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闯班》杬沅

44、坦白

　　晚饭过后，季然就把谢一苇送回家了。

　　临近门口，他对谢一苇说：“回家要注意安全。”

　　谢一苇笑道：“就这几步路，以前我回去的时候你也没这么煽情啊。”

　　季然说道：“那当然不一样，说不定这是我们今年见的最后一次面。”

　　谢一苇心念一动：“怎么？”

　　季然说：“下次见面可说不定就是明年了！”

　　“行吧，那我先走了。”

　　“拜拜！”季然挥挥手。

　　送走了谢一苇，季然连忙关门。忐忑地向还坐在饭桌前的父母走去，慢吞吞的坐下，他决定先埋个定时炸弹好了。

　　“爸爸，妈妈。”

　　“嗯？”两人同时应声。

　　季鸿羽狐疑道：“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季然平常“季同志”大“季同志”小的，一下子喊出个……“爸爸”？

　　“没，我哪有那么多祸要闯……”季然用下巴指了下饭菜，“这些好吃吗？”

　　“好吃好吃的！”季妈妈没看季然，无聊的在饭桌上扣桌子，“原本我还以为是你是给人家加上了什么‘同学滤镜’——你们现在小年轻是不是用的这种词汇？没想到小谢做饭是真的好吃，跟我比嘛……还是差那么一点点的。”

　　季妈妈两只手指并在一起，微微松力，但从季然的角度看根本看不到那“一点点”究竟在哪。

　　季然说：“那你们喜欢谢一苇吗？”

　　季同志知书达理，优先占据发言权：“谈吐有止，礼仪规范，文采斐然，厨艺相当，小谢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比你好一点。”

　　虽然最后一句话季然知道是他老爸在呛他，但说实话他懒得反驳，也不愿辩驳。

　　季妈妈这时候也说：“早就说过我们然然的眼光不会差，然然喜欢的，妈妈自然也喜欢啊。”

　　“……那你们觉得，还缺个儿子吗？”季然吞吞吐吐道。

　　季然爸妈：嗯？

　　“什么意思？认干爹干妈呀？”季妈妈天真的问，“那小谢的父母呢？他们同意吗？”

　　季然皱了下眉，回道：“他父母去世了。”

　　“啊……”季妈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但还是惋惜道，“年纪还这么小……难怪这么懂事。”

　　季爸爸抱胸说道：“……就算他不让我们做干爹干妈，我们也一定会尽我们全力去帮助他，关怀他的。”

　　“不是！跑偏了！”季然一声结束煽情场合。

　　“我说的‘儿子’不是这一个‘儿子’！”

　　季然爸妈：……？

　　季然手指擦进头发，用力扫了几下。深呼吸几口气，终于说道：“我那是喜欢他。”

　　“什么？！”季然爸妈同时震惊。

　　季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部抖擞出来。

　　“本来早就该和你们说了，但我一直没这个勇气。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可能是同居的时候，也可能更早，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和宿命感吧……但总之我就是认定他了，你们也应该清楚你们儿子的性格，这一生要么就打光棍，要么就和一个人一辈子。常言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对我有没有情我不知道，但是这件事情我会跟你们说好，要提前跟你们打个预防针，毕竟以后我可能真得会打光棍。”

　　季然一口气说完，说的都快累死了，赶快拿口水喝下压压惊。

　　季然爸妈看样子都快惊讶傻掉了，季妈妈吓得连嘴巴都没合上。

　　半天的沉默，无一人说话。

　　季妈妈的惊讶逐渐转化为严肃。

　　她慎重的对季然说：“你确定是这么想的？”

　　季然很紧张，但又肯定的回答道：“这件事情我自己也想了很久，但是我既然告诉了你们这件事情，就代表我已经想好了。”

　　他声线有点颤抖的问道：“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做的是错的？会觉得我……不配当你们的儿子……”

　　更难听的话，他自己也想过，只不过为了给自己再留一些体面，才从其他难听的词里面选了几个不那么难听的。

　　“怎么会呢？”季妈妈叹口气，“然然，不论你怎样，你都是我们的孩子啊……”

　　季爸爸这时开口：“你的事情说到底是由你自己做主，爸爸妈妈只是你的参考人，关键要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我愿意的……”

　　季妈妈问：“你还记得你是因为什么转学的吗？爸爸妈妈不是不同意你喜欢一个和你相同性别的人，而是担心你能否承担后来的事情。”

　　季爸爸说：“在你这个年纪，还是有很多孩子分不清这种情感究竟是喜欢，还是单纯的欣赏，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对小谢抱有的是什么情感？”

　　季然很肯定道：“是喜欢。”

　　“是‘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的那种喜欢。”

　　季妈妈问道：“你是真的有和小谢过一辈子的打算吗？”

　　季然这也想好了：“是的，如果他也喜欢我那最好，从此我们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他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强求，让他尽管走他的阳关大道，我在独木桥上悄悄看他一眼便罢。”

　　季然父母忧心的反倒不是这个，他们年纪轻轻，少年行事坦荡干脆倒也是能够理解，但这事的关键就在——他们还是太年轻了，没有经历社会的考验，没有体会过分别的痛苦，没有遭受到别人的另眼相待。

　　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单凭一颗热忱的心，是很难去活络一湖冰冷的水的。

　　三人静默片刻，季爸爸这时候突然说：“等等，什么叫‘如果他也喜欢你’？你还没有表白过？”

　　季然两只耳朵像被扎了一下登时竖起来，季妈妈这时也注意到了：“还没表白过你就先和我们说？”

　　季然嘿嘿的笑，略带局促道：“总得先解决家里，免去后顾之忧再和他讲嘛。”

　　季鸿羽看儿子傻笑的样，恨铁不成钢的说：“那你不和我们早点说，我都还没来得及给他树立一点我威严的形象呢。”

　　只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季然呛道：“要立什么形象？你还有威严的形象？你的形象在还没来时就曝光啦！”

　　季然很不要脸的强调：“妻，管，严——标准的宠，妻，狂，魔——”

　　季妈妈一只手捏住季然的半边脸：“就你会说话！”

　　季然对季妈妈嘟嘟嘴笑道：“我可是妈妈的宝贝儿子——季同志就算了，毕竟你对我肉麻。”

　　“小兔崽子。”季鸿羽两只手撑在饭桌上，十指交叉，刚好遮住下巴，“你知道你的散打和跆拳道是跟谁学的？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你的技术精进了点没有，让爸爸再来教你一遍吧。”

　　“什么意思？”虽然季然打架很厉害，但毕竟不比季同志，季同志的散打可是九段金龙级别的，跆拳道也是黑带。他和他打？是他被他打吧！

　　“什么意思？嗬。”季鸿羽说，“我没什么意思啊，反正你也不是我的宝贝儿子。”

　　“啊！妈妈救我！”季然躲在季妈妈后面，什么也不怕，还探出个头对季同志挑衅道，“略略略，还恰醋嘞，窝有妈妈，还怕了你嘞！”

　　季妈妈甩了季鸿羽一个眼神，季鸿羽立刻放下手，嘴硬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不是我不愿和你打，我只是一个君子罢了。”

　　“切~”季然指着主卧，“你们房间在那，你先收拾东西去。”

　　季妈妈说道：“快去快去，我都累死了，现在我要和然然好好聊天——哎这些花好漂亮，都是然然亲手养的？”

　　“对啊对啊，妈妈我和你介绍介绍……”

　　可怜的季同志打也打不成，骂也骂不成，回家一趟还没好好歇歇脚又得收拾房间，悲催的啊……谁让被人轻易拿捏住了把柄呢？

　　另一栋楼。

　　“我回来了。”谢一苇关上房门说道。

　　奶奶在阳台收下衣服，回道：“一苇回来了……”

　　谢一苇走过去，扶开奶奶的手，自己把外面的衣服收进来：“之前我不是说衣服可以烘干吗？不用挂到外面去的。”

　　奶奶两只手捏住裤子一角：“……我看今天天气不错，省点电吧。”

　　谢一苇皱了下眉：“没有凶您的意思，你们年纪大了，做这些事不方便。”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奶奶说道。

　　谢一苇叹气，怎么会方便？奶奶以前可是富贵命，哪时干过这种活？还不是这几年生活打磨过来的。

　　“吃饭了吗？”谢一苇问。

　　“没呢，等着你回来吃。”奶奶小心翼翼的说道。

　　谢一苇在季然家吃过了，之前也有嘱咐过爷爷奶奶自己先吃就行，不用等他。

　　但他还是说道：“下次不用等我了，都这么晚了，你们也饿着……过来吃饭吧。”

　　给爷爷奶奶填好饭后，谢一苇又给他们搬开椅子：“坐。”

　　三个人在餐桌上都是只吃饭，不聊天。不过谢一苇看到放在他这边的填满辣椒的瘦肉，嘴里还是多塞了几块。

　　等到吃完饭后，谢一苇站起身来一边收碗筷一边说道：“我来吧，你们先到沙发上去坐。”

　　爷爷趁他洗碗的时候过来和他说：“一苇啊，这几年还是苦了你了。”

　　谢一苇背对这他，以往他都是没回话，这次依旧不想回，可是霎那时间脑中却飘过与季然的一帧帧一幕幕，嘴角却一笑，回道：“今年不怎么苦，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爷爷没想到这次的感叹有了回音，喃喃道：“不苦了就好，不苦了就好……”

　　谢一苇回头道：“对了，我之前给你们买了新衣服，放在沙发边的袋子里，你们没看吗？”

　　爷爷说道：“没有，你的东西，我们怕会弄乱。”

　　谢一苇哭笑不得：“哪里，本来就是买给你们的，爷爷，和奶奶去打开试试吧。”

　　“唉唉，好。”

　　谢一苇听到爷爷叫上一旁看书的奶奶换上衣服试试，还听到奶奶用高兴的声音回道今年又买新衣服了。

　　他刷着锅，不觉松下一口气，爷爷奶奶是喜欢的。

　　甩手出来，谢一苇看到二老换上新衣在镜子前不停的照，本来是想和他们说说自己的事情的，不过刚说出来爷爷奶奶肯定比较难接受，他也不愿在这时候扫他们的兴，干脆就不说了。

　　“还合身吗？”他问。

　　“合的！”奶奶扯着外面的羽绒服，缓缓转了个圈，“好看！一苇挑的衣服真好看。”

　　“也不完全是我挑的。”

　　“啊？那是谁挑的？”奶奶问。

　　谢一苇想想，说道：“我和一位同学一起去买的，他你们应该也见过。”

　　“谁啊？”爷爷问，“那个叫‘曾浩’的男孩吗？”

　　“不是。”谢一苇说，“他可能和你们见过一个半面——他叫‘季然’。”

　　奶奶这时候突然警觉：“就是上次那个……上学的时候来找我们的孩子？”

　　“应该——是的。”谢一苇疑惑道，“他怎么了吗？”

　　“没……也没什么，上次我好像控制不住情绪，话说重了。”奶奶回道。

　　就知道……谢一苇想，不过他说：“上次我和他说过，他应该没计较。”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内疚道，“他是个好孩子。”

　　“是的。”谢一苇看向对面的窗户，“他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目光重新焦聚，他对爷爷奶奶说：“既然穿的都合身，那你们赶快换下来，我好拿去洗洗，马上就过年了。”

　　“是啊，要过年啦。”爷爷感叹道，又对谢一苇说，“之前我们买了点烟花，除夕的时候和你同学一起玩玩吧。”

　　他用手指指脑袋，半开玩笑道：“别再这时候还在读书了，小心变成书呆子。”

　　谢一苇笑了，今年是真的不太一样，他回道：“好——烟花在哪呢？”

　　奶奶脱下羽绒服和中间的毛衣说道：“在我们的房间，之前怕你不喜欢……床头柜上。”

　　谢一苇走过去推开门：“那我先去拿了。”

　　其实一下子就能看到，床头柜上，一大袋烟花被好好的放着。放上去时有点塌，袋子边缘都从床头柜上吊下去了。

　　谢一苇提起来掂了掂分量，还挺重。

　　正准备要出去的，忽的看到刚刚被袋子挡住的东西。

　　他拿起来看看，手指轻轻抚摸，划过指纹的痕迹。

　　——是一张全家福。

　　里面的谢一苇很小，很小，可能只有几个月大。

　　年代很久的照片了，但是，里面的人都在笑，看样子，都是很开心的。

　　很好看。

　　谢一苇把照片归回原位。

　　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