开朗热情,又穷苦人家出身,活计干得漂亮,对待杨如璟很是真心。
      而这真心,又在这些年为她招了多少白眼和冷落。杨如璟轻轻叹了一口气,眼泪险些又要掉下来。
      “公主怎么哭了。”婉华一下子慌乱起来,放下碗拿着手帕为杨如璟擦拭,“您不知道,这几日,皇后娘娘可是关心了,连太医院的侯院判都来了,而且吃穿用度都往咱宫中送来…等公主好了,我带您去看,都是个顶个的好东西呢,这好日子呀,终于来啦。”

      第三日,杨如璟精神好了一些,她年轻,身体不错,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
      喝了两天药后,她感觉身体大好,早上婉华给她梳妆时,她便催着道:“婉华你快一些,我今日身体还没大好,走不快,不然要迟到了。”
      这一病,已经到了三月初四了。闻先生的课只上到三月十五,她不由有点心急。
      “公主不用着急。”凌霜从外面走进来,她从婉华手中接过梳子,为杨如璟挽了一个漂亮的单髻,“从今日开始,公主不用再走路翻墙了,可以乘车驾由丹阳门出宫,再从文成街去弘文书院。”
      “多好,旁人有的,咱公主也有了!两年多风吹日晒,终于也能舒舒服服去书院了,”婉华大喜,笑嘻嘻地往外走,“我去让小山准备车驾!”
      “哦。”杨如璟知是萧后安排,心中开始又烦闷起来。
      “之前您下学总是不开心,担惊受怕,会想是不是最后一天上学。起码现在,公主不必再担心了。”凌霜为她束上发带。
      杨如璟还是心事重重,她看向凌霜道:“我有一事要问你。”
      “公主请讲”
      “我前日看到婉华手腕有伤痕,她刚刚给我梳头时,确实也不如之前灵巧。”
      “奴婢本来想和婉华一起遮掩过去,未想到还是被公主发现了。”凌霜道。
      “经前晚一事,我凡事不可不多留心。”杨如璟苦笑道。
      “这些日子倒春寒,宫中碳快烧尽了,婉华去领碳,遇上了胡贵妃的人,婉华被刁难了几句,她气不过,胡贵妃手下的人便对她动了手。”凌霜道。
      “怎会如此欺人。”杨如璟愕然。
      “都是小事罢了,只是婉华这次急了一些,我已经训斥过她了。”凌霜淡淡笑。
      “这等事情时常有吗?”杨如璟问道,“为何之前不告诉我?”
      “公主……何苦知道这些呢?”凌霜苦笑道。

      马车驶出宫门,凌霜见杨如璟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开口道,“和亲公主要有封号和名分,册封诏书未来下,也许此事仍有转圜。”
      “我奇怪的是,为什么非要我自请和亲。”杨如璟道。
      “合适人选只有您和五公主,胡贵妃一直谋求后位,怎么会让五公主去和亲,为晋王解围呢?”凌霜叹了口气 。
      杨如璟拉开帘子看了一眼,已经快到书院了,她低声道:“想来该是之前凉州大捷,晋王为了抢功,就自请带病挂帅,想乘胜追击,立点军功,没想到现在深陷围城……之前使臣来时,父皇早就回绝了和亲,这次一败如何让父皇自己开口去和亲?”
      “公主勿要思虑太多。”凌霜有点心疼。
      “定国公一族与胡贵妃这些年野心尽露……在朝堂上,已成气候。虽然太子未立,如今成年皇子只有皇后所出的晋王和贵妃所出的齐王,若凉州之围不解,再或者二哥死在凉州那……”
      杨如璟看着凌霜,不敢再往下说。
      萧皇后苦心布局这九年,便等的是这一天吗?
      她的命运,早就被放在了棋盘上。和这在宫中偷生的日子相比,和亲北越又算不算苦呢?她难以计算,闭上了双眼,她没法选。
      她的命,是母亲和萧皇后求来的。
      “您得救皇后。”凌霜叹了一口气,“也是救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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