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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见春(修) ...


  •   巨响轰鸣,谈玄只觉腕骨都要被震碎了,然而只听尚灵均低笑一声,下一招毫不停歇地接上,每击都似含千钧之力。

      谈玄猛然抬头,直直地看向尚灵均。

      这不对劲!

      他熟悉尚狗的一举一动,深知他此刻是动了真格的。

      因符箓功效,武场内并无积雪,温暖如春。
      谈玄的心却一片冰凉。

      尚灵均之所以仇家无数,却能活得好好的,原因很简单,两个字——能打。

      谈玄现在灵脉堵塞,修为尽失,毫无胜算可言。

      而且,他完全不明白,尚灵均为什么要对他下如此狠手!

      谈玄血气上涌,喉咙里都泛着铁锈般的腥甜,只得一边在心中暗骂“疯狗”,一边狼狈闪躲。

      他左右支绌的惨状落入围观的众弟子眼里,都忍不住打起寒噤,生怕尚护法一个没收住,“王行”就会小命不保。

      他们不知,尚灵均步步紧逼,凑到谈玄近前时,远比看上去更加凶恶。

      谈玄听见他饱含恶意的哼笑声:“你胆子很大嘛。上一个敢这么做的,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谈玄忽然很想发笑。

      “死无葬身之地”?

      有无数人曾用这话骂过他,只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尚灵均也会这样说给他听。

      尚灵均看着他木然的神情,心下不悦,又加了一成力,旋身狠狠踢中靶心!

      谈玄被那股寸劲冲击得眼前发黑,几欲呕血,毫无招架之力地踉跄几步,后背狠狠撞上武场的围栏,无力地跪倒在地,面色惨白。

      他天生痛感缺失,往常在战斗中受伤都不以为意,但重生之后体质大不如前,此时胸口阵阵发闷,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碾碎了。

      尚灵均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像是透过他将另一个令他憎恶的人狠狠踩在了脚下。忽然俯身,钳住谈玄的下颌,轻蔑道:“你好像不太能忍痛啊。”

      谈玄咳出了一点血沫,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尚护法解气了吗?”

      尚灵均手上用力,眼里杀意闪现,嗓音却又低又柔:“不要怪我下手失了分寸,要怪就怪你自己,让我想起不好的往事。”

      他松开手,谈玄的头便失去支撑,软软地垂落下去。

      等欣赏够了他这副落水狗的样子,尚灵均便跳下演武台,小做歇息。

      台下的弟子们都傻了眼,一边咋舌于尚护法下手太狠,一边暗自庆幸不是自己去当这个陪练。谁知长风无情地告诉他们,过招还要继续,谁都逃不掉,便纷纷发出哀嚎。

      沈十二和花辞树连忙上前搀扶,却被谈玄推开,哑着嗓子道:“没事。”

      他想起了从昆仑顶第二次捡回尚灵均的那天,尚灵均也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一样,浑身是血,比他今日惨烈十倍不止。

      然而现在毕竟不是以前了,他只是千绝岭新入门的一个小弟子,尚灵均却成了裴宁止身边的红人。

      不复如初。

      谈玄坐在地上修整,胸腔火辣辣地疼。他这人皮糙肉厚,并不轻易言痛。平日里成天大呼小叫,真受了伤反而收敛许多,只是眉眼间一片沉郁,仿若乌云盖顶。

      本以为无论如何,尚灵均的怒火已经在他身上得到发泄。谁知几轮对打后,尚灵均又一次点了“王行”上演武台。

      这回连长风都难掩震惊,愕然道:“他是怎么惹着尚护法了?”

      沈十二和花辞树面面相觑,都分外心焦,却全不知情。

      长风同情道:“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尚护法......他还是自求多福吧。”

      台下的旁观者都如此胆战心惊,更遑论此时正在演武台上苦苦支撑的谈玄。

      尚灵均的攻势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缓和一二,反而愈发狠辣,令人难以招架。

      再一次堪堪躲过尚灵均的杀招后,谈玄额角冷汗直流,边侧身闪避,边喘着粗气讨饶道:“尚护法,我、不知何处得罪了您,但也,罪、罪不至此,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尚灵均出掌如风,片刻不停,却在距谈玄心口不足一寸时停滞,双眼微眯,反问道:“放你一条生路?”

      谈玄道:“我只是一个刚入道的无名小卒,实在难以同尚护法过招。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尚灵均道:“还当你口出妄言,是多有骨气呢,原来这便要向我求饶了?”

      他无来由地心浮气躁,不愿轻易放过此人。正要继续这场猫捉耗子的戏耍,忽闻台下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什么大人物亲临武场。
      到底不能在明面上做得太过分,只好半途收势,一掌拍在谈玄胸前。

      谈玄已经力竭,被尚灵均击飞出去,摔在演武台之下,咕噜噜滚了两圈。

      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半阖着眼,冷汗簌簌,心想:“尚狗这一掌,怕不是要送我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

      意识昏沉之际,却被一双手臂扶住肩颈和后腰,半抱着从地上搀了起来。

      这怀抱温暖而有力,谈玄努力睁眼,想看清对方的面容,却因剧烈的撞击而短暂失明,只嗅到他衣襟间冷冽的药香。

      谈玄听见他说:“安静。”

      周遭的弟子们早炸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然而只消这一声“安静”,就立时平息下来。

      嗓音低沉而熟悉,离得实在太近,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胸腔的起伏。

      扶他的人,是裴宁止。

      想也知道,谈玄头发凌乱,道袍上沾满灰尘和血迹,样子必定不好看。裴宁止面上却并无嫌恶不耐之色,确认他能够站稳,才撤开了借力的手,垂落的浅云衣袖与他身上的弟子服袖口.交叠。

      谈玄的视力逐渐恢复,入目便是尚灵均难看至极的脸色,仿佛恶犬伤人时被严厉的饲主抓个正着。

      这会功夫已经足够尚灵均换上一副笑面,恭恭敬敬道:“裴符师。方才听说您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怎么有空到武场来?”

      谈玄一怔。

      裴宁止脸上毫无血色,像是比他这个狼狈的陪练还要虚弱。

      从他们二人见第一面起,裴宁止就是个药罐子,但也不至于时时都带着这种病弱之气。

      难道真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不慎受伤了?

      裴宁止不答,冷冷道:“尚护法,千绝岭门规第四十二条,你可记得是什么?”

      尚灵均笑意微滞,良久不言。片刻后,裴宁止道:“看来是不记得了。万里,你来说。”

      万里上前一步道:“回裴符师,门规第四十二条,不可欺凌弱小,不可同门相争。”

      裴宁止道:“尚护法,武技角斗,点到为止。”

      在场的众弟子不敢明言,都在心底暗自附和。尚护法的“指点”实在太粗暴了,他们观摩时都替王行幻痛,何况这种毒打不日就将轮到自己头上。

      再有脾气的人,到了裴宁止面前,也要收敛一二。尚灵均道:“裴符师,你也知道我一向如此,需要合心的陪练。”

      裴宁止目光在谈玄身上一扫,淡淡道:“他已伤及肺腑。”

      尚灵均几乎维持不住假笑的表情。他当然知道王行伤得不轻,只是万万没想到,裴宁止会为了一个新入门的弟子,专程来下他的脸面!

      他咬碎了一口牙,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故作平静道:“既然如此,王行,你好生修养几日,需要伤药尽管到我这里来取。”

      谈玄心中暗爽,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尚狗也有今天,真是教他大开眼界!遂强压着嘴角答:“多谢尚护法好意。”

      尚灵均这瞬的表情非常复杂,像是被迫吞下了一只苍蝇。裴宁止视若未见,道:“不必。”
      随后转向正幸灾乐祸的谈玄:“你跟我走。”

      谈玄:“......”

      谈玄:“啊??”

      裴宁止道:“我住处,亦有伤药。”

      谈玄不由悚然。

      裴宁止再有君子之名,他也不相信此人会对一个陌生弟子好心到这种程度。

      他下意识看向其余千绝岭弟子,却见众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之色,仿佛裴宁止锄强扶弱是天经地义、顺理成章之事,尚灵均是那个心狠手黑的“强”,而他本人就是那个无力反抗的“弱”。

      谈玄:“我不......”

      花辞树开口道:“王行,你就别再推辞了。你是为了帮尚护法向大家示范武技才受伤的,一定要好好养伤啊。”

      众人纷纷附和:“对啊。”“王行,还没跟你说呢,你在演武台上表现得很好!”“好好修养,早日康复!”

      谈玄:“......”

      大家,我真的不需要你们的祝福啊!我只想离裴宁止远一点!

      裴宁止似乎不喜吵闹,径自转身离去。谈玄一口气还没松下来,正要伺机跑路,万里拦在他面前,道:“小师弟,随我走吧。”

      谈玄:“......好。”

      途径尚灵均身侧,只听尚灵均冷笑道:“算你运气好,竟然能得裴宁止的青眼。”

      谈玄回以一言难尽的眼神,尚灵均心头火起,想道:“丧家之犬,还敢嘲弄于我?”

      谈玄并不知自己在尚灵均的记仇本上又添一笔。他被万里带到了一间居室的外间,陈设简朴而不失风雅,堂前木牌上题字“不见春”。

      万里道:“裴符师平日很少在不见春会客,你先在旁边坐,我去拿伤药过来。”

      谈玄含糊应声。待到万里退出居室,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左看右看,像是误入了未出阁小姐的闺房般,坐立难安。

      当年自请镇守千绝岭之际,他做好了要在这里度过下半辈子的打算,对一草一木都很上心。谁知时局变换,天意难测,沦为人人喊打的魔头,没几年就一命呜呼。

      “不见春”其实是他预留的客房,离他的居所“不思过”很近。尚灵均曾笑话他,果然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假少爷,礼仪风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完全不懂待客之道,给客房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谈玄道:“这个名字不好吗?”

      尚灵均道:“寓意不好!不过很切合实际。这见鬼的地方,实在太冷了,一年四季见不着春天。”

      谈玄:“千绝岭本就长年严寒,哪有紫微京舒服。怎么,后悔过来找我了?”

      尚灵均眉眼含笑:“不后悔啊。你到哪,我就到哪,跟着你混。”又搓了搓手,“嘶......真冷啊。”

      谈玄也会意一笑:“那不就得了。来来来,喝酒!喝点酒就暖和了。”

      他还记得当时和尚灵均围坐在不见春,分饮一坛从紫微京远道捎来的“温柔乡”。酒意正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平日里看着不顺眼的人,通通骂了个遍。

      半醉半醒间,谈玄道:“裴宁止......真讨厌啊。从刚认识到现在,总是摆出一副冷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他钱......”

      尚灵均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道:“他不就是那样!在别人看来,那叫冰清玉洁高不可攀的天山雪莲......”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谈玄叫了他两声,尚灵均没再应答。坐起身向对面看去,才发现他伏在桌上,紧闭着眼,已经睡着了。

      屋内昏暗,一豆灯火影影绰绰,照亮了那张年轻、嚣张、不可一世的脸。

      “王行?”

      谈玄被万里点起的油灯晃了眼,这才回过神来,从万里手中接过伤药,道了声谢。

      万里道:“裴符师交待我去做事,我先走了。”

      谈玄目送万里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谈玄豁然起身。

      裴宁止让他等,他就要等?哪有这样的道理!

      谈玄心中冷笑,谁知刚走到门窗附近,就听内间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咳嗽。

      鬼使神差地,他调转方向,走到了隔断外间与内间的屏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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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见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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