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木落》潇潇雨中木

2、二

　　“余木，醒醒，上课了。”略带磁性的女中音，夹杂些许笑意。
　　睁开眼，江文和仓禾正站在课桌前。见我醒来，两人一起薅了薅我的头发，边笑边说：“这节体育课，赶紧走啦。”
　　“哦。”环顾四周，教室里空无一人。待回过神来，某两个袭击我头发的女孩已经离开了。
　　喔……体育课…………
　　我仿佛化身夏日午后的蜗牛，慢吞吞地从教室出来，慢吞吞地下楼，慢吞吞地走到操场，远远看见排得整整齐齐的队伍如冷水滴入热油般炸开，握紧拳头，心里窃喜：又逃过热身跑啦！好，那么接下来……
　　我晃悠到操场边常去的那棵树下，拣块干净的地方盘膝而坐，拿出藏在口袋里的数学试卷——这体育课上写作业多是件美事啊。
　　我由衷地羡慕那些在球场上挥洒青春的少年，也由衷地厌恶青春们运动过后身上性感的气味。如果不是班上没有人打乒乓球……罢了，躲在树荫底下乘凉写作业，欣赏少年少女大汗淋漓的模样，不也挺好。我一边在心里反复论述，一边打开试卷，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张是英语试卷，已经写完了。
　　我仰面躺倒。睡觉吧。
　　初中的时候我还很喜欢体育课来着……毕竟有人一起打球嘛。运气不好，到了高中，找不到球搭子，就逐渐不想上体育课了。反正管的松，热身完就自由活动，写作业、睡觉当然也算自由活动啦。
　　不过嘛，虽然很悠闲，但果然还是有些寂寞。尽管有几个朋友，但他们都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呢。我撑起上半身，背靠树干，望着远处球场上活跃的身影发呆。要不要去看他们打球？顺便喊声“加油”？算了，辣眼睛。而且……
　　“嘿！”一只手猛地搭在我肩膀上，银铃般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在干嘛呢？”
　　“在想你。”我侧仰头，瞅瞅怀抱作业的仓禾和江文，“又有哪题不会写了？”
　　仓禾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我的头，小脸微微红晕，半嗔半笑：“噫，油死了。”说着把试卷塞到我手里，“这题这题。”
　　“嗯……就，这样，就，行了。”
　　两人豁然开朗，谢过后便没了声响。应该在写过程吧？我双手垫在脑后，默默想着，自己才不是在等她们俩呢。
　　自从那次发现我在体育课上写作业，江文和仓禾也加入其中，每节体育课都来找我一起写，美其名曰“方便问问题”，其实就是想趁我不注意偷看我的答案——我才不傻，故意写得很慢，描几笔，停下来眺望几分钟。仓禾忍不住催我：“余木，你写得好慢哦。”我回过头，盯着装乖巧的两人，嘿嘿一笑。时间一长，两人都明白了我的意思，只得自己完成作业，遇到不会的题目再跑过来问我。
　　本来嘛，作业就该独立完成。我换个坐姿，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杂草，弄的指甲缝里全是泥。
　　“余木怎么不去打球呀。”江文用笔戳戳我的后背。
　　“找不到搭子。我只会打乒乓球。”我叹口气，跳起来，围着树踢踏几步，看她俩奋笔疾书。
　　“你可以去学着打篮球、踢足球嘛，这些大有人在。”
　　“不想。”想起初中时打篮球被砸烂眼镜框，踢足球同手同脚被取笑，我再不想去碰这些运动。还是打乒乓球好，运动量不算小，危险度还很低，技巧性又十足，对于我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别说我了，你们怎么不去运动运动？整天学习，要成书呆子啦。”我翘起手指，瞄准江文的头弹射树叶，没成功，树叶破了。我嘟着嘴扔掉叶子。
　　“天气热，不想淌汗。而且每天都有那么多破作业，只能抓紧时间写啊。”仓禾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几乎要生啖试卷、渴饮墨水。我忍不住逗她：“我教你一个方法，上课时一边听课一边写作业，效率可高了。”
　　“真的吗？”仓禾没有听出我话里有话，信以为真。
　　“真的。”我拍拍胸脯，信誓旦旦，“上语文课就写语文作业，上数学课就写数学作业，即学即练。被抓到不用怕，老师还会夸你积极呢。”
　　仓禾眨巴眼睛，若有所思。一旁的江文看不下去，拽了拽仓禾的衣襟，嘘我：“别听他胡扯。作业不是下课才发的嘛，你忘了？”
　　我忍着笑，连忙改口：“那就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数学课上写语文作业，学科互补，提高解题能力。被语文老师发现，就说，‘我在数学课上写语文作业！’被数学老师发现，就说，‘我在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老师还会夸你热爱他们的学科呢！”
　　不等我说完，仓禾撅着嘴，扬起笔作势要扎我。嬉闹间下课铃响起。

　　“我回来了。”
　　“回来啦。要不要吃点夜宵？
　　“不饿。”
　　“那快去洗澡吧，早点睡。”
　　“嗯。”
　　终于投入床的怀抱，已是深夜十点半。我打开手机，给凉宫落发去消息：“落落，今天挺累，我先睡了。晚安。”对方秒回：“好，晚安。”还发了一个“晚安”的猫猫表情包。
　　我丢开手机，把头深埋进枕头里。

　　惊坐起，月光浑身一颤，从我身上摔落到被子上。枕边的小音箱还在放歌，房间里仿佛起了雾，虚渺如梦。似乎做了噩梦，但是脑子里如混沌初开，已经记不清了。
　　看看时间，凌晨一点零一分。这个点，初中的我大约还缩在被窝里奋笔疾书呢——不是学习，而是写小说。那段日子我可喜欢写小说了，就写每天发生的事，经常熬到凌晨一两点。
　　拉开床头柜，一柜子都是作业和试卷。我从最底层抽出一本灰色的厚本子，刹那间鲜活的记忆潮涌而来。翻阅几页，合上本子。好烂的文笔。
　　“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怕你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周杰伦的嗓音回荡在静谧的夜里，陡增凉意。我盘弄着闪闪发光的小音箱，寻思“秋心”二字还可以拆，拆成“八千心火”，又是另一番滋味。八千心火，八千心火，嗯……千火。脑子里灵光一现，这个当名字好像还不错。我盯着有些皱的本子，心里微微发痒。
　　要不，写点什么吧。写一篇轰轰烈烈而又老套得掉牙的校园爱情故事。男主角叫于沐，沐于阳光。女主角就叫千火，八千心火。两个人在学校走廊上擦肩而过，那是他们的初遇……

　　闹钟响起时，父母都还没醒。晨光在铺开的本子上划了一道细细长长的口子。
　　由于熬夜，一个上午我都昏昏欲睡。好在我坐在教室边缘，小手一撑，侧低头假装看着书，实则闭目养神，老师光顾着讲课，怎么可能会注意到我呢。
　　中午又是第一个吃完饭。我像往常一样，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趴在走廊栏杆上吹一会儿风。
　　“去几楼吃？”
　　“二楼吧。对了萧潇，我听说前天那件事又有后续了。”
　　“诶？说来听听……”
　　我侧过头瞥一眼，似乎是隔壁班的女生。那个声音慵懒、身材矮小、长发披散的好像叫萧潇。怎么这么晚才去吃饭？我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应该是避开人流高峰期，减少排队等待的时间，妙啊。下次我也这么干。

　　晚自习才过了一半，作业就已经写完了。我漫不经心地转起笔，乜斜着眼偷偷观察四周，江文埋首奋笔疾书，仓禾撑着脑袋凝望墙上的时钟。我右手继续转笔，左手从包里掏出那本“校园爱情故事”，压在作业本底下。
　　嗯。初遇。他们俩都不认识，得想想办法。对，让他们同班，最好还是同桌。正好下学期就要文理分科了。那么，这两个人都是理科生，分进了一个班，嗯……
　　写着写着，想起下学期就要分班，有些不舍。现在这个班级还挺不错的，氛围良好，同学和睦，老师和善，就这么分了，多少有点可惜。不知道有几个同学能跟我分到一个班，反正江文和仓禾是不可能的了，她俩选了文科，而我选的是理科。
　　也好，再也不会有人薅我的头发了。我左手撑着脑袋，手指一圈一圈地缠头发，心里轻叹。再也不会有人薅我的头发了。
　　晚自习结束，我正低着头收拾书包，突然头发惨遭空袭。“……干嘛。”我挺直身体，略有些不满地瞅着仓江二人，“回家睡觉去，别闹了。”
　　江文和仓禾相视一笑，分别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拍在桌上，齐声道：“生日快乐！”
　　诶？
　　没等我反应过来，两人背着书包一溜烟跑了。江文回过头补了一句：“帽子里还有礼物哦！”我伸手往衣服帽子里摸索，摸到一个用数学试卷做的正四面体。仔细一看，试卷是今天的作业，八成是多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塞到了我的帽子里。我一时不知所措，看看糖，瞅瞅那完美的几何体，哭笑不得。亏她俩记得我的生日，送的什么玩意儿！
　　我对日期一向不敏感，要不是她们提醒，我都快忘记今天是我的生日了。早上是我最先起床上学，想来父母也没机会祝福我，估计这会儿在家里准备了生日蛋糕给我惊喜呢。不觉嘴角上扬，拎起书包就往家冲。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