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他为何失忆了》索伊

41、过去（上）

　　鬼婴自然不会给他回答，只不过这是林裴第一次和它说话，鬼婴泪汪汪的脸上又笑了起来。

　　林裴看了一会儿，道：“你有没有觉得，它这双眼睛，有点像一个人。”

　　程子煜打量鬼婴片刻，道：“二师兄是指慕容玉？”

　　林裴道：“我在幻境里见过年幼的阿玉，真的是很像……”

　　程子煜笑道：“天下间的小孩子总是大体相似的，以前还有过认错孩子的笑话，倒是不足为奇。”

　　这倒也是。

　　天色已晚，明月高照。

　　林裴的伤口虽然止了血，却无法坚持很久，脱下衣服，果然，伤口又在往外渗血。

　　两个手臂无法动弹，自然也无法拿帕子擦掉血迹。

　　林裴无法，只能眼不见为净，强迫自己无视从肩膀蔓延而下的鲜血。

　　澡桶升袅袅热气，他整个人都泡在澡桶里，浑身都放松下来，他也终于有空梳理今天发生的事情。

　　鬼婴的幻境，消失的六岁之前的记忆，还有他的爹娘……

　　百鬼使说的话至今回荡在耳边。

　　——小婴不会编织幻境，你看到的景象全部是你记忆中真实发生过的。

　　——剥离你命格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走火入魔么。

　　不期然又想起那个夜晚，即使时间过了这么久，当时的震惊和暴怒仍然徘徊在胸腔，时不时闪现出来，令他心神大乱。

　　林裴闭上眼睛，泡了一会儿，门外传来程子煜的声音：“二师兄。”

　　林裴强行按下心中的情绪，冷冷道：“何事？”

　　“鬼婴不见了。”

　　林裴感觉肩膀有些凉意，估摸着也是时候出去了，便道：“你去找，我等会儿过去。”

　　“二师兄啊。”程子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我是想说，鬼婴它好像跑到你屋里去了，你在里面有看到吗？”

　　听闻此言，林裴倏地睁开眼睛。他缓缓转过头，左肩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身体，正毫无重量地趴在他的肩膀上。

　　见他看向自己，鬼婴毫无心虚之意，反而抬头冲他咧嘴一笑，似乎在得意自己的本事，然后低下头，张开口，在林裴微微诧异的眼神中，阴气宛如一缕缥缈的黑烟，逐渐从伤口中飞了出来，尽数进入了鬼婴的嘴中 。

　　房内安静许久，迟迟没有听到林裴的声音，程子煜心中一沉，手放在门板上，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门内，林裴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手里拎着鬼婴，淡淡看着他。

　　程子煜奇道：“二师兄，你的肩膀……”

　　林裴晃了晃手中的鬼婴：“是它帮我吸出了阴气。”

　　鬼婴冲着程子煜龇牙咧嘴，看起来对程子煜之前的行为怨念颇深。

　　程子煜可不会相信百鬼使手下的东西会这么好心，沉声道：“二师兄，我检查一下你的伤口。”

　　至于如何检查，自然是掀开衣衫，露出肩膀皮肤，灵力探入来检查。

　　林裴强忍住某种情绪，断然拒绝：“不需要。我自有分寸。”

　　程子煜很坚持：“还是需要的，二师兄，倘若这鬼婴在你的伤口做了什么手脚，隐藏后患，那该怎么办？”

　　林裴抬起手，打断他的话：“你说得对。我去找慕容伯父。”

　　片刻后，慕容谷主收回手。

　　程子煜迫不及待问道：“如何？”

　　慕容谷主惊奇道：“很好。小裴，你伤口的阴气已经被全部剔除，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程子煜拎起鬼婴，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挑眉道：“看不出来，你还是真人不露相。”

　　鬼婴压根不理睬他，仰头对着林裴咿呀呀呀，看得出是很渴望回到林裴那边。

　　林裴淡淡一笑，将鬼婴从程子煜手中提了过来。

　　慕容谷主眼皮一跳，连忙道：“住手！谁叫你们这么抱孩子的？这是要孩子的命啊！”

　　他不赞同地将鬼婴从林裴手里小心翼翼地抱过来，一手托着鬼婴的脑袋，一手托着鬼婴的屁股，轻轻摇晃。

　　或许是因为妻子早逝，一个人将儿子手把手拉扯大的缘故，慕容谷主对于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总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关怀。

　　所以，即便鬼婴样貌奇异，慕容谷主却毫无嫌弃之色，见臂弯里地鬼婴一双大眼睛呆呆望着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双眼睛，和小玉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鬼婴也一反常态，不仅没有挣扎着要从慕容谷主怀中挣脱，反而奇异地安静下来。

　　在轻轻摇晃的怀抱中，鬼婴似乎觉得很是舒适，眼睛一点一点慢慢闭上，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轻手轻脚将鬼婴放在被窝里，慕容谷主走出里间，关上门，这才道：“小玉已经安然无恙，你们随时可以去看望他。”

　　林裴喜出望外：“什么时候醒的？”

　　慕容谷主笑道：“刚醒不久。一醒来他就吵着喊着要见你，我以为你的阴气还没除去，就把他关在屋里，免得他冒冒失失跑来打搅你。”

　　他叹道：“这个孩子，真是被我宠坏了。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他还骂我是不近人情的老头子……”

　　程子煜道：“这有什么，我小时候还常常说不要我爹了，结果挨了好一顿胖揍。”

　　慕容谷主哈哈一笑：“对了，不知你父母是何方人士？”

　　程子煜道：“家父和家母隐居深山，甚少在外走动。”

　　慕容谷主赞道：“林栖谷隐，与世无争。甚好，甚好！说起来，小裴，你爹娘也是隐世不出的世外之人啊。”

　　林裴心中一动：“慕容伯父，我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慕容谷主露出追忆的神色：“你父母，不瞒你说，他们是青氏家族之人，而你，就是青氏家族唯一幸存的后人。关于你父母，我所知并不多，我只能将我所知道的事情，毫无隐瞒全部告诉你。”

　　这种家族秘辛，自然是不方便有第三人在场，程子煜很是知趣告退。

　　关上房门，看着月上柳梢，程子煜的眼神逐渐凝成一片深潭，握紧佩剑，迈开步子，往后山走去。

　　房内。

　　林裴和慕容谷主相对而坐，中间桌上茶碗香气袅袅，水汽朦朦。

　　慕容谷主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像是惭愧内疚，静默片刻，缓缓开了口。

　　世人皆知，慕容谷主与其爱妻是世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数十年恩爱如一日。

　　不论走到哪里，慕容谷主总是有意无意叹一句“惧内”，表面叹息，实则炫耀，让人心痒难耐，很想提拳揍他一顿。

　　只是可惜，好景不长。

　　十七年前的某日，暴雨倾盆，惊雷阵阵，闪电连连，睡梦中的慕容夫人被轰然雷声猛然惊醒，一下动了胎气。

　　怀孕八个月，便要生了。

　　但偏偏不巧，慕容夫人产子很是困难，不眠不休，几经波折，终于在第二天下午，成功产下一名男婴。

　　为了生下这个孩子，慕容夫人心力交瘁，彻底耗尽了体内最后一丝元气。

　　她抱着孩子，流着泪不住地亲吻，怎么也亲不够，怎么也看不够。

　　给孩子取了她想过几百次又推翻几百次才最终确定下来的名字，紧紧拉住丈夫的手，就此撒手人寰，芳魂永逝。

　　说到这里，慕容谷主顿了顿，才接着道：“妻子离开后，我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这个来之不易的可怜孩子身上。但他毕竟不足月，体质远比一般的孩子要差。三个月大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喝不下，不似平常婴儿般大哭大闹，文静得让人害怕。就在我以为一切都无可挽救的时候，谷里到访了一对携带小孩的夫妻。”

　　当年的慕容谷主抱着还没有猫大的婴儿，跪在妻子墓前，潸然泪下，哽咽到话也说不出来。

　　那对到访的夫妻拉着孩子，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那妻子劝道：“请别伤心了，说不定，你的孩子还有救呢。”

　　他充耳不闻，抱着孩子心死如灰，只想着等儿子一走，他立马就跟上去，一家三口在冥界团聚。

　　那妻子走上前来，提裙蹲在他旁边。

　　看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裹着婴儿的襁褓，温柔道：“你啊，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就像我的小裴一样坚强，所以是不会让爹爹一直为了你难过的，对吧？”

　　小孩也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蹲在他娘亲的身边。

　　他娘亲拉起他的一只手：“来，小裴，我们一起给小弟弟加油。”

　　小孩抿着唇，手轻轻放在婴儿的脸上，笨拙地戳了戳婴儿的脸颊，婴儿的脸上立马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大约是被骚扰烦了，婴儿憋红了脸，“哇”地一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哭声。

　　小孩连忙缩回手，呆呆看着大哭不止的婴儿，有些无措地抬头望着娘亲。

　　慕容谷主被哭声惊醒。

　　他不可思议，像是做梦一样，颤抖着手，慢慢地摸上婴儿的脸。

　　婴儿似乎认识爹爹的气息，破涕为笑，伸出短短的小手，抓住爹爹的一根手指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