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他为何失忆了》索伊

36、百鬼使

　　慕容谷主呵呵一笑，蹲下-身，将小婴孩松开。

　　小婴孩张开短短的两条胳膊，蹒跚着脚步，一下扑到小男孩怀里。

　　小男孩被撞个满怀，站得却很稳，他戳了戳小家伙软软的脸蛋，抬头认真道：“阿玉一定会活得长长久久吧？”

　　慕容谷主微微一笑：“这是自然。”

　　他抬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道：“小裴，你牺牲了一半的命格给小玉续命，真是多谢你。从此你们就是亲兄弟，不管你走到哪里，万相谷都是你的家，慕容伯父和慕容玉，都是你的家人。”

　　提起“家人”二字，小男孩动作一顿，缓缓收回了手。

　　他抿了抿唇，对慕容谷主道：“一个月时间已到，慕容伯父，什么时候能让我离开去找爹娘？”

　　林裴皱起眉。

　　爹娘？自己何时有的爹娘？

　　他想继续往后看，想知道自己的爹娘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是周围景象在这一刻忽然停滞。

　　下一瞬，轰然破碎。

　　林裴眼前一花，脚底一空，整个人仿佛跌下万丈深渊，猛一睁眼，眼前一只凶神恶煞的阴魂嗷嗷叫着扑了上来。

　　他下意识挥掌，将这只阴魂击得四分五裂，倒地抽搐不起，翻身站起，仍是那条小溪，仍是晃着身体低声哄孩子睡觉的妇女，但是她怀中空空如也，那个鬼婴不见了踪影。

　　林裴环目四顾，昏暗山谷中不见程子煜的身影，他喊了一声，某个方向很快传来程子煜的回应：“二师兄你醒了。等等，马上好！”

　　说马上，就马上。

　　话音刚落，从南边旋飞出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正好砸在林裴的脚边。

　　那个圆滚滚的东西落了地，却仍在飞速旋转，如同一个陀螺，不一会儿便将地面旋出一个坑来。

　　程子煜飞身而来，一脚用力踩上去，那陀螺似的东西终于倏地停下。

　　林裴看清了对方的样貌，果然是那个鬼婴。

　　程子煜将鬼婴一脚踩到泥土下面，按住林裴的肩膀将他从头看到脚，道：“二师兄，这东西有迷惑心智的本事，你没事吧？”

　　林裴扯开他的两只手，若有所思看着陷在泥土里的鬼婴：“我看到了一些场景，那些应该是我小时候所经历过的。但是，我没有一点印象。”

　　程子煜看着被随意拂开的手，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微微一笑，道：“……既然是这鬼婴让你看到的，怎么能当真？”

　　林裴道：“那些画面应该不假，也没有骗我的必要，因为，我的确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

　　六岁之前的记忆也没有了？

　　程子煜不着痕迹皱了皱眉，究竟是什么样人，能将二师兄六岁之前的记忆封印？

　　二师兄下山历练的三个月的记忆被封印，是不是和那个人有关？

　　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传了过来：“好命人，你说的不错，你看到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林裴抬起头，在不远处的巨石上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小小少女，长长的黑发随风飘拂，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她的身侧，蹲着一只巨大的黑犬，昂首挺胸，威风凛凛，高度几乎与少女头顶平齐，正是之前的巨型犬。

　　林裴不动声色道：“百鬼使？”

　　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不错。”

　　程子煜笑道：“你方才喊我二师兄‘好命人’，难不成，你会算命不成？”

　　百鬼使轻松道：“千年难得一见的绝佳命格，浑身上下的闪闪金光连眼睛都要刺瞎了，哪里还用得着去算。”

　　作为所谓的拥有闪闪金光的人，林裴将自己上下扫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程子煜道：“我觉得你说的有点不太对啊。”

　　百鬼使歪头道：“比如？”

　　程子煜道：“如果我二师兄真是你所说的逢凶化吉官运亨通前途无量的大好命格，照理来说，应该是百事百顺才对，怎么沦落至此？”

　　百鬼使眨了眨眼睛，沉默下来，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黑犬的毛发，没有说话。

　　这短短寂静的功夫，对林裴二人来说，却是无比的漫长。

　　倘若记载不错，百鬼使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谁也不敢保证，下一刻，百鬼使会不会突然发难。

　　百鬼使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什么逢凶观云的，我听不明白。”

　　林裴一顿。

　　虽然典籍上没有记录，但是如果百鬼使真的十岁就身死化为厉鬼，没有读过书，也没有经常与读过书的人交流的话，程子煜那番话，的确是听起来有些费劲。

　　百鬼使又轻巧道：“小黑没有发怒，看来你们不是在骂我，我不和你们计较了。说人话。”

　　程子煜很快反应过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二师兄的命格真像你所说那样好，又怎么会和百鬼使你正面对上。所以，你说我二师兄命格绝佳，不对。”

　　百鬼使这下听懂了，眉眼一弯，笑了起来，她转向林裴道：“你没有看到小婴给你展现的幻境？”

　　林裴道：“看到了两段。都是真的？”

　　百鬼使道：“是真的。”

　　她轻描淡写地勾了勾手指，埋在坑里的鬼婴立马破土而出，径直飞到百鬼使的怀中，温顺如白兔，乖巧地窝在百鬼使的怀中。

　　百鬼使道：“小婴不会编织幻境，你看到的景象全部是你记忆中真实发生过的。”

　　林裴道：“倘若我记错了呢？”

　　百鬼使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你将一只鹿错认为马，就能改变那就是一只鹿的事实么？”

　　这句话说完，程子煜能明显感觉到二师兄气息不稳，他一手按住林裴的肩膀，提醒道：“二师兄。”

　　百鬼使抱着鬼婴，好整以暇看着林裴。

　　林裴回过神来，知道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时候，但是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六岁之前，他的确在万相谷呆了一段时间，并且将自己的一半命格分给了慕容玉，那么是谁将他带去的？

　　他的爹娘吗？

　　为什么他的爹娘不带着他一起离开？

　　是将他抛弃了，还是有别的难言之隐？

　　林裴竭力维持镇定，道：“可否让我再看一眼？”

　　百鬼使道：“可以啊，但是有一个条件。”

　　林裴道：“请说。”

　　百鬼使道：“好命人，我要你剩下的那一半命格。”

　　剩下的一半命格，那么另一半呢，也被人拿走了么……

　　放在林裴肩膀上的手紧握成拳，程子煜微笑道：“不行。换个条件怎么样？我的命格也不差。”

　　百鬼使道：“差的远了。我什么都不缺，就缺好命人的命格。你们的来意我早就清清楚楚，好命人，我想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林裴心中一动：“你愿意驱除阿玉体内的邪气？”

　　百鬼使抚摸着黑犬柔顺的皮毛，意有所指：“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以她所言，若是不同意献出自己的命格，那么去救慕容玉这件事根本没得谈，这里又鬼多势众，单凭他和程子煜二人，抓百鬼使杀出重围，基本不可能。

　　程子煜见林裴居然真的认真思考起来，沉声道：“二师兄，你要想清楚，没有了命格，你未来的命运基本是凶险难测……”

　　林裴难得对他心平气和，道：“仔细想来，我这个命格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我的命格的确很好，不至于因为我将它送出去，就让我变成泥菩萨过河，但如果我的命格又很差，那也无法拿它去救我想救的人。”

　　程子煜道：“那万一你的人生真的因此天翻地覆呢？”

　　林裴道：“将来的事情谁能看到，焉知我如今的选择不是最好？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是吉是凶，我坦然受着就是。”

　　劝告无果，程子煜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整理好心情，眼睛再睁开时，脸上已经带上笑意，道：“好吧。如果这是二师兄的选择，那我选择支持你。”

　　剥离命格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闻所未闻，当然，这种离经叛道的东西，即便有，也万万不敢记载在册。

　　百鬼使剥离命格的方式，没有幻境中慕容谷主那么复杂。

　　林裴平躺在石床上，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不知怎么，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又在梦中重新出现。

　　那个混乱的夜晚，屈辱，不堪。

　　他想杀了这人，手腕却被紧紧束缚在头顶，丝毫不能动弹。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火热而痴迷，他终于难以忍受，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呻-吟，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入狂热的对待……

　　想杀人。

　　——不可，门规不可残害同门。

　　想报复。

　　——要三思，他也是受害者，他完全没有清醒的意识！

　　有声音嗤嗤地笑：“这个不可以，那个也不可以，所谓修仙正道，究竟又有什么用？倒不如遁入魔道，成为魔修，天上地下，随心所欲，谁能奈何得了你！”

　　这声音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涌来，仿佛近在耳边，又恍若遥不可及。

　　林裴努力保持意识的清醒，终于挣破了束缚，身体猛地一坠，他倏地睁开眼，彻底醒了过来。

　　他从石床上坐起身，体内灵力不急不缓地流走在全身经脉之中，身体也并无异状。

　　转头一看，百鬼使蹲在不远处，背对着自己，温柔又小心，轻轻抚摸着黑犬的脑袋，而黑犬双目闭合，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迷，躺在地上，任凭百鬼使如何摆布，一动不动。

　　察觉到林裴醒来，百鬼使头也不回，反手扔过去一只锦囊：“让中邪之人随身带着，三天之后，邪气会被它尽数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