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九十八wn

3、新跑道

　　铃声一响，哄闹声顿时充满了整个教室。
　　而可怜的袁春被数学老师叫上讲台：“你叫袁春？上课的时候偷偷吃面包你是怎么想的？”
　　“老师对不起。”袁春认错。
　　“这次就不多批评你，以后再让老师看到一边上课一边吃东西你就站到教室外面去吃。”
　　袁春快把头点进粉笔盒里。
　　要不是包子递水的时候手滑，不锈钢瓶子砸到地上发出咣当巨响，袁春也不至于接受老师一记又一记的眼刀。
　　周五才能拿回手机，这下不得不沉浸式体验高中生活了。班上的同学经过两天的熟络，有些已经发展到可以聚在一块聊八卦的程度。同班同学里，袁春到现在只和包子聊过几句。
　　啊，不只是包子，她还跟邹艺雨聊过几句。但是那样的场景可以算作聊天吗？
　　要是大家的聊天都像中午那样的话，不会很可怕嘛？袁春忍不住幻想了一下，现在聚在后排聊天南地北的同学突然间情绪充沛地质问对方：
　　你要装不认识我到什么时候？！
　　……
　　怪好笑的。
　　“在笑什么？”
　　沉浸在想象里的袁春还没收住笑容，闻言先抬头看了眼正在说话的人。
　　“嗯？”
　　来人正是邹艺雨，她不知何时从喧闹的后排晃到了袁春桌边靠着。
　　见她抬脸时满面笑容，邹艺雨愣了一下。
　　“我，笑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怎么能把这种想象告诉别人呢？尤其是这个人还跟这样无厘头的想象强烈相关。
　　邹艺雨也没追问，反而又道了谢：“谢谢你给的面包。”
　　哦，面包。
　　“你吃了吗？那个面包。”
　　邹艺雨的位置在袁春后面，一节课被老师严盯死守她都没敢回头看。
　　“吃了，”邹艺雨点头，“而且没有被老师发现。”

　　“那挺好。”
　　“你下午……”
　　两人同时说话，同时沉默，趁着沉默的间隙，上课铃准时敲响，本来短暂的沉默无限延长。
　　两双眼睛对视不到一秒，同时默契移开。
　　悠扬的铃声依旧在回荡。
　　袁春没再抬眼，但她看见邹艺雨的衣角已经撤离桌边，往自己座位的方向上去了。

　　还没下课，包子就偷偷戳袁春：
　　“一会放学一块去食堂吗？”
　　“你上节课不是说还剩下两个包子？”
　　“课间没忍住吃完了。”
　　“……那你晚饭还要吃包子吗？”
　　“夸张了好同桌，我有那么喜欢吃包子吗？”
　　你有。
　　“咱们去吃食堂最左边的麻辣烫窗口呗。”
　　袁春点点头，吃哪个窗口对她来说都无所谓，要是包子还想吃包子，她也不会拒绝。

　　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包子拉着袁春逛操场。
　　在娱乐活动匮乏的高中时代，休息的时间学生们反倒闲不下来，学校的每个角落都是有待探索的未知地，晚饭过后的时间操场上尤其多人。
　　一走进操场，袁春就反应过来这跑道踩上去软软的很舒服。
　　“这跑道很好也。”
　　包子闻言用力踩了踩地面：“是比我初中的烂跑道好多了，听说新生入学之前学校在暑假里刚换了新跑道。”
　　“是吗。”
　　袁春浅浅回应着。
　　“袁春我们往里走点，前面有田径队训练。”
　　操场远的的那头可以看见有一群穿着训练服的体育生，已经全部换上了钉鞋在起点做准备，旁边体育老师正在吹哨提醒跑道前面的同学稍微让一让。
　　袁春跟包子把跑道让出来，身着红色短裤的精瘦男生风一样从她们身旁刮过。
　　“嚯，跑得够快的。”生生刮起一阵风把包子的刘海吹乱半分。
　　“这还快？”袁春错愕，“100米跑13秒多，这水平还不如我跑的。”
　　“啊？”红色短裤男生被老师单独拎到旁边，他低着头一副羞愧难当的表情，包子马上意识到袁春说的没错。
　　“看不出来春子，你还是个体育生。”
　　袁春压下嘴角：“姐好歹也是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水平。”
　　“厉害，说起来你怎么没有进田径队呢？”
　　包子的问题好像钟槌重重敲击在大钟上，激起的深厚的回响久久不散。
　　是啊，怎么没进田径队呢？
　　现在支撑着自己行走的这双腿，再也不能支撑她关于跑道的一切梦想了。
　　包子察觉袁春异样的沉默，随即担忧地扭头望向袁春。
　　“比赛之前受伤了，后来就没走体育生这条路了。”袁春说得平淡，“你别这么紧张，我其实都忘了怎么受的伤了。”
　　“不好意思春子，我不是故意问的。”
　　“没事。”
　　“你现在可以慢慢地跑吗？”
　　袁春摇头：“我还没试过。”大腿上的肌肉都缩了一圈，短跑肯定是跑不了了，慢跑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是，她还有跑起来的冲动，从踏上操场的那一刻起，袁春的心底就涌现出一股难以压抑的欲望——她想跑起来，想要风再次从面庞上吹过，想要重新体验跑完后溢满牙齿的酸涩，尽管以前她觉得训练完后身体的各种反应让人难受。
　　“我想试试看。”袁春对包子说。
　　包子眨了眨眼：“好，我跟你一起。”说着两人原地做了些热身，回到跑道上。
　　两人对视一眼，大腿绷紧，手臂摆动。
　　从病榻离开后，袁春第一次真正跑起来。

　　两人开始时跑得很慢，就像操场上常有的利用放学时间来慢跑的同学一样，渐渐地袁春摆臂频率加快，步子也越迈越大。
　　包子一开始还能跟上，后来慢慢落了袁春一米多。

　　章律咬着吸管，准备穿过操场回去上晚修。面前人影一晃而过，奔跑的背影竟满是熟悉感。
　　章律不可置信：“那是……袁春？”
　　“是她。”章律身边的女生也定定地望着那道背影。
　　不等章律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女生已经一个箭步飞奔出去。

　　前面的弯道上突然聚集了一群人。
　　章律拨开人群，顶着周围学生“有无受伤需不需要帮助”的问候往前钻，终于看到倒在地上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怎么撞一块了？”
　　体育老师急匆匆地赶过来。
　　“几个男生过去看方游，没什么大事就去上个药，这边的女生稍微散开点，我来看下她。”
　　原来刚才袁春跟正在训练的田径队队员相撞，两个人连摔带滚倒在跑道中央，男生手脚只是有些擦伤坐在地上，一同训练的男生已经将人架起来一瘸一拐去换鞋。
　　袁春当时跑着跑着眼前突然一阵发白，随后就是一道来自后方的冲击把人向前撞去，在地上翻滚几圈后仰面躺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喘气，胸廓大幅起落。
　　这是多久没跑了，身体素质居然这么差劲了？
　　袁春眼前的场景还是有些模糊，她感觉到有人把自己扶起来，那道声音仿佛浸在水里，伴随着耳朵里的嗡嗡声：
　　“深呼吸，深呼吸，袁春。”
　　体育老师蹲下来，愣了下：“袁春，眼睛看我，现在清醒吗？”
　　袁春努力控制着呼吸，向老师的方向点了点头，这一点头额上的汗珠往下滴，滴在了扶着她的人的手臂上。袁春想道歉，但是她现在只能集中精力回答体育老师的问题。
　　“现在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摇头。
　　摁压手臂。
　　“会疼吗？”
　　摇头。
　　弯曲小腿。
　　“这样会疼吗？”
　　摇头。
　　“能慢慢站起来吗？”
　　点头。
　　手臂被两股力托起，袁春借着力站起来，呼吸此时也平稳了许多。
　　“往前慢慢走两步。”
　　袁春站起后感到短暂眩晕，但很快就看清了周围的景况：
　　“杨老师？”
　　面前是以前在比赛里遇见过的裁判老师——杨老师，刚刚路过训练的场地时，根本没想起他的脸，这下正面对上才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
　　“你这个状态之后跑步都要注意些啊，不要一下子跑得太快，不然突然出状况给你同学都吓坏了。”杨老师语重心长地嘱咐，“身上没什么特别痛的地方就慢慢走一下，恢复一下。”
　　袁春扭头，果然看见那位“吓坏了的同学”——包子。
　　“你跑得我刚刚都跟不上，我眨个眼的功夫你就摔倒了。”包子惊魂未定。
　　袁春笑了笑。
　　奇怪，包子没有扶着我，那是谁扶着我？
　　身后这人仿佛担心袁春体力不支再次跌倒，整个人紧紧箍住她的肩膀，从掌心传来的热源正透过衣料传达到皮肤上。袁春向后看去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邹艺雨。

　　看到两位摔倒的同学并无大碍，周围的学生也就渐渐散去，何况此时已经临近晚修上课。杨老师见袁春慢慢走了几步，唠叨几句后就回去收器材了。
　　“让你们班长带你去医务室擦点碘酒吧。”章律道。
　　“你怎么也在？！”袁春脸上出现了今天最夸张的表情。
　　“我怎么也在？我准备上晚修，谁知道路过操场看见某人摔得人仰马翻。”章律有点恼火，明明就一直站在这，袁春到底是怎么做到对自己的好朋友视而不见的？
　　“这位学妹，你跟我去找你们班主任，给她俩晚修请假。”章律摆上学生会长的架子，对包子安排道。
　　包子猛点头，又问袁春和邹艺雨：“你们可以吗，要不要我帮忙扶去校医室？”
　　“她是摔了一跤，又不是撞车了，你且安心跟我去请假。”
　　章律说话向来很有道理，也是向来不中听。

　　待两人走后，沉默了一路的邹艺雨突然出声：“你怎么会突然想来跑步？”
　　袁春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只是诚实地回答她：
　　“听说学校的跑道是新装的，我想试试看。”
　　“你想起以前训练的事了吗？”
　　袁春眨眨眼：“想起来一点，你等等，我重新扎下头发。”
　　邹艺雨顺从地停下，傍晚的校道上还没亮起路灯，她的神情在昏暗的环境下晦暗不明。

　　以前一直是短发，扎头发这个技能也是这半年才掌握的，袁春吭哧吭哧地扎得很费劲：这头发像是长了腿，总是不能一把扎好，这边漏一缕，那边掉一撮。
　　邹艺雨伸手捞起袁春后脑勺的碎发，触着手腕送进她的掌心。
　　“……谢谢。”
　　袁春重新扎头发的空档，校道上的路灯依次亮起，把她俩的影子映在一起。

　　“你以前没有留长头发呢。”邹艺雨说。
　　“以前我都忘记了。”袁春看向邹艺雨，暖色的路灯打在她脸上，衬得五官更加柔和，“开学之前，我觉得忘记了也挺好的，大家都告诉我忘了就忘了，没有关系。可是，我现在想要知道以前都发生了什么，就算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但那都是我的一部分。”
　　邹艺雨被她坚定的目光盯着，喉头发紧。

　　“我想要了解以前的我，你可以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