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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抱歉 ...

  •   才进了四大判官司,我就隐约听见凄惨的嚎叫,闻声寻去果然是惩罚司处的,钟馗还是一副老样子,面红耳赤的听着鬼差念亡魂的恶事,那人跪在殿上垂手低头不敢看钟馗,我只在门外远远瞧了一眼,钟馗察觉到之后跟我对视,我笑着招了招手,他微微点了头没做回应。
      到了阴律处,我也规规矩矩向许久不见的崔珏问了好,毕竟我们十大阴帅鬼差隶属四大判官司。
      “崔判官,好久不见。”我笑着欠身拱手。
      崔珏笑着上前怪我多礼,三言两语他跟我说了临时复职的原因,跟泰媪说的一模一样。
      果然不管阳间还是阴间,有认识的就是好办事,复职办理的很快,与他告别时他将我的腕表归还了我,戴上的那一刻我才有种“又回来了”的真实感。
      一切处理妥当,我也回到了阴鬼处,距离上次来到我自己的办公室已经五百年了,一切陈设都没有变,阴鬼当差的小鬼也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见我大摇大摆进了日游神的办公室他们不免互相使眼色。
      我简单整理了一下文件,打算出去跟日游小鬼们混个脸熟,毕竟我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一直不认识我算怎么回事,正想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就看见昼隐也回来了,长腿迈过阴鬼府的门槛才看见我站在东殿门前冲着他笑,我友好的招了招手,他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只是淡淡的抬了一下胳膊,然后朝他的西殿走过去。
      昼隐是夜游神,我是日游神,也就是说我们两个轮流负责黑天白天巡视阳间,但是却不一定每次都需要我俩亲自去,无大事的时候一般都分给日游小鬼了,但是昼隐比我尽职,基本都是亲力亲为。
      虽然我们两个叫“神”,还可以称为“日游巡使”,天宫仙位也确实有我们俩一个位置,但是职责所迫现在常年待在酆都主要和阳间打交道。说到天宫,我倒是也有许久没上去看过了,不知道我的仙位处落得灰重不重。
      虽然我们两个职责紧密,但是昼隐不待见我的事却是人尽皆知,我也不知为何,只是他从未把私人恩怨带到公事里来,我也从来没想过追问。
      见他沉着脸进了西殿,五百年没见还真想与他交谈两句,见他兴致缺缺(单纯对我),我只好继续进行自我介绍。
      “各位日游小鬼,我是东殿的主人、日游巡使温良,前五百年我进了轮回进修,可能有些鬼还未见过我。我不在的日子日巡有劳各位了,如今因为酆都人手紧缺,临时通知的复职,以后我就带领大家一起工作了。”虽然我在地府也算个小官但是我真的最不会跟下属相处,崔钰就总是说我跟下属相处的像朋友,他说这样岂不是威信扫地,我却从来没在意过。
      反倒是昼隐对下属特别严苛,我们这东殿西殿办公,两处小鬼交流起来,西殿的难免怨声载道,可是昼隐一个眼神过去他们就都噤了声。我曾经也半开玩笑地问过昼隐干嘛对他们那么严肃,我也不例外的吃了一记眼刀,我觉得没趣刚想离开就听见他说:“因为以前被说我太和善。”
      我闻言大笑起来,我笑到不怕死地拍他的案桌说:“我宁可承认钟馗和善!”他又瞪了我一眼,然后像没我这个人一样继续忙自己的,我自己笑了半天脱力才停下,他居然没赶我出去真的是难得,但是我自己还是讪讪的出去了,回到东殿我又笑了半天。
      简单介绍之后我就回东殿翻看这五百年的巡视记录,一时半会属实是看不完,我只能挑有重大事情的案例来看。白日时鬼魂出现于阳间要远远比夜晚少的多,所以在我业务范围内监察人的言行举止要比监察鬼的多。
      昼隐与我恰巧相反,他在夜晚巡查阳间,特别是到了午夜百鬼夜行期间也就是夜游神最忙的时候,有些小鬼擅自扰乱阳间秩序、参与阳间事务或者滥用法力都会被昼隐带回来直接送去判官司,凡是被昼隐带回来的小鬼受完罚都要在档案里记下一笔,再呈交到六案功曹之一的鬼曹,一旦记录在案,这个小鬼投胎转世或者升职都会受到影响。
      所以每次昼隐亲自巡查的时候总会异常太平,而我却不喜欢做事极端,亦厌烦罚来罚去,若不是极其扰乱阴阳秩序的人或鬼我一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这般虽然小鬼们都愿意与我打成一片,我的威严却远不如昼隐。
      经常会有些刚入阴间的小鬼因为没有消断阳间亲朋好友的执念,在白日也要溜出来看上一眼,可是总有一些看了却不满足,想要离得更近或者动用法力参与阳间秩序,这时候我便不能再放任下去。
      在我入轮回前有一次我心血来潮决定亲自去阳间巡视,本来是正常的秉公办事,却是我第一次直接参与阳间秩序。
      那年是永乐五年,我右手里拎着日巡木牌,左手拿着我的白玉环漫无目的地晃着,正值午时街上的小鬼少的很,见过零星几个都恭恭敬敬叫我一声“温巡使”,我也都一一回应,他们并未做出格之事,我自然不多管闲事。
      北方地广人稀不出两个时辰我已经看过了大概,西南方被我分配给其他日巡小鬼巡查,省了我匆匆忙忙地转悠,我吹着口哨继续往东移动,过了申时日头已逐渐西沉,我也做好了回酆都与昼隐交班的打算,偶然间路过一家酒楼,小厮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虽然天未完全暗下来,这家酒楼却已经上灯,阵仗铺张奢靡,我不禁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我被门口的一位小女孩吸引了目光,一身脏兮兮的麻布衫罩在她瘦弱的身躯上,与周围奢侈的环境格格不入,她跪在地上向路过的每一位乞讨,含着水光的大眼睛期待能有人停留。
      我见过的人间疾苦数不胜数,无论苦难辉煌都是前世的因果,轮回清债修德是每个鬼魂都要经历的,我作为地府差使不会插手这些事情。看了两眼我刚打算离开就听见我耳边传来一句:“他那人疑心重,若入菜定会察觉,将毒淬于陪酒侍女口脂中……”
      因为巡视期间我的耳中可听见三界所有的声音,说不吵闹是假的,所以我习惯屏蔽许多无关紧要的声音,只是这句偏偏让我听了个一清二楚,我不免放慢了脚步想看个究竟。
      我眼睛寻着声音处望过去,只见酒楼的老板还在跟小厮吩咐着,我看见他的人皮下是恶鬼一副凶煞的嘴脸,寻常人却只能看见他人皮的形象。我将白玉环挂回腰间,左手一展他的功德簿已然在我手上,虽然记录鬼魂功德罪恶是由判官司和阴曹司主管,但是为了方便我们十大阴帅鬼差办公,倒是也有查看的权利。
      一笔笔全是他做过的恶,他将烂肉腐肉加入大量香辛料掩盖味道后卖给客人,从穷苦人家抢夺漂亮的女孩充做歌姬,凡是与他争吵过的顾客转天都会离奇身亡,因争夺家产杀害哥哥和年幼的妹妹,家父家母也不闻不问,酒楼的盈利他半分没有贴补家用,在赌桌上大肆挥霍。如今阴功亏损阳寿也所剩无几,只是他上一世行善积德,这一世财运气运都属上等,这也是为何酒楼客人会络绎不绝的原因。
      这个人明明是为官为相的命数,虽说大富大贵命格多招小人和业障,但是若是自己坚持正道也能驱散多数。好的命格我见过许多,但是这么好的我却有个几百年没遇见了,就算是皇帝的命数里也多多少少有磕绊,而他的却是一帆风顺,且长寿。若不是他为非作歹本应承欢膝下,寿终正寝。
      我看完只觉可惜了原本极好的命数,有朝一日他入了地府,是定要十八层地狱走上一遭的。下一世八成是要入了畜生道,重新修善积德。
      但是地府却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遇见命数极好的人,我们是可以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出面点化的,至于那人能悟到多少就看个人造化了。
      虽说如此,亲自出马的差使们也很少,我想了又想还是一转身化作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若是他能对我一改势利的态度,即使恶事不能一笔勾销却可以延长他十年阳寿,也就是阳间所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功德簿上的功过无法相抵,十年阳寿只是给他行善积德的机会,鬼到了地府他的惩罚该受的一样都不会少,但是积的阴功能让他下一世保一个人胎。一般人连这个机会都没有,我只是看在他上一世的份上。
      我赤着脚佝着腰冲酒楼走去,手里的日巡木牌也变成了一个破木棍被我拄在手里。经过小女孩身边的时候我听见她在为发丧父亲筹钱,她见我走过来,站起来向我手里塞了两枚铜钱,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我看着她道了谢将铜钱收入我的破烂袖口里。
      一进酒楼就有小厮走上来迎接我,见我打扮破烂脸上露出不耐烦,我却直直冲着柜台后的老板走过去,还没走两步便被拦下,威胁我再不走就找人把我扔出去。
      我不搭话眼睛看着老板,他见状赶过来,还未等他张嘴我说:“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求求老板赏口饭吃吧!”说完我便要跪下。
      他非但受了我这一跪还皱着眉让人把我拉到后厨,怕我在前厅耽误了他的生意。到了没人看见的地方,下一秒就把我的拐杖夺了去想要折断,试了几下破木条却完好无损,他嘴里骂着便想用木条打我,我被小厮按着不能动,木条还未抽到我身上,他就倒在了地上,木条仿佛有千斤重压着他的手,小厮见状放开我过去扶他。
      三个人却没人能动得了木条,我站直身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们见我一改刚才穷困潦倒的模样都愣住了,我说:“闫昌,你这一世作恶多端,阳寿几尽,即刻随我到酆都领罚。”
      在我叫出他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吓的说不出话,小厮听完也慌慌张张跑走消失不见,我俯身拿起木条,到我手中恢复成木牌,他见了“日巡”二字后才反应过来颤颤巍巍跪下,求我饶他一命。
      “阳寿尽是你的报应,并非我能饶过。原本还有五载可活,可你方才受了我一跪,倒是也省了黑白无常再跑一趟,随我直接走吧。”
      我领着他走出酒楼,我特意走过了那个女孩身边,我俯下身将一个绣着金线的荷包放在她手里,她接过被里面的重量吓了一跳,未等她道谢我就离开了,虽然我衣衫褴褛她还是冲着我的背影深深磕了一个头。
      我刚进酆都大门就看见昼隐和夜游小鬼匆忙出去。我笑着打招呼,昼隐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我身后的闫昌。
      “阳寿尽了,我顺道领回来的,免必安无救跑一趟了。”他没问我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们与黑白无常都是阴帅鬼差,但是拘魂还是他们二人的差事,若是正常到寿我们阴鬼使是不会插手引渡的,所以即使昼隐没问什么他应该也猜到此人是因为我插手阳寿才早尽。
      见他没有想要交流的意思,我也已经习惯他十句回一句的性子,我抬腿正想走,插肩而过的时候我听见他说:“入了夜下值就尽早回来。”
      不只是我,就连他身后的夜游小鬼也都愣了一瞬然后面面相觑,我偏过头看见他视线淡淡地停留在我脸上,然后补了一句:“你不回来,日夜巡交接会很麻烦。”
      “……知道了,”我撇撇嘴,也正是他说我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快过戌时了,平日里我都是趁太阳没完全落下就回来,他对我的早退也见怪不怪,他是个工作狂多当些差也从来没抱怨过我,今天我回的晚忘了找鬼知会他一声,我自知理亏所以认错态度良好,补了一句:“抱歉。”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就走了。
      我带着闫昌往四大判官司走,他拽了拽我的袖子,见我回过头他说:“鬼差大人,阳寿尽了我无话可说,可是……可是我实在不愿受地狱酷刑,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我……我给你钱好不好……”
      “你知不知道行贿地府官员是比取财夺命还严重,重则是要永生永世入畜生道的,”我沉声打断了他,“何况你如今是鬼,闫昌的财产你带不来酆都半分,你拿什么给我。”
      他闻言彻底泄了气,到了判官司我简单说明情况后就回了阴鬼府,路上碰见范无救,他还诧异我这个时间怎么还穿着官服拿着日巡木牌,俨然一副刚刚下值的样子,我三言两语交代了刚才的事。
      “哦,原来如此,”他了然,“刚才昼隐见你到了下值时间还没回来,都问到我这儿来了。”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总觉得“找我”这件事和“昼隐”这个名字放在一起很违和,回过神我说:“刚才回来碰见他了,他说我不在不好交接。”
      “也是。”范无救点了点头。又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我就和他分开了。
      回了阴鬼府我将日巡木牌收好,腰间白玉环摘下,换了常服。坐在案前我把玩着白玉环,摸着那玉上密密麻麻细小的裂纹,它成色极好,触手生温,在我到地府当差前也就是我还在阳间时它就跟着我了。当时我跟随殷郊讨伐西岐。出阵迎敌时,我白玉环来打哪吒,被哪吒用乾坤圈将我的白玉环打碎,因此我动了怒,一时不察被杨戬一弹子穿了肩头,跌下马去,死于非命。死后我就被封为日游神。
      酆都大帝听闻我的事,将我碎成几段的白玉环拼了起来,让我随时随地带在身上用魂精养它,虽说定是不能完好如初,总比就这么离我而去要好得多。
      那段时间是我刚知道要被安排入轮回进修的时候,入轮回的话我是不能带任何东西的,我担心白玉环上百年无人照料,仔细斟酌后临走前我把它托付给谢必安,他欣然同意,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想到这,我才意识到刚才忘记管谢必安把我的白玉环要回来了,我猛然一拍桌子,起身就打算去拘魂处找他,刚迈出阴鬼府门槛就撞上了昼隐。
      是真的撞上,物理的撞上。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遭了,他本就不待见我,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他稳住身形后见是我,脸更黑了一度斥责我:“慌慌张张做什么。”
      “我刚忘了向必安把我的白玉环要回来,”我揉了揉肩膀跟他解释,他也知道我一直重视玉环,应该也能理解,我并非无礼只是着急,“抱歉”我补了一句。
      我突然想起几百年前我也用同样的“自知理亏”的语气跟他说过“抱歉”,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他愣了一瞬然后从西装内侧的口袋把我的白玉环拿了出来。
      我:?
      “刚才看见他,就顺道让我帮你拿过来。”他微微皱眉似乎很不耐烦跟我解释。
      我伸手小心翼翼将拴着玉环的细线捏住了,见他松了手我说:“谢谢……”
      他当然不会回我,只是还是黑着脸站着,我接过玉环与他尴尬而立,良久他开口:“让开。”
      “……”我才意识到是我一直挡着了府门他进不去,我连忙错开一步让他进来了,然后就没在看我半眼朝他的西殿走去。
      我对他的态度见怪不怪,拿回了玉环我只顾着欣喜,上面的裂纹比我五百年前交给谢必安的时候少了许多,看来他一直随身携带,白玉应该是吸收了不少他的魂精,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赞扬谢必安真是个靠谱的好哥们,改天必定请他喝酒。
      我拿着白玉环美滋滋回了东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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