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府当差那些年》吃一只饺子

1、复职

　　我能感觉到我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短暂的睁开眼的时间里大多都是儿子和女儿在床边，虽然清醒时我也感觉到浑身的疼痛，带着氧气罩硌的脸疼，手上扎着输液针，千篇一律的针头，另一端却挂着不同的液体。
　　看见我的孩子们的时候我都会强打起精神冲他们微笑，状态好的时候还能喝两口我大儿媳妇炖的鸡汤，从她嫁到我们家之后我就对她的厨艺佩服的五体投地。
　　状态不好的时候，我连话都没力气说，只能伸手握住我小女儿的手，粗糙带茧的手心可能弄疼她了，每次都哭，我也怪不忍心的。
　　有的时候赶上假期，我的孙子孙女们也会来看我，他们最大的已经上大学了，我的长孙被我大儿子送出国留学了，最小的外孙女才刚不到一岁，我女儿可宝贝她了。抱给我看的时候，我也不自觉流了泪，一方面想到我不能看着她长大，另一方面感叹我的宝贝也有宝贝了。
　　也有的时候清醒他们都不在，小刘是我大女儿亲自挑的护工，她对我的照顾可以说是尽职尽责，看我转醒她总会过来问我感觉怎么样。
　　其实我感觉一直很差，但是我都会冲她点点头。
　　今天赶得不巧，我转醒的时候是个晚上，房间里没有人，当时我二儿子托了不少关系把我送到这个单人病房，现在只有门口的小灯昏暗的开着，还有我床边的各种仪器屏幕亮着光，滴滴声此起彼伏，还有我呼吸时自己听到微弱的气声，我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但是好在身体上的疼痛我已经能与它们和平共处了。
　　外面走廊时不时会有脚步声走过，我眨了眨眼突然觉得醒的不是时候，又想起来我年轻的时候工作压力大经常失眠，嫁给我老公之后有所好转，不得不承认他会给我带来感全感，我们结婚之后失眠的话我都把他叫起来陪我聊天，看着他困的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我总会悄悄笑出声，然后钻到他怀里，放他睡觉。
　　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所以我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他的父亲是他老家省份的党委书记，我父母是做生意的，四位老人在三亚度假时认识，聊的很投缘我们也就被顺理成章的撮合在一起。
　　我五十岁之后开始变得不敢想想死亡，我总是跟他说，以后一定要我先死，我才不要孤零零的留下来。他笑着说还有孩子怎么会孤独，我撇了撇嘴。
　　他大我四岁，他肺癌去世那年我79岁，过了四年我也查出胰腺癌，哦，忘了说了我今年85岁了，自从病情突然恶化后我就开始住院，二儿子一家从洛杉矶回国照顾我，大女儿也停了工作从上海回来，我对此很抱歉，因为我的事情影响了孩子们的生活。
　　现在想想要是哪天昏睡之后再也不会清醒，何尝不是件好事。夜深人静，属于我的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回首了我的一生，我接管了父母的生意，我老公也在他爸爸的影响下进了体制，我们两个一个经商一个从政，日子过的可以说是富得流油，在这一方面我一直很欣慰，给我们的孩子们提供了很富足的生活。
　　恍惚中我感觉我老公来看我了，他在我门口站住了，我透过玻璃看着他，他的身影我再熟悉不过，我突然心跳加速，这么多年我真的很想他，但是他还未推门进来，我就又失去了意识。
　　直到我再恢复清醒的时候身边的装备已经全都换了一套，我抬眼看了一圈，熟悉的ICU病房配置，我都想笑了，这是我生病以来第三次进到ICU，看我转醒后医生叫家属进来，我小女儿眼眶通红走在第一个，后面跟着她老公。这次人来的很全，除了那个在国外留学的孙子基本都来了，我顾不上每个人都看一眼，就听见小女儿哭着叫我妈。
　　我真想开口安慰她一句，哺乳期内不要总是哭，而且妈没事，但是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我慢慢转头，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一下，我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对我来说这些都是至亲至爱的人，是他们让我在人生最后几十年里知道了什么叫儿孙绕膝的快乐。
　　我本来就是个感性的人，看到现在这个场面我也不自主流下泪来，都说大限将至的时候自己会有所察觉的，可能说的就是我现在这种感觉吧。
　　只有滚烫的泪顺着我的眼角流在枕头上划过皮肤的烧灼感，手背上的针头、身上插的管子还有脸上的氧气罩我好像都感受不到了，但是我还听的到心跳，它缓慢而沉重，显得我头顶的仪器响的很急促，眼皮沉的快抬不起来了，我还尽力攥着女儿的手，身上疼的地方也逐渐消退，我一想到孩子们都在我身边，便满意的笑了。
　　下一秒我突然听见身边的哭声大了起来，小女儿大叫着喊我，我从小最惯她，小时候也最喜欢在家里大喊大叫，然后我听见机器开始发出刺耳的报警，然后一切归于安静。
　　安静了没几秒我就又恢复了感觉。与之前不同的是我感觉一身轻，没有了病痛，呼吸顺畅，眼睛看的也变得清晰，我欣喜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已经不是之前那双老态龙钟的手了，变的我年轻时候一样了。唯一不变的是耳边的哭声，我闻声转头看见我的孩子们围在床头抽泣，“我”安静的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医生在床尾宣告着死亡时间。
　　一瞬间的疑惑之后我突然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不光是我这一生的儿女情长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交杂在一起，脑子乱哄哄的我就没有多想。
　　这时候有个没穿任何防护服的人推开ICU的门走了进来，那人一身白色西装身量修长，气质不凡，我只觉得眼熟，其他人却没有因为他进来感觉异样，那人也只是冲我走过来，短短几秒钟我就想了起来。
　　待他走近我笑着打招呼：“必安，这次也是你亲自来的？”
　　“毕竟之前喝酒输了，不能不算话。”他冲我一笑，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然后打开念我这一世的名字，死亡时间与刚才医生说的也一模一样。
　　“怎么样啊，这一世。”他合上文件问我。
　　我目光看向病床，虽然记忆逐渐恢复，这一世生离死别的痛苦减淡，但是我还是不舍得移开视线，我也明白我与这一世亲人的缘分已尽，我回过头说：“还不错，蛮长寿的。”
　　谢必安闻言哈哈大笑，他笑完对我进行拘魂的最后一步，他说：“我是负责引渡你的白无常谢必安，此生尽，魂不死，了执念，结恩怨，请与我一同前往酆都。”
　　我斜过眼睛看他，对于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属实觉得好笑，他耸肩：“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按理来说拘魂使说完这段话是必须要走的，但是他并不催我，我看了眼他腕间的表，阴间当差的人都会配一个表，与阳间的表盘不同，不止有时间还有你所当差的任务分配，我见时间快到了，我不想让他为难说：“走吧。”
　　出了病房，我发现还是熟悉的医院走廊，按理来说他可以直接带我回酆都的，他看出我的疑惑，问我：“第一次在医院被引渡啊，这里不可以越权而行。”
　　我这才明白，医院也算阳间和阴间互通的地方之一，不光是我们在地府当差的，就是神仙班子来了也不能“贸然执法”，也算是对这块地方的尊重。所以在这里我们阴间的人除了能“隐身”，其他和阳间的人别无一二。要不是他问到我还真没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在医院被拘魂。
　　“无救呢？怎么没跟你一块来。”我俩边往外走边说。
　　“他好像也在这附近呢，医院附近任务多，我来接你其他魂就都交给他了。”他大言不惭说道。
　　“真是辛苦他了。”我心里默默心疼一下范无救。
　　我身量与他差不多，我们并排等着电梯，不巧的是电梯里有两位护士，按理来说我们不能与人的距离过近，会让对方察觉到异样，于是我看向谢必安。
　　“挤一下，现在正是中午阳气重，应该问题不大。”他向我使眼色。想法不谋而合我也实在懒得等下一趟。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他紧随其后。
　　“嘶，怎么感觉背后冒凉风。”电梯门合上后小护士说。
　　“是嘛，你是不是感冒了。”另一个倒是没什么察觉。
　　我和谢必安：……
　　我向电梯壁又靠了靠，谢必安往我这边又靠了靠。
　　出了电梯他说：“你总是嫌安排给你的胎命数短，为这事儿我找了多少次泰媪，这一世长寿，我可是搭了人情的。”
　　我笑了：“好，那你说这人情我是替你还到泰媪那还是还你。”
　　前几世轮回我都不过六十岁便匆匆结束，也若有若无的在谢必安面前提过几次，没想到他竟然上了心。
　　“先欠着吧，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管你要。你说你进入轮回本来就是进修走个流程，短几年不是更快，长寿了有什么用，只能让你复职的日子变长。”他不解。
　　“想体验不一样的生活嘛。”我没有过多解释。
　　出了医院门之后周围的景物就已然是酆都的样子了，我再回过头看半点医院的影子都没有了，我问：“我们不等无救吗？”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说：“他已经回来了。”
　　进了酆都我们两句话之后就分开了，他还有公务要处理，而我要去轮回处报到，谢必安把刚才的文件夹递给我，按理来说到轮回处之前都是引渡人负责，但是这里我也了如指掌，每次他都偷懒，我只好自己过去。
　　轮回司是阴间很重要的部门，所有轮回转世里阴阳间的联系绝不可以略过他们，轮回司掌事在阴间明明比她职位高的五方鬼帝都要敬她三分，就连阳间也流传着泰媪，哦，但是人间大多数时间都叫她孟婆，她不喜欢我们管她叫孟婆，说显得她很老。
　　刚踏入轮回司地盘就感受到了数年如一日的忙碌，虽然现在地府系统早已不像前几百年单纯靠纸笔了，人间的电子设备也被我们采用了不少，但是还有个别魂的轮回材料需要纸质档案，比如我的。
　　所以我绕过那些忙忙碌碌的小鬼，打算直接去找泰媪，虽然不是所有需要纸质材料的都由孟婆亲管，但是作为日游神的我还是可以被区别对待的。
　　穿过繁忙的办公区旁边就是很多拿着轮回通行排队的魂魄了，在队伍的尽头喝下一碗孟婆汤之后他们就结束了在地府所有的轮回程序，只需要在往生路处等待就可以了，分发孟婆汤的地方是一个完全由玉石砌成的凉亭，凉亭前的队伍看起来都很迷茫和无助，偷着流泪的更不在少数，有可能是惋惜上一世，也有可能是下一世的胎并不好而担心，喝过孟婆汤之后因为忘却了很多事情，也就都安静下来。
　　在此处争着喝十八碗的大有人在，哭喊着不肯喝的也大有人在，我们看惯了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我长时间投入几世轮回，如今再看见这番景象心中竟有所触动。
　　思考着就走到泰媪办公区，我收回神思，不少在她身边当差久了的鬼都认识我，他们见了我也都规规矩矩停下手中的事务向我请安，哦，自从人间新中国成立之后我们也就不这么说了，现在应该是叫打招呼。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温巡使好”让我受宠若惊。
　　我挨个点了头过去，泰媪见了我的第一句话是：“回来了？崔珏找过你了吗？”
　　她问的我一头雾水，我这几世轮回一般都是材料交由她，然后再顺理成章走个后门，免去了无聊的排队，可以直接进入往生路，通常我不会待超过七天，因为每个有实权的差使都要轮回进修，在这期间自己原本的事务都是由其他小鬼暂时打理，所以对我来说现在尽快结束进修才是正事。
　　崔珏是阴律司掌事，四大判官之一，也是人间常说的生死簿的管理者，他“轮回进修”时是李世民的礼部侍郎，生前为官清正，所以死后当了阎罗王最亲信的查案判官，主管查案司，赏善罚恶，管人生死，权冠古今。在我进修期间他和泰媪亲管我的生死轮回，因为这几次回酆都都是匆匆忙忙，除了泰媪我并未与其他人见过，不知道她这一问从何而来。
　　“崔珏找我做什么？”我将文件递给她问道。
　　她匆匆翻看一眼，一抬手文件便自动归到她身后巨大的书架上我的档案里。
　　“你的轮回可能要搁置一下了，先办理复职吧。”泰媪按掉了一个摇进来的电话。
　　“为何？”我皱了皱眉，我的轮回只剩下最后一世，九道轮回里的八道我都顺利结束了，不知道现在叫停的目的是什么。
　　“哦，不用担心，不是你的原因，现在神仙忙着从人间清理凶神恶鬼，所以阳间天灾人祸多，不太平，如你所见酆都实在是忙不过来，西边那套班子也愁呢，”她说的是掌管国外生死的鬼神，“死得多，进入轮回的就多，本来阴帅鬼差就一直缺手，拘魂他们忙的脚不沾地，你们阴鬼使也好不到哪去，先忙过这阵吧，你最后一世我给你留个好胎。”她说完冲我眨了眨眼。
　　三两句算是给我介绍明白了，我只好应下来：“我知道了，那我去崔珏那复职了。”
　　“去吧，他应该等你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