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成树》冬季桂圆

41、第四十一章

　　休息了一个周末后，连青数的肠胃稍稍稳定下来。她痛定思痛，决定不再这样毫无节制地饮酒。
　　周一，连青数从睡梦中清醒，睁眼看到蓄着阴霾的灰沉沉的天。
　　她坐在床上揉了揉太阳穴，盯着窗外发呆，然后摸过床头的手机，打开微信查看消息。
　　最新一条消息是主管的回复：“好的。”
　　昨天凌晨两点，她胃疼惊醒，吃了药才稍见好转，但实在不想拖着病体去上让人糟心的班，会让她本就脆弱的身体更加难受，于是半夜给主管发消息请假。
　　只可惜一天的工资没有了。
　　律所惯常不讲究劳动法，没有年假也没有病假，请假便扣除一天整的工资。
　　实在苛刻。
　　连青数违心地回了一个“谢谢”的表情包，又闷头睡下。
　　沉沉的天空憋了半日，临近中午时，竟然有了隐隐探出阳光之意。连青数在床上躺了一上午，胃口不再难受了，人也精神起来。
　　她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朋友圈，看到宁淮在早上发的一张带图的朋友圈。
　　图片里是一个看起来就没什么滋味的蛋糕以及一个保温杯。
　　配文：“午餐。”
　　看起来十分可怜。
　　连青数给宁淮发微信：“宁医生就吃这么没营养的东西吗？”
　　宁淮发了一段语音：“上午去二院开会了，刚刚才回来，从咖啡店随便买了点吃的。”
　　他少见的细细碎碎地跟她念叨自己的行程。
　　连青数看了眼表，这会才十一点，鬼使神差地，她拨出去了宁淮的电话。
　　倒也不是没有过主动给宁淮打电话的时候，只是每次好像都是有些有事情要找他，但这一次，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突然间想给他打电话了。
　　宁淮接得很快：“怎么了？”
　　“你在啃蛋糕吗？”
　　宁淮笑了一声：“还没呢，正准备。”
　　连青数又问：“那你现在饿吗？”
　　听了这个没头没尾的问话，宁淮不明所以：“怎么？”
　　“你要是不急着吃午饭，不如等我给你送饭去？一点半差不多我能到三院，报答你前天的买药之恩？你今天下午有工作安排吗？”
　　坐在办公室守株待兔的宁淮扬着嘴角：“下午两点半有一台手术。”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他问。
　　连青数没告诉过宁淮自己因为那天因为贪酒而肠胃难受了三天的事情，也不想同他提起，于是撒了个谎：“今天律所团建，不想去的可以在家睡觉。”
　　“你们律所还挺人性化。”
　　连青数看到这条消息干笑两声，心里其实把律所骂了三轮。
　　可谁让谎言是她编造的，只能道：“还行吧。”
　　宁淮说：“那好，我等着品尝连大律师的手艺。”

　　连青数拎着两个袋子到了医院，循着宁淮给的具体位置找他的办公室。
　　“三楼，316办公室……”连青数碎碎念着，专心致志地一个个门牌看过去，拐弯处不小心差点撞到一个人，她连声说：“对不起……”
　　“没事没事。”那个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十分面善，他刚想抬脚走，又反应过来什么，问连青数：“你刚刚，是在找316吗？”
　　“啊，是的。”
　　那人低头看了看她手里拎着的透明袋子里的饭盒，觉得十分眼熟，突然问道：“这个盒饭，是不是给宁淮的？”
　　“啊？”连青数蒙掉：“是……啊。您跟宁医生很熟？”
　　那个人视线从盒饭转移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笑得意味深长，连青数不明所以，这人又挡在她面前，于是连青数看着他胸前的名牌上“姜戈”两个字，问道：“姜医生？”
　　“啊啊，不好意思。”姜戈回过神，笑眯眯地说：“我跟宁医生很熟，我知道他办公室在哪，你跟我来。”
　　“那谢谢了。”
　　宁淮抬头看表，一点二十，心想连青数可能快到了，于是泡了壶茶，茶香味很快飘散。他又把桌子收拾了一眼，刚坐下，看着洗手台好像不是特别干净，又强迫症的把洗手台和镜子都擦了擦。
　　明明刚从外面开会回来，但他几乎一刻没闲着。
　　他站在办公室中心环顾四周，觉得看不出来问题了，才踏实坐下。
　　刚坐下，门就被人推开了，他立刻抬头，看到的竟然是姜戈的脸。姜戈撑着门缝，也不进来，就堵在门口，脸上带着贱兮兮地笑：“呦。宁医生，等谁呢？”
　　宁淮瞥他一眼，没理他。
　　姜戈继续说：“哎你这屋子好像收拾过啊，还有茶香，难得啊。”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宁淮忍无可忍。
　　姜戈置若罔闻，自顾自继续说：“那你有没有闻到一丝饭香？”
　　宁淮这才觉出来不对劲，站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把他扒拉到一边，露出来他身后被完完全全挡住的连青数，此刻正一脸无语地抬头看他。
　　宁淮也无语。赶紧让开身让她进办公室。
　　连青数心里的槽点已经满了。
　　姜戈跟在连青数身后踱进来，周身散发着“宁淮你小子终于被我抓到小辫子”的气息，宁淮看见他就觉得拳头痒。
　　姜戈装作看不到宁淮赶人的眼神，走到连青数跟前：“青数妹子啊，你这饭闻起来挺香啊。”
　　没错，短短几步路的时间，姜戈已经打听清楚了连青数的姓名、职业、年纪，如果不是路途过短，怕是连她的家庭情况都要问得清清楚楚。
　　连青数也不傻，早看出了姜戈的八卦之心，所以自进门到现在，脸上无语的表情一直没变过。但是姜戈热情又和善，这种人天生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
　　她把饭盒拿出来摆在宁淮早就清出来空地的办公桌上：“饭还温热着，刚刚好。那姜医生要一起吗？”
　　姜戈开够了玩笑，自然不会继续做电灯泡，于是拍拍宁淮的肩膀说：“我中午吃过了，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我先走了哈哈。”
　　房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宁淮给她倒了杯茶水：“姜戈是我朋友，我们俩很多年的同学了，他一直这样，你别介意。”
　　连青数说：“他还挺好玩的。”然后打开饭盒盖子：“快吃快吃，趁着还热。”
　　宁淮和连青数面对面地坐下，连青数递给他一副一次性筷子，这些筷子都是她平时点外卖留下没有用的，这次发挥了作用。
　　宁淮笑着看一次性筷子包装袋上印的广告：“麻辣香锅？”他没辙地看向连青数：“你的肠胃明显出现了不健康的症状，少吃一些辛辣刺激的食物，当然也要少喝酒。”
　　“哎呀，宁医生，总结一下你对我说过的话，少吃辣，少喝酒，这一句出现的次数几乎可以在你对我说过的所有话里名列第一了。”
　　“但你从来也不听。”宁淮撕开包装袋：“像你这样执拗不听话的病人也不多见。”
　　连青数自然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在医院这种地方，奇怪不讲理的病人多了去了。她劈开筷子划掉倒刺，夹了一筷子腊肉，品了品，点头说：“嗯，很好吃，你快尝尝。”
　　宁淮夹起一块放进嘴里，赞赏有加：“确实不错。”但这一口吃得并没有堵住他的问题：“你这两天胃还疼过吗？”
　　“哎呀宁医生，你快歇一歇吧，不要问了，我好着呢。”
　　宁淮无奈。

　　姜戈端着茶杯，敲了敲宁淮办公室的门，装模作样进屋：“咳，我来蹭杯茶。”说完左右看看，发现只有宁淮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面查阅病历，于是收起了装出来的正经样子，大大咧咧坐到宁淮对面：“连律师走啦。”
　　宁淮知道姜戈来纯是为了打趣他，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但还是接过他的茶杯给他倒满了茶水，只是随口说了句：“茶已经凉了，凑合喝吧。”
　　姜戈倒是不在意喝凉茶，喝完两口还评了句：“确实是好茶。你小子藏着好东西都留着招待姑娘呢。”
　　宁淮白他一眼：“我只招待过连青数。”
　　见他这副护人的模样，姜戈笑得更放肆：“呦。”他想了想道：“但你别说还真是，这几年来，连律师还真是我在你办公室见过的唯一一个姑娘。”
　　姜戈连连摇头：“前段时间你带饭来，我还以为是你家阿姨做的，其实都是连律师做的吧。啧，你看你对我还遮遮掩掩。是不是不把我当哥们儿？”
　　宁淮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跟你提什么。”
　　“人姑娘都到这给你送饭了，你为了招待人家连办公室都专门收拾一通，还说八字没一撇？你骗谁呢？”
　　“当时确实还不确定。但现在可以确定了。”
　　“确定什么？”姜戈睨他：“确定了你喜欢人家，还是人家喜欢你？”
　　宁淮顿了顿，说：“都确定了。”
　　姜戈：“……”
　　姜戈缓缓吸气又吐气，握紧拳头蠢蠢欲动，诚恳地说：“宁淮，兄弟劝你，别装逼，容易翻船。”

　　连青数从宁淮办公室出来，走过拐角，迎面快步走过来一个女孩。她来不及躲开，被女孩一撞了满怀。
　　“哎呀对不起！”女孩艰难退开两步。
　　女生过于瘦弱，显得病服空荡荡的，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臂细瘦的仿佛轻轻一折便能折断。
　　“没事没事。”她说。一抬头，发现这姑娘脸色差极了，好像刚才那两步耗费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仿佛现在来阵风就能给她吹走了。吓得连青数赶紧虚虚扶住她的胳膊：“你没事吧！”
　　女生冲她道了声谢，然后指着过道里面向窗户的连排座椅：“能扶我过去坐一下吗？”
　　连青数赶紧扶着女生坐过去。
　　“好可惜，今天没有阳光。”
　　女生抬头看着窗外，缓缓地说。
　　她转头看向连青数：“你是来医院看望朋友的吗？”
　　左右没有别的事情，连青数鬼使神差地坐在陌生女生旁边和她聊起天来。
　　“是来医院看望朋友，不过我的朋友是医生。”
　　“啊。”女生感慨着笑了：“那看来你没有正在生病的朋友，真好。”
　　看着女生明显身体不好的样子，连青数一下子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女生好像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说道：“我是癌症，快死了。”
　　连青数：“……”
　　更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别说这么晦气的话，现在医学……”
　　女生打断她：“治不好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连青数：“……”
　　见她一副纠结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女生却像是觉得很好笑：“我吓到你了吗？”
　　“没有，只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看起来才二十多岁，年轻，美好。
　　但却苍白，脆弱。
　　“没关系，我早就看开了。”她又转回去看着窗外：“人嘛，总会死的。我只是舍不得这个世界的阳光了，它太温暖了。”
　　“我也很羡慕你，你还有很多时间去做想做的事情。”
　　后来这个女生回去了，她说她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连青数一个人在走廊里坐了很久，看着那个女生看着的方向。
　　沉沉的一片天空。
　　吝惜着一点点阳光。
　　人最终都会归于尘土，所以“生命”这个词才弥足珍贵。她突然意识到，生命是那么短暂的。那么，脆弱的。
　　突然起来让她产生一丝恐慌感。她怕自己来不及做想做的事情，她怕自己会后悔。
　　人这一生来之不易，大概应该抓紧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去做想做的事情，不该畏首畏尾的。
　　而她眼下想做的事情——
　　连青数看向宁淮办公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