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争渡》物物于物

59、两难

　　此时齐纵派人将虚掩的尸体找来仵作验尸完，空荡的屋内还留着昨日混乱的场面。
　　确认尸体是朵颜护卫队里的人员后，齐纵命人悄无声息将人拖去埋了。
　　张宁远站在屋内静静看着丫鬟下人们迅速将乱作一团的屋子收拾整洁，一切好似恢复了原样。
　　张宁远心中不可置疑的落魄。
　　幸好这个人不是银罗，那银罗又会在哪？
　　齐纵看了一眼张宁远，只道：“去察看一番，若人出城了，便不追了，若人在城中，便一定要抓住。”
　　张宁远躬身领命，却问了一句：“死拿还是活捉？”
　　“活捉。”齐纵低低道了一声。

　　张宁远人一出屋，便瞧见林莫走了过来。
　　“将军想知道这人是否能画出好让巡逻的人注意。”林莫看着院子里也被重新打扫了一番。
　　这话让张宁远面露难色，只好道：“需林头回复将军了，敬王派我立即去查寻，此人擅于伪装，若不是昨日败漏，属下还不知这人是假银罗。”
　　“我想了想，先从那些城中大夫下手问问，这些人中或许有人跟她打过交道。”林莫建议道。
　　“是。”

　　齐纵从屋子里走出来，悄然无声走近，语气温和道：“听闻你昨日跟阿姐睡了，可打探到了什么？”
　　林莫看着眼前皮笑肉不笑的齐纵，好言道：“敬王在说什么？林莫听不懂。”
　　“不懂？”齐纵略微挑了眉，也不置气，只是伸手便攥紧了林莫的手臂，“那是我失误，今日你就呆在我身边，我好好跟你解说解说。”
　　“可将军那边…”林莫眼皮一跳。
　　齐纵带着笑意不攥她，反手拉住她手腕，语气自然：“阿姐那边没问题，来，我们好好聊聊。”
　　林莫忽然发现自己拿这人是没一点办法！

　　饭菜端了上来，甜点上了一轮，林莫就秉持一个原则，只吃不吭声。
　　齐纵没有打断她，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人吃着可口饭菜，还有余力吃下那么多甜点。
　　吃饱喝足，林莫坐得端端正正，齐纵还没来得及开口，齐青便来了。
　　“找来半天，人原来在这！”齐青大呼着走进屋内，并摆手将一旁服侍的丫鬟们驱走了。
　　齐纵搭着眼帘看着齐青，等待着她下一步张口要走人。
　　果不其然，齐青直接拉着林莫便要离开去找人了。
　　“将军，人如何寻找可有什么良计？”齐纵不急不忙询问。
　　“嘉裕城就这么大，多搜几圈，总是找得到的！”齐青蛮干的性格立现。
　　“可你要找的是一个擅于隐藏伪装的人，只要她想隐藏，你就算是把嘉裕城翻个遍，也找不出来。”齐纵端起茶杯抿了一下。
　　“她既然要伪装，那便需要材料，可先将城中药房胭脂水粉处都查一遍。”林莫开口便打嗝。
　　齐纵看了捂着嘴的林莫，又望了一眼齐青，慢慢抬起手拿起筷子夹起一颗菜豆稳稳落于瓷碗中，“她跟了我三年，这三年她被我关过，无论境况如何恶劣，那张脸都没有破绽，你们对她了解甚少，如此大费周章去找寻她没有意义，这敬王府她想进便进想出便出，拦不了。”
　　“不能放纵这样一人放在身边，保不齐她哪天对你下死手！”齐青忍不住斥道。
　　“她下过了。”齐纵淡淡道。
　　“这人我是一定要抓住。”齐青面无表情看着眼前十分镇定的齐纵。
　　“阿姐一定要抓？”齐纵好奇看着她。
　　“要！”齐青不容置疑道。
　　“那只有一个法子。”齐纵将碗中的菜豆夹入嘴中。
　　“什么法子？”齐青疑惑看着齐纵。
　　“让她自己上门来。”齐纵话刚叙完，齐青便一把拉着林莫坐下，低声道：“她自己上门来？说清楚！”
　　齐纵把目光投在林莫身上，慢慢道：“上一次她离开是因为我不愿意娶她。”
　　林莫不免惊慌道：“你现在愿意娶她了？”
　　“愿意啊！”齐纵脸上挂着笑意。
　　齐青眉头顿时皱成一团看向林莫，林莫感觉自己心跳剧烈如擂鼓震天！

　　长廊里，林莫感觉自己腹部难受，浑身早已冒汗紧追齐青，“将军，我觉得此事不妥！”
　　齐青冲她摇了摇头，有所感叹道：“你还没看出来这圈套是为谁设下的吗？”
　　不管这个圈套是要套住谁！林莫在心中都只想骂齐纵这个王八蛋！
　　边关难守，孤寂难捱这些她都能理解！
　　日子长了总要找人过下去，那便实实在在与人过下去！
　　可齐纵偏偏不！
　　这些日子里林莫对齐纵找来一个与自己相似之人共度三年这件事本来就让林莫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如今局面又朝着她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假成婚也是需要人出席的，那人若不来，入洞房的可就是她了！
　　林莫不安道：“将军你明白我是要离开的，这成婚可不是一件小事，到时候那人若不来…”
　　“若成婚前那人不来，你便退出。”齐青一边说一边打量林莫的神情。
　　林莫深知这个方法的确是最直接有效的，沉默片刻后，林莫只道：“那只能这样了。”

　　第二日城中便已传遍敬王大婚在即！
　　看着婚礼需准备的一切都迅速落在屋子里，林莫还有点发蒙，拉着丫鬟问了一圈，林莫才知道这些在假林莫还在之时便早已准备了，只不过那时发蒙的是齐纵。
　　兜兜转转，林莫此时坐在屋子好生体会到了齐纵所谓对他用强的意思了。
　　按照流程林莫将婚服试了一下，差点没要了她命！
　　一层一层的衣服复杂繁琐，脑袋顶着一个沉重的婚冠也足够让她费脖子，可是又不能保证这看戏的人躲在暗处观察，林莫只好引着头皮把事情一件件做完。
　　衣服穿试完，一天就这么快结束了。
　　忙忙碌碌，一粒米都没下肚。
　　敬王府上下都忙碌着，为了避免误伤无辜，郑智一大清早便将郑啸与游兆域带去了军营保护起来。
　　张宁远则在府中派下了重兵把守。
　　齐青则携了一支巡逻士兵在城中四下查看。

　　嘱咐丫鬟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吃的速速端来，穿着宽松单薄的衣服林莫舒适地躺在床榻上，放松一下沉重的身体。
　　短刀贴身，警惕提防，林莫不知觉闭上眼，等待着丫鬟回来。
　　“林姑娘，饭菜来了。”丫鬟推开门，轻声道。
　　“放着，我等会来吃，你先下去吧。”林莫道。
　　门轻轻关上了。
　　有脚步声靠近了过来，林莫悄然已经抹出了短刀。
　　有气息刚刚要靠近，林莫眼睛一睁挥刀而去，就差一点，短刀便要刺入齐纵心口。
　　齐纵敏锐闪躲开，调整呼吸道：“我还以为你真睡死了。”
　　看着眼前故意试探的齐纵，林莫收回短刀，一天下来，她神经早已紧绷，好不容易休息一会，这人还跑来试探！
　　齐纵看着林莫脸色不对，唇边微露笑意：“吃饭吧。”
　　一桌子的菜！十分丰盛！
　　但吃过一次亏的林莫收敛情绪坐下，给齐纵添上筷子，委婉道：“敬王还没吃吧？”
　　“嗯。”齐纵看破不说破。
　　“那你先吃。”林莫手拧着筷子，眼巴巴望着齐纵。
　　齐纵幽幽拿着筷子给自己夹菜吃，每一样菜都尝了一遍后，林莫才提起筷子夹起来。
　　齐纵把筷子轻轻落下，看着眼前真是饿急了的林莫低垂着头忙着吃饭。
　　干净盘起的发丝还很牢固，一脸素静的额头上还有隐约婚冠压红的痕迹。
　　她一双眼不时盯着眼前的满桌佳肴，圆溜溜地带着兴奋与满足。
　　吃着吃着，林莫便小声询问道：“敬王，成婚时你要如何判定我是真是假呢？”
　　“不情愿便是你。”齐纵冷不丁道。
　　林莫一口饭差点梗住，尽管如此还问：“那要是情愿敬王你想干什么？顺水推舟？”
　　“嗯。”齐纵眼皮掀了掀，端着茶杯静静喝了起来。
　　“那要是到时候我被控制了，显得情愿了，那你不是认不出了？”林莫含着饭菜，支支吾吾着，嘴上还在讨论当下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那你说如何？”齐纵看她这架势，势必要得出一个结论来。
　　“咱们来对个暗号如何？”林莫眼睛只盯着饭菜，根本留意不到齐纵的神情。
　　“什么暗号？”齐纵静静看着她。
　　林莫目光闪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敬王这么了解她，那肯定会猜出若是她肯定要问你什么？不如就在那上面下文章？”
　　“我建议你别问。”齐纵慢慢抬了视线。
　　林莫瞬间感觉有些僵硬。
　　很露骨？
　　不敢问，林莫扒了饭菜，无声反抗。
　　沉默半响，齐纵才施施然道：“要分清你们很容易，不用那么大费周章。”
　　“有多容易？”林莫不死心问。
　　“你回来那一日我便知道了。”齐纵扫了她一眼。

　　吃得太饱，林莫等齐纵离开后撤下饭菜便独自一人在长廊来回走。
　　饱腹之后林莫整个人却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这困惑来自于她每次与齐纵坐在一起吃饭时那种渐深的感受。
　　虽然齐纵言谈举止好似变了，整个人不那么外露，看上去难以捉摸了，可是偶尔他又好像轻易间把自己完全对林莫坦诚相见。
　　这种坦诚让林莫越来越强烈感觉到一种怒意，尤其是谈论假林莫时。
　　甚至某一瞬间，林莫觉得他们在谈论的并不是一种替代的关系，而是相伴的一种选择。
　　林莫离开三年的时间里，足够让齐纵因为一张相似的脸而陷于另一个人身上。
　　可齐纵看上去好像并没有，但是他的确并不想将那个人杀死。
　　一个带着目的接近的人，对你有所企图，你明知自己不能满足，所以便要做好一旦不能满足对方所要承担的风险。
　　齐纵不傻，她也不傻。
　　只不过齐纵始终不肯把话说明白，让林莫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把对林莫的需求提出来，林莫便可以当做他不需求，她便可以退回去。
　　如此，那齐纵大概也是如此考虑了。
　　林莫吃太多了，来回走着出了一身汗腹部也还是涨着。
　　是不是，其实大婚之日，便是她可以退出之时。
　　林莫隐约冒出这个危险的想法来。
　　如果那人是真心呢？
　　林莫感觉背脊一凉。

　　大婚在即，齐纵却显得分外悠闲了下来，每日不是在后厨做饭给林莫，便是在书房里看书。
　　军营不去了，城中一切事务都交由齐青打理。

　　甚至有几日陪着林莫散步消食，敬王府上下的人私下无不在讨论如今大婚将至，敬王早已离不开林莫，这样的流言蜚语在城中肆意弥漫，林莫则越发看不懂齐纵看她时不经意露出的笑意。
　　哪怕那日齐纵饭菜做得很可口，林莫置气时，齐纵也只是一副静静看着她脸上怒意的样子。
　　言语间林莫不由对齐纵吐露各种不满。
　　“敬王你不要做这么多饭菜，我每日这样吃，饭后都不知道要绕着府中走多少遍！”
　　“甜点也不要了，真的吃不下了！”
　　散步时，看着齐纵站在鱼池旁盯着那一池子锦鲤跃然眼前，洒下食物时，那些锦鲤们迅速围在一群拥挤着，林莫伸手过去也想试试，齐纵把手中剩下的都堆在林莫手中，不忘道：“你看看它们像不像你？”
　　“哪儿？”林莫一把撒下。
　　锦鲤们争先恐后仰头张着嘴扒拉扒拉的样子让齐纵不由笑了起来，林莫则一脸严肃看着齐纵脸上笑意的样子。
　　怒意压下去后，林莫却又被齐纵沉浸在快乐中的样子所触动。

　　大婚前一日，林莫失眠了，她推开窗户，静静望着天空，再过几个时辰，敬王府将会十分热闹。
　　那繁琐复杂的感受围绕着林莫，林莫干脆走出屋里，朝着外头走去。
　　安静无人的长廊，只有她一个人轻微的脚步声。

　　但不远处同时传来另一种声音，窸窸窣窣的，有什么动静。
　　顺着声音走过去，林莫看见有个身影正在银罗的院子一处蹲着鬼鬼祟祟。
　　那人拿着一个锄头，有些费力的在月光下慢慢挖掘什么。
　　“游大人？”林莫走近了些。
　　游兆域一回头望见林莫一个人，飞快起身道：“这里有一株药草。”
　　看着游兆域额上都是细汗，林莫看了一眼那杂草丛生的地方，只道：“游大人大半夜不睡觉挖药草，这夜深人静看得清吗？”
　　“只有夜深它才会出来。”游兆域轻声道。
　　“要不要帮忙？”林莫也轻声道。
　　游兆域闻言点头，林莫掏出短刀与游兆域一同在杂草中找到了那一株细长的药草。
　　林莫将旁边的杂草快速清除，经过轻挖一番，游兆域则将那株药草连根轻轻拔了出来。
　　“这药草很难得吗？”林莫望着游兆域神采奕奕盯着那药草。
　　“难得，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游兆域汗水淋漓，林莫掏出手拍递过去。
　　游兆域挖药草时为了不伤及根系用手指去轻掏的，双手都是污泥。
　　林莫便道：“那游大人别动，我给你擦。”
　　四周静谧，偶尔有微风轻拂，汗水被拭去，眼皮睁开时也不那么难受，眼前的林莫倒映在游兆域的瞳孔里，让他有些恍惚。
　　若知今日…
　　可惜不知。
　　他终是在朝堂里那些吃人血肉的人心中惶惶度日过，一颗心也日日练出不自嘲不轻悲。
　　纵然眼前让他动容，他内心深处也早知这一切早与他无关。
　　从前他只困于书籍药草中，人身体的疑难杂症中前行。
　　可他入了宫见识了权利斗争，有的人天生锦衣玉食，有的人在路边活活饿死，因为素性孤傲，他也受过排挤诽谤，上升下派，四处巡防，见识了太多人间疾苦。
　　而眼前人，同样也是在战场上血海中摸爬滚打趟过来的，生生死死，早已无畏。
　　大概是对生命自身的敬畏，让他们各自怀有不得不去行使的责任道义。
　　游兆域手捧着药草，注视着眼前的林莫道：“林护卫明日大婚，深夜外出，想必也是有些事情思索不得缘由。”
　　林莫喉咙好似有些堵了，只能慢慢道：“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不知该如何决断。”
　　游兆域匀了口气，不急不慢道：“任何事但求本心。”
　　林莫一时默然。
　　游兆域续道：“游某向道时，也曾经有过一个声音在心中隐隐不安，‘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很多事由来了伴着疑惑，走了伴着遗憾，可人生疾苦，本无法避免。今日困惑之事，将来心伤之极，也终要白驹过隙。”
　　“不后悔吗？游大人？”林莫喃喃道。
　　“若知今日，那便后悔。”游兆域如实道。
　　他搭下眼帘，眸光流转，眼前这个人不只是少年时让自己惊魄一刹的女子，她眼神虽然不再那么凛然，可是她内心那些活跃的心思让他更为倾心，清风替他悄然拂过倾心女子柔软的乌发，那手拍沾湿的痕迹带着污泥不知觉紧握她手中。
　　他们好似在无形中相互感知过，又静静为对方停留了片刻。
　　明日她大婚，之后他们命运便再无交集。
　　“今日多亏了林姑娘。”游兆域退开少许，调转目光望向自己要去的方向。
　　林莫目光有片刻的凝滞，但又转瞬缓解了下
　　来，有些恍惚道：“之前麻烦了游大人那么多次，能帮上忙也是好的。”
　　“你救过我两次。”游兆域清楚道。
　　林莫有些认真道：“可惜了，以身相许都得许两次。”
　　游兆域木然愣住，林莫悄然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