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成树》冬季桂圆

56、第五十六章

　　安全感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一个过分主观而且很难界定的词汇。
　　比如连青数现在的感受。
　　云杉的事情之后，连青数再次和赵晓宇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
　　“晓宇，你觉得，我能和宁淮在一起多久？”
　　赵晓宇扶额：“为什么问这种问题，数数，你又开始矫情了。”
　　连青数半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叹气：“他的上两任女友都只交往了三个月。”
　　“所以，你觉得你们也只能在一起三个月？”
　　连青数沉默了几秒钟，回道：“嗯。”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更像是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安盖章认定。
　　“那你有问过，他之前为什么分手吗？”
　　“他说，在一起之后发现不合适。”
　　“啊？”
　　“但这种说法，适用于任何一种环境，对吧。”连青数很是郁闷地说。
　　赵晓宇也觉得这种说辞不是很容易接受，她也忍不住放下手里的薯片开始思考，想了好久，竟然和连青数一起陷入纠结：“但是，宁淮看起来不像渣男。”
　　“我也相信宁淮不是那种草率的人，决定交往的时候，他一定是认真的，但分手的时候，他肯定也是认真的啊。但你说啊，他会不会就是那种人，对一件事情的兴趣和热情无法持续太久，一旦热情减退，他就会发现，其实我们之间并不合适。”
　　“那照你这种说法，他这辈子应该会孤老终生。”
　　“哈哈哈，我可没有这样诅咒他。”连青数说：“按照一般的电视剧走向，他最后会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合适’的女生结婚。”
　　“这一点也不电视剧，电视剧的走向应该是，你和宁淮结婚，然后幸福快乐过一辈子。”
　　“好吧，那现实点吧。”
　　赵晓宇叹气：“数数啊，你明明很喜欢宁淮，干吗要一直绷着根神经呢？不去想‘现实’这个东西不好吗？”
　　连青数摊手：“很难。”
　　“也是，你就是这个脾气的人。”赵晓宇又拿起自己吃了一半被扔到桌子上的薯片：“那你有啥想法吗？”
　　“没有，我的计划是享受当下，但居安思危，有的放矢。”
　　“你这样不累吗？”
　　累。
　　她当然累。
　　否则怎么会和赵晓宇谈论起这些。
　　她长叹：“算了，我想吃烤肉，你陪我出去吃烤肉吧。”
　　“好啊，上次那家怎么样？就那个壁顶有蓝色吊灯的。”
　　“好呀。”

　　但连青数没能成功开导自己，她给自己定下了三个月的期限。
　　如果他们能顺利交往三个月，她便劝自己放下这种不安。
　　假如他们的感情最终还是在三个月内戛然而止，她也不会有太多意外和遗憾。
　　她做足了准备，拉紧自己的心理防线，绝不会崩溃。
　　她在电脑桌面上设置了一个日历程序，在六月二日那里做了显眼的标注。这一天是他们交往三个月的日子。
　　在连青数不知道的时候，宁淮偶然见到过她电脑上的标注，还思考了很久这一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直到冲突爆发的那晚。

　　连青数倚着宁淮的手臂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宁淮手里捧着他时常不离手的平板电脑，时不时翻动一下。
　　连青数曾怀疑过他是不是平板里藏着小说，每天都在看奇奇怪怪的网文，直到有一次她趁宁淮没注意，偷偷绕到他身后，看到满屏没听说过的医学名词后，才承认自己是以学渣之心度学霸之腹。
　　宁淮余光看到她一直盯着自己，好笑问道：“看什么？”
　　“我在想，你为什么下班了还要看这些东西，不累吗？”
　　宁淮视线扫过刚刚被她扔到桌角的某本公司法评析的书：“那你刚才在看什么？不累么？”
　　“我是为了最近在做的案子啊。”
　　宁淮曲着食指和中指掐住她的脸颊：“我也是为了治疗病人啊。”
　　连青数不讲理地说：“反正你不要看你的书了，陪我看一会电视嘛。”
　　“行行行，好好好。”宁淮好脾气地放下平板，换了个姿势将连青数搂在怀里，和她一起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的是一部古装喜剧，剧情跳脱，连青数咯咯咯地笑。
　　她随口问道：“淮淮，你对以后，有什么规划啊？”
　　宁淮想了想：“以后能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连青数挑眉：“听起来，像是没什么规划。”
　　宁淮笑：“嗯。”
　　但眼下的生活，他确实已经很满足。
　　从事着喜欢的职业，抱着喜欢的人，无忧无虑，衣食富足，好像一切都已经挺好的了。
　　于是他问她：“那你有什么规划？”
　　“我啊，可能会继续做律师，如果有一天累了，就苟进一家养老单位，希望能踏踏实实清闲地干到退休。然后拥有一个小家，家里养一条狗，或者其他什么小动物，然后每天下楼遛狗，和小区里的大姐小妹们社交聊天，听八卦。如果以后会和一个……”
　　连青数猛然顿住，她放松地畅想未来，话语差点没收住。
　　她这时才注意到，身边宁淮在她絮絮讲着她幻想的未来时，已悄悄收紧手臂。
　　“和一个什么？”听不出来什么情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淮脸上表情略显僵硬，他缓缓坐直。
　　连青数一愣：“没什么。”
　　“‘一个人’，是么？”宁淮问，声音冷下来。
　　连青数想说“不是”，但是她知道宁淮不会信，于是沉默下来。
　　沉默，让他肯定了自己所有的猜测。
　　这个猜测让他觉得意外，甚至荒谬。

　　两人沉默地坐着，面对面。
　　“数数，你对未来的所有规划里，都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我，甚至，不是我。”
　　连青数继续沉默。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场面。
　　好像她的伶牙俐齿在这一刻失效了。
　　她该怎么说呢？
　　我对未来的计划里确实没有你，因为我没有觉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甚至觉得以后我会找到另外一个“合适”的人，虽然我可能不会像爱你一样爱他，但是会和他共同度过下半辈子？
　　她说不出口。

　　连青数的沉默让宁淮的愤怒上升到一个峰值，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却仍旧没办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数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
　　明明几分钟之前，他们还拥抱在一起，而此刻，连青数站在他面前，却用冷冰冰的现实告诉他，之前的所有温存，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
　　像个小丑一般。
　　这把利刃突如其来，打的他措手不及。
　　宁淮心里像打翻了足以让火焰山重燃的火炉，耳边嗡嗡作响：“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连青数，你是在玩我吗？”
　　“不是……”连青数开口，嗓子像被堵住：“不是这样的。”
　　但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已经站了起来，连清楚垂头看着地板，宁淮看着她。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愤怒如潮水一层层翻腾，但垂眸间，宁淮看到连青数紧紧抓着衣角，即使低着头也难掩一副惊惶失措和委屈的模样，勾回他一点理智。
　　数数走向他的时候，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有没有他，是不是真的想同他在一起，宁淮有眼睛，他能看到。
　　那又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最开始那种荒谬感突然清晰，继而像打通了迷宫，冷静下些许的宁淮好像突然猜到了什么。
　　“数数，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们会分手。”
　　连青数听得出来，他说的是一个肯定句，并非疑问句。
　　她没有否认。
　　这种默认串联了过往许多事情，让他的猜测变得愈发清晰。
　　“你从一开始，就在为我们分手做准备。从交往到现在，我从未能涉足过你的生活一点，像是被隔离在你的那部分生活之外，那部分只属于你的生活。而你也从来不主动涉足我的生活，从来不参与我和朋友们的活动。好像我们之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以为你是不喜欢接触他们，但其实，是因为你觉得没必要，或者是因为你怕我们分手之后再遇到他们会尴尬？”
　　话到最后，忍不住含了一丝嘲讽。

　　连青数抿唇，终于说出事实：“我知道，你的前两段感情，都只维持了三个月。所以我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感到厌倦，对我……感到厌倦。”
　　宁淮愣住，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简直匪夷所思。
　　“我们是我们，跟之前那些事，有什么关系？”他不能理解。
　　宁淮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此刻觉着自己像什么荒诞喜剧中的主角：“原来你电脑桌面上的六月二日，是这个意思。”
　　连青数怔住：“你看到了。”
　　他不仅看到，可笑的是，他当时还以为，连青数标注这个日子，是为了纪念两个人在一起三个月的日子，更讽刺的是，他甚至还为此挑选了礼物。
　　没有想到，这个日子，是连青数在等着他分手的断头日。
　　真是荒谬，荒谬到，他觉得疲惫。
　　“数数，原来你从来没有真的信任过我。”
　　原来过去两个多月里所有热情和甜蜜的背后，藏着这样的心思和情绪，仿佛花园背后的尖锐荆棘，仿佛巧克力里的芥末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