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涯》乐阿乐

4、第 4 章

　　没过一会儿，祥云就送来了吃食。

　　桌上摆满了饭菜，荤素搭配，摆盘也非常精美，味道更是不用说，没几下，林倾就全部吃光了。可以说，这是她十几年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饭了。

　　在林家的时候，林倾母女虽然独居在一方小院，但从没有人苛待过她们，一日三餐，衣食住行都有专门的人来管理。

　　倒不如说，像养只小猫小狗，给个窝，再给几口饭。

　　而林倾的母亲——林歆，就是为了这简简单单的遮风避雨之处，卖命为林家驱使。

　　有时候林倾都觉得可笑，林歆是林家的子弟，天赋出众，从小就是家族里拔尖的人才，长大后更是成为了名闻遐迩的剑修。

　　林家——一个在修真界平庸的不能再平庸的家族，几百年来，族中人才凋零，又没有可以力挽狂澜的掌舵人，眼见就要举族没落，淹没在历史的泥沙中，却凭空出了林歆这么一个天才。

　　可是，这么一个朽败的家族，既没有能力借助林歆，同舟共济，挽救即将倾覆的大厦，更可恨的是，为了巴结当时修真界的显赫家族——肖家，竟把林歆送出去，只求一时庇护，妄图重振当年的威风。

　　林歆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当时，她已经打算脱离林家，从此做一个逍遥散修。

　　那天，站在林家大门口，周围是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些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人、同袍，面带哀求又或者责备，里里外外地围着林歆，让她留下来。

　　林歆是一个善良的人，她无法面对内心的谴责就这样抛下林家，自己一个人走。

　　在离开林家的那些年，肖家，也只不过把她当成一个杀人工具。

　　后来，林歆和一个肖家的人结为了道侣，也算甜甜蜜蜜地快活了几年。

　　但好景不长，当林歆怀上林倾的时候，她的丈夫，为了争夺肖家的族长之位，抛弃了林歆，攀上了一个大宗门长老的女儿。

　　林歆伤心欲绝之下，逃回了林家。

　　为了不得罪大宗门，肖家也不再追究林歆的去处，任其自生自灭，只求林歆不要大哭大闹，搅和了肖家的联姻，

　　小小的林倾就是在林家那方小小的院子里尴尬地降生了。除了林歆，再没有一个人期待她的到来。

　　-

　　月光从窗户外泄进房间，懒懒散散地铺在地板上，林倾躺在床上，脑袋枕着左手臂，呆呆地望着月亮，沉在往事里，出不来。

　　翌日清晨，林倾早早地起来，穿戴好，定定地站在铜镜前。随即用水抹了把脸水珠从脸颊缓缓滑下，大脑霎时被刺激清醒。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默念：林倾，别害怕，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你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活下去了。

　　镜子里的女孩扯了扯僵硬的脸，睁大眼睛，摆出个笑脸。

　　那笑脸一直挂在脸上，直到肌肉酸痛，林倾才放下，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敲了敲旁边的门，发现没有人应答。

　　看来师父早就起来了。

　　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林倾叹了口气，正想着怎么下楼去找师父。

　　这时，一朵云慢悠悠地从旁边飘过。

　　这可真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林倾扒住路过的祥云，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站起身，拍了拍手，正疑惑如何让它动起来。

　　这祥云也是通人性，自己动起来，一颠一颠地往楼下飞。

　　到了楼下，林倾从云上跳下来，还不忘摸了摸祥云，称赞道：“可真是一朵乖祥云。”

　　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林倾抬脚往前走，才看到师父早已坐在大厅的一个空桌位上，悠闲淡定地吃着早点。

　　看到林倾走过来，老头停下筷子，招了招手，示意过来一起吃饭。

　　“师父，旁人都说修仙之人不需要吃饭，为何昨日和今日，你都在用饭？”

　　昨天晚上看到师父和她一样在房间里吃饭时，林倾就有此疑惑，当下便问了出来。

　　“对修道之人来说，的确不需要像凡人一样，日日进食，一颗辟谷丹足矣。”

　　老头端起茶，啜了一口，继续说：“可是，修士毕竟还不是真正的仙人。有些人一心向道，可以彻底斩断尘缘。你师父我嘛，还是个俗人，断不得，断不得。”

　　“倒是小丫头，你以后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修士呢？”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林倾坐在椅子上，撑着头想了想，最后还是如实道：“不知道。”

　　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但一定不会是作恶的修士。”

　　因为林倾知道，这些年里，自己和母亲饱受他人贪念的折磨，明白了弱小的人在强权下生活的艰辛，又怎么能亲手把这种痛苦施加在他人身上。

　　唉，果真是一个乖娃娃，也不枉林歆这十几年来的教导了。

　　想到林歆，老头又暗暗地叹了口气。

　　当初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一人一剑，在修真界名声大噪时，老头第一次生出了想收徒弟的想法。那时他的掌门师兄也非常看好林歆，可是没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林歆，她已经一个人扛着林家这条破败不堪的大船，去了肖家。

　　后来，又有新一代的少年人在修真界脱颖而出，林歆也渐渐在修真界销声匿迹，最后，一代天骄就此陨落。

　　到了今日，自己和林歆没有师徒之缘，但是林倾，和她的母亲不一样。

　　林倾虽自小在林家长大，得林家庇佑，但那也是林歆为林家出生入死得来的。林家和肖家都不会接纳她。她就像一棵野草，风吹雨打，只为自己而活，不会被旁人所束缚。

　　但就怕日后没有人在身旁教导和帮助她，一不小心走错路，万劫不复啊。

　　老头在内心无比庆幸，幸好自己在得知林歆的死讯后，立马就赶回林家，如若不然，这小丫头早已和她地下那不成器的娘亲团聚了！

　　想到这，不由重哼一声，吹胡子瞪眼，气呼呼地吃了块点心。

　　林倾很无辜，自己默默地在旁吃早饭，却飞来横祸，收了师父一个眼刀。

　　师父什么都好，唯独这脾气阴晴不定，做徒弟还是要多担待担待啊。

　　用完早饭，师徒二人结了账，离开了立霞城，正式踏上返回宗门的路。

　　回去的时候，老头没有再让林倾和他一起御剑，而是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精巧小船，往空中一抛，小船瞬时变大了几十倍，足够容纳林倾二人。

　　“这是飞舟，可变幻大小，不仅方便携带，速度也快，可日行千里。”老头拉着林倾上船，也不忘向林倾解释。

　　“在修真界，大多数人都选择用飞舟载人载物。”

　　林倾坐上船后，师父便双手结印，催着飞舟升向空中，二指往前一挥，船身就如箭一般，嗖地窜出去，不一会儿，立霞城就消失在视野中。

　　飞舟虽然在空中急骋，但是坐在船上，人却感觉很平稳。

　　一开始，林倾还很好奇地趴在船头，向地下望去，有山，有水，有人，看久了便感觉一个样。最后打了个哈欠，走进船舱，舒舒服服地睡过去了。

　　睡梦中，林倾仿佛听到了鹤鸣声，声音中又夹杂着男男女女的笑闹声，那声音越来越大，穿过船舱，钻入林倾的耳朵。

　　林倾倏地睁眼，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翻下来，头发都忘了整理，衣摆上是睡觉时压下的褶皱，急忙跑到舱口，拉开帘子。

　　还没等反应过来，一阵亮光便射过来。林倾猛地用手遮住眼睛，挡住那刺人的光。

　　待眼睛适应光线后，林倾才慢慢睁开眼。

　　而眼前的这幅景象，深深地刻在初到万剑山宗的林倾脑海。

　　只见层层叠叠的山峰匍匐在云端中，暮色毫无遮拦地覆在一座座山头上，洒下一片鎏金。周围的云彩也晕上了金色，团团地包围住所有峰。苍穹被染得通红，像被点了把火，仿佛要把天顶烧个通透。

　　山前有个巨大圆台，地面上雕着繁复古朴的符纹，九根玉白的通天柱立在上面，在落日下，庄严肃穆，不容亵渎。

　　一道道石阶连着圆台往山下通去，穿过云层，深不见底。石阶旁没有任何阻挡，若是凡人踏空一步，那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落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山门口穿着白色宗服的弟子来来往往，御物和乘兽的都有。无一例外，每个人的脸上都朝气蓬勃。在修真界，万剑山宗是顶级的存在，而这里的弟子，也是世人中的天之骄子。

　　再往远处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巍峨的宫殿，仙气缭绕，古朴又不失威严。空中仙鹤并排，绕着建筑飞行。

　　好一个万剑山宗，人间仙境，让人心神驰往，挪不开眼。

　　林倾眼眶睁得陡大，嘴巴张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明明到处都是穿行的弟子和鸟兽，可是在林倾耳内，所有事物都失去了声音，周围的一切动作都被放慢，只剩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林倾明白，这一幕将永远地刻在自己脑海深处，至死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