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他为何失忆了》索伊

37、难题

　　林裴抬手接住，打开一看，锦囊内黑漆漆的一团雾气，是一团没有意识的阴魂。

　　利用阴魂吸取邪气，弄不好就会反噬中邪之人，但既然是百鬼使出手，自然没有这个后顾之忧。

　　林裴道：“多谢。请问之前被你带来的人在哪里？”

　　百鬼使随意道：“那个顾峰？他不走。你们走就好了，你那个师弟跟个门神似的守在外面，板着脸，看着就讨厌，快一起走了吧。”

　　林裴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什么叫做顾峰不走？”

　　百鬼使虽然个头只到林裴腰际，但是气势却只高不低。

　　她踩在高高的石板上，与林裴视线齐平，语气轻松到仿佛在说风景真好一般，道：“小黑很喜欢他，他如果走了，小黑一定不开心，所以他得留下来给小黑当玩具。”

　　人当狗的玩具，普天之下，旷古未闻。

　　林裴断然拒绝：“不行。”

　　百鬼使沉下脸：“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好命人，我是看在小黑的面子上才和你废话这么多，现在我没有耐心了，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眼前这个小女孩，从外表来看似乎很文雅柔弱，但实际上，却并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林裴只能话锋一转，退而求其次，道：“请先让我见见顾峰。”

　　这个要求很简单且合理，百鬼使并没有拒绝，拍了拍手，洞外结界打开，四个鬼魂将顾峰高高托了进来。

　　程子煜面无表情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

　　顾峰一屁股摔在地上，来不及眼冒金星，扑到林裴脚边，泪流满面：“二师兄，你可算来了！”

　　林裴将他扶起来，道：“你怎么样？”

　　顾峰道：“没怎么样，就是每次转眼一看，就有一圈的鬼魂默不作声盯着，实在是很容易被活生生吓死。”

　　顾峰悄悄看了一眼作壁上观的百鬼使，小声道：“二师兄，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方才林裴和百鬼使所说的一切，程子煜在洞外听得清清楚楚，加上之前的事情，心情奇差，此时就连笑容也不屑挂在脸上，兴味索然道：“恐怕有点难度。”

　　顾峰也知道百鬼使有多凶残，问那句话并不抱太大希望，因此只是叹了口气，道：“那不然，你们就先别管我了，救人要紧。”

　　林裴不假思索：“不行，一起走。”

　　顾峰哭丧着脸：“外面里三圈外三圈挤着一堆厉鬼呢，怎么走？”

　　作为最该被安慰的人，他反而主动安慰起林裴，道：“其实我在这里，日子过得也不算太差，有吃有喝……还有玩。除了环境暂时不太适应，其他的都还好……”

　　林裴相信江湖骗子也强过相信他，打断道：“你知不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会有什么下场？”

　　顾峰愣了愣，垂头丧气道：“我当然知道……”

　　一群阴魂厉鬼围在左右，即便他们没有刻意吸食，自己的生气也迟早会被损耗干净，最后变成一具干巴巴的骷髅，死无葬身之地。

　　程子煜拍拍他的肩膀：“既然知道，就不要说什么‘你别管我了’之类的话。生命那么宝贵，只有一次，还是很值得努力的，你父母妹妹泉下有知，肯定也很希望你好好活着。”

　　一直对他们漠不关心的百鬼使此时忽然“咦”了一声，她看着顾峰，问：“你有妹妹？”

　　面对这个众鬼环绕的百鬼使，顾峰丝毫不敢大意，诺诺应声：“有的。”

　　百鬼使似乎来了点兴趣，又问道：“你们关系好不好？”

　　顾峰想了想，道：“应该……算好吧。”

　　百鬼使道：“蠢货，关系好不好都不知道。我问你，如果我今天一定要杀一个人，恰好你和你妹妹都被我抓到，你妹妹是会牺牲自己，还是放弃你这个哥哥？”

　　顾峰为难道：“这个，一定要开口做选择吗？”

　　百鬼使道：“对。不说话就是默认放弃对方。”

　　顾峰道：“那大概，我妹妹是会放弃我吧。”

　　百鬼使嗤笑道：“关系好？”

　　顾峰小声解释：“你说的啊，不说话就是默认放弃我这个哥哥。我妹妹才五个月，这怎么选啊。”

　　百鬼使道：“好。那问题反过来呢，你会选择哪个？”

　　顾峰小心翼翼道：“如果我回答了，你可以放我离开吗？”

　　百鬼使却阴森森道：“再看我一眼，眼珠子给你挖出来。快回答！”

　　说翻脸就翻脸，果真阴晴不定。

　　百鬼使提出的这个问题，其实并不好回答。

　　按照常理推断，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一般而言，一定经历过相同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是作为被放弃的一方，以至于死了几百年还耿耿于怀。

　　如果回答牺牲妹妹，可能会让对方又回想起被抛弃的记忆，勃然大怒。

　　但是如果回答牺牲自己，也同样很危险，凭什么别人家的哥哥都是为了妹妹而自愿牺牲自己，而她就倒霉透顶？又是勃然大怒。

　　顾峰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凭着自己的心去回答，认真想了想，道：“如果非要选择的话，我还是会选择让妹妹牺牲的。”

　　百鬼使道：“为什么？”

　　顾峰抬起头，看着她稚嫩的脸，缓声道：“我想，你大概没有见识过真正的饥荒吧。”

　　没有收成，没有米粮，饥肠辘辘，食不果腹，他们到处抓捕老鼠、野鸡等填饱肚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方圆几十里的野味都被抓得干干净净，找不到吃的，大家又开始啃树皮，吃土块。

　　村里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都变成了皮包骨头瘦骨嶙峋的可怕模样，行尸走肉般，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挨家挨户去敲门。

　　运气好的话，那家人正好都饿死了，那人就扑了进去，再出来时，脸上、双手上沾满了鲜血，但是口中咀嚼着鲜肉，走路也没那么不稳当了。

　　母亲日日夜夜躲在屋里，紧抱住才几个月大的妹妹。自己则和父亲每天出去寻找吃的。

　　有一天，父亲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正要推门，却不知绊到了什么，身体就像没了骨头似的跌倒在地上。从此以后，再也没能起来。

　　再过几天，有人趁夜闯进了屋子，扯住他的头发，顺便抢走了母亲怀里的妹妹。

　　那个人的模样，他已经记不大清，只是那双濒临饿死的野兽般贪婪的眼神深深刻进他的心底。

　　他记得刀刃隔割开妹妹脖颈时的画面。

　　一个人用绳子像是绑猪一样绑住妹妹的四肢，亮出妹妹的脖子。另一人拿着刀，对准妹妹的脖颈。

　　因为刀刃实在太老太钝，一下子很难砍死人。

　　足足八刀，幼小的妹妹才在这场漫长而残忍的折磨中彻底断气，眼睛却始终不肯闭上，大大的眼睛用力望着他的方向，似乎在等待哥哥去救她。

　　直到官府赶来，将失去理智的村民都抓走，他仍是呆呆坐在血泊之中，呆呆看着满地残肢。

　　说到后面，顾峰已经难以继续说下去。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无法完全用平静的口吻说出这些。

　　顾峰平复了心情，才道：“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博取大家的同情，或者批判村民的行为。饿到那种程度，做出什么不足为奇，都是这样过来的。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却喉咙哽住，这下子，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林裴和程子煜什么都没说，不约而同拍了拍顾峰的肩膀。

　　百鬼使听完他的叙述，道：“哦，这样说来，同样是死，比起钝刀子慢慢割肉，还是不用饱受痛苦，一下子被我杀死更值得选择。”

　　顾峰从入神的回忆中抽离，这才发现自己胆大包天，无知无觉中竟然一直盯着百鬼使的脸，一个激灵，忙不迭低下头，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心惊胆战地想：我这双眼睛是不是保不住了……

　　不过还好，他的眼睛还是好端端长在脸上，因为这个时候，地上的黑犬正好醒来，甩了甩脑袋，从地上站了起来。

　　百鬼使顿时什么事情都扔到九霄云外，身体一跃，落到黑犬身旁，张开双臂。

　　大约是黑犬知晓自己体型，很有分寸收敛了力道，也或者是百鬼使已经完全习惯，反正黑犬一个猛扑到百鬼使怀里，百鬼使仍然站得稳当。

　　双手搂住黑犬的脖子，脸颊蹭了蹭它柔顺的毛发上，开心叫道：“小黑，小黑。”

　　一鬼一犬玩得十分投入，旁若无人。

　　林裴一言不发地等了等，见他们仍是没有分心关注众人的意思，于是给程子煜和顾峰使个脸色，两人立马意会。

　　三人后背紧贴着墙壁，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慢慢挪动，幸好山洞不算大，他们很快就悄无声息溜了出去。

　　前后左右阴魂不散，紧追不舍，顾峰望着不远处乌漆嘛黑堵在前方道路上的团团鬼魂，边跑边崩溃道：“这个方向是对的吗？是对的吧！”

　　林裴道：“不管不顾往前冲，剩下的交给我们。”

　　说着，反手摸出一沓纸钱点燃，扬手一扔，将那沓纸钱尽数扔了出去。

　　纸钱漫天飞舞，四面八方的阴魂双眼放光，嗤嗤笑着，齐齐转头，朝着纸钱扑了上去。

　　没了鬼魂拦路，前方的路一下变得通畅无阻。

　　三人顶着无处不在的纸灰一路狂奔，林裴手头上的纸钱烧完，二话不说，手一伸，程子煜就重新给他掌心放上一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