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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HP|GGAD】绿洲 ...

  •   RS:格林德沃/邓布利多
      原作:《神奇动物在哪里》《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
      简介:GGAD2022年刊合志的文,主题是颜色,选的是绿色。

      ————————

      法国魔法国会-档案科-C组

      第二次世界大战 - 欧洲战场- 纸制文件类

      浏览权限:一级加密,权限A等及以上可见

      档案编码:194006110325

      档案代号:绿洲

      尊敬的科长女士:

      我在绝望之中写这封信给你,并希望你能把它送到能利用其中信息的人手中。

      首先要向你强调的是,我完全意识到此刻情况之危急。我正在蒙田大道附近的地下逃生通道里,靠一道魔法屏障支撑着坍塌的地基。通道里堆叠着血块和尸骸。我的力量快耗尽了,而在这庇护所摇摇欲坠的夹缝中,碎石和灰烬正掉落下来。女士,巴黎已经沦陷了!无论是魔法还是非魔法的部分。巨怪们进入了卢浮宫。龙从天空中飞过。穿黑衣的巫师们在一片废墟的街道上巡视,翻检我的战友们的遗体。

      我的生命,和更多人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

      因此,当您看到这封时序混乱,充斥着久远细节和迷幻般感想的长信,请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一番无关紧要的空谈,或是一个惊恐万状的疯子临终时的呓语。我在此竭尽笔墨,尽所能地把我能回想起的、关于那次旅途中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因为我心中充斥着焦灼与恐惧,无法进行有条理的删修。也因为我担心自己的智慧和眼界有限,错过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可能十分重要的部分。

      那是大约十五年前,1925年的夏天。我的长姐因为一些家庭事务与父母产生了激烈冲突。她带着我跑出家门,乘上行程最远的航船,参与了一次探索美国西部的旅行。

      那时夏洛蒂刚刚毕业,而我本应在上三年级。我们介于成人与孩童之间,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广阔的新大陆没多久就把现实世界里的烦恼从我们心中抹去了。一望无际的荒漠,高耸入云的巨木森林,和曲折蜿蜒的河道,都是那样吸引着我们。八月底,我们抵达了亚利桑那州,与一群麻瓜探险家一起游览大峡谷。深谷像红色大地上的一道巨大伤口。我们沿着三千尺高的峭壁向下探索,一直下到峡谷底部,在科罗拉多河畔露营。

      到谷底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西部的日夜温差非常大,夜间的冷风让人瑟瑟发抖。我紧挨着姐姐坐在篝火旁。

      就在这峭壁间的冷风里,在火焰滋滋作响的河畔,我们遇到了一个陌生人。

      他长得又高又瘦,棕红色长发梳在颈侧,从黑暗里独自地走出来。这引发了麻瓜探险者中的一阵骚动,但他彬彬有礼的举止很快平息了营地主人的不安。他神色温和,言辞很儒雅,面孔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蓝眼睛里有一种很有活力的淘气意味。他自我介绍叫做布莱恩·邓肯,是一个动物学者,来西部的目的是在独特的荒漠气候里寻找一种有玫瑰色甲片的变种蜥蜴。因为过于投入地跟随野生动物的痕迹,他没能及时返回自己的营地,只好向我们求援。

      但是从他样式特别的长披风,迥别于他人的气质,和谈起神奇生物时眼睛里的光彩,我和姐姐都看出来,这是一位巫师。

      在这样的异乡荒野里,忽然遇到另一位同类。我们不止感到惊喜,也感到忐忑不安。当这位同行人路过时,姐姐主动开口道:“先生,我是夏洛蒂·杜蓬特,这是我妹妹安德瑞雅,她今年十岁。”

      陌生人停下脚步,回以笑容。我从姐姐身后探出头来,他也对我和气地眨了眨眼睛。这态度让我们松了一口气。

      “啊,是来自法国的年轻女士。”他说,“前阵子我和迪布瓦教授就变形领域的三段展开问题进行了一番讨论。我说他提出的悖论可以解开。他好像生起了闷气,有一阵子没给我写信了——他最近还好吗?”

      他提到的人是布斯巴顿的魔咒学教授。姐姐高兴起来。他们像好朋友一样亲切地聊起天。邓肯先生说他是英国人,是个学者,目前在研究新大陆的有趣物种。但是关于他自己的更多信息,他却没有透露。每当姐姐问到相关的问题,都被若无其事地带过了。

      但是姐姐是个热情的提问者。而当她决定关心别人的时候,对方总是难以回避她过度的保护欲。几句话之后,她便直接地问道:“就算是有充分的准备,夜晚在荒野里独自行走也很不安全。你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

      邓肯先生纵容地笑了一下。

      “说来惭愧。”他玩笑般地说道,蓝眼睛在夜幕的阴影里闪着光,“我是被往事追赶,狼狈地逃到这里来的。”

      这个时候有人摇起一个小铃,营地里开始分发晚餐。新大陆的探险者们热情好客,也把食物和饮料传给不请自来的陌生人,并且邀请他和我们一起参与营地里的游戏。他真诚地感谢了大家,和我们一起来到巨大的篝火前。

      为了打发长夜的寂寞,每天晚上,来自天南海北的探险家们会分享一些怪谈。他们在半真半假的经历里加入鬼怪、神话和梦境,来派遣那些现实中无法直面的问题,或寄托对美好未来的幻想。我记得那一晚,领队的探险家讲述了他和他的战友在马其顿的森林中遇险,被看不见的幽灵女郎拯救的故事,另一个探险家讲了他在沙漠中遇到的巨大的飞鱼。按照顺序,轮到了姐姐和我。

      “在一个寒冷的夜里,我带着安德瑞雅在花园里散步。”姐姐说,“一只黑色的大狗袭击了我们。它有红色的眼睛,毛发又粗又硬,牙齿像匕首一样闪闪发光。我吓得撒腿就跑,大声喊叫着求援。”

      “没有人来帮忙,我回头去寻找安德瑞雅,我的妹妹不见了。我着急地哭叫起来。”

      “真是可怕的故事,尤其是对小女孩来说。”领队说,“然后呢?有人来救你们了吗?”

      “我的父亲来了,手里拿着十字架和长枪。”姐姐说,“他告诉我,我应该跟着他离开。因为妹妹已经被吃掉了。母亲也不可以信赖,因为她是邪恶的一分子,是她把怪物放了进来。”

      篝火在夜色里噼啪作响,人们传递着好奇和困惑的目光。

      姐姐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颊。

      “安德瑞雅还活着,我当然知道。我跑回屋子里,找到了妹妹。父亲拿着枪和十字架在院子里徘徊,拒绝相信我们的故事。我们每天都在吵架。最后我意识到,只有我可以照顾妹妹。所以我们坐上船,来到了这里。”

      姐姐说完了,拿起她的水囊来表示故事结束。大家礼貌地鼓起掌来。

      “这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领队评价说。然后他转向了我们身边的邓肯先生。

      “你呢,来自远方的先生,你有什么故事与我们分享?”

      邓肯先生沉默了一下。

      “我的过去乏善可陈。“他说道,“不过,这片特殊的土地,确实让我想起一个久远的故事。”

      然后他在夜风中讲述起来。

      “很多年前,父亲曾经告诉他的儿子一个传说:当他陷入苦难和厄运的时候,就会有一只金色的凤凰出现,用它的歌声和羽翼把他从泥潭中拯救出来。

      “无需多言,这只是一个童话。父亲去世了,儿子从孩童变成年轻人。在这个过程中他经历了许多似乎难以承受的苦楚,但凤凰一直没有出现。年轻人不再等待。他是个傲慢的人,不认为是他遭受的苦难不足以支撑命运的恩赐。也许凤凰去寻找别的人了。他想。也许凤凰根本不存在。

      “在一个宁静的清晨,年轻人一如既往地起身去准备琐碎又永无止境的工作。他忽然听到了歌声,看见了金色羽翼的振翅。像天空一样自由,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优雅地落在他的窗台上——凤凰出现了,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大部分旅行者的叙述都潦草而干瘪,所有人都被他充满诗意的叙述吸引了。有人不由问道:“然后呢?”

      “年轻人把所有的向往都寄托在降临的凤凰身上。”讲故事的人不紧不慢地说,“他与它一同进食,一同饮水,用满心的爱与赞美去取悦它。只要能听到凤凰的歌声,看到它优美羽毛的闪光,他就感到幸福。

      “但这也让他对自己的生活越来越焦虑。他平庸的家人,碌碌无为的生命,都配不上这样的奇迹。凤凰越来越厌倦了。他能感觉到这一点。可是怎么做才能把凤凰留住呢?

      “年轻人做出许诺。他告诉凤凰,为了和它在一起,他愿意抛下一切。他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在一个午后,年轻人打开家门,他看见凤凰站在他家庭的残骸之上,利爪深深抓进他的亲人的身体。它金色的羽毛上染着血,翡翠般的眼睛闪光,发出兴奋的鸣叫——那只怪兽露出了真容:它不是带来奇迹的凤凰,而是一头残酷嗜血的凶禽。

      “年轻人逃跑了。把他破碎的家庭和关于凤凰的幻想一起永远地抛开。内心深处,他希望自己从未向凤凰许愿,从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的回忆中充满了痛苦,也充满了那天空一样降落的、惊人的美。怪兽的记忆缠绕着他。在每一个空洞的角落重新出现。越过大海的时候,他听见那独特的歌声。穿过山脊的时候,他看见优美尾羽振翅时的闪光。在陌生大陆上的某一刻,他站在山崖边注视安静的深潭,月亮在湖水里变幻起来,浮现出金色的羽毛,明亮的眼睛……年轻人在夜色里羞愧地离去,知道这幻想将和罪恶一样如影随形,永远地把自己缠绕。

      “这就是关于凤凰的梦的故事。”

      他说完了,好像念完一首诗那样,和气地向大家点点头。但好一阵子没有人没说话。邓肯先生用平淡声音讲述的这个故事里蕴含着某种巨大的悲剧。故事里的年轻人起先追寻着美,却反而被残酷的美紧紧追赶,并最终无处可逃。大家虽然无法理解其中的指代,却依然被气氛所感染,并因此感觉到战栗和一阵不详的寒意。

      不久之后大家结束了游戏,分成几个小群体在火光下进食和聊天。我悄悄走到邓肯先生身边。他独自坐在偏僻的阴影里,用树枝在干枯的沙地上画出一个棋盘。那些易逝的沙粒在他随意的触碰下纷纷凝结起来,构成一副凹凸起伏的,精致的巨大地图。能看见流水和山峰在上面纵横交错。

      他看见我走过来,微笑着指了指人群,又把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保密的手势。我抱着膝盖坐在他的地图旁边。那巫师棋上有各式各样的棋子走动,真是十分精致。但当时我的注意力被另一个问题吸引了。

      “先生,”我问他,“你的凤凰是个人吗?”

      “是吗。”他模棱两可地回答,“你为什么这么问?”

      “它也许不是故意的。”

      他垂头来看我。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光彩,好像在检验我是不是他的敌人。我感到害怕,但是我还是说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变成了怪物。”我告诉他,“我咬伤了妈妈。但我不想这么做。当我变回来以后,我感到很后悔。”

      我把长袖掀起来给他看,那一天是月圆之后不久,我的前臂上还残留着没有褪去的鬃毛。

      “爸爸不肯原谅我。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很抱歉。”我告诉他,“也许你的凤凰也一样。”

      姐姐从后面走上前来,用手环着我的肩。她紧抿着嘴,神色很警惕,我看到她手里魔杖的影子。

      “不用担心。”邓肯先生对她说,“我不会伤害她的。”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有一会儿,他好像在透过我看着什么遥远的东西。然后他说道:“你善良又勇敢,你和你姐姐都是。但是很遗憾,我和我的凤凰不是这样。”

      “你是说它不勇敢吗?”

      “你伤害了别人,但你不想这么做,对不对?”

      “对。”我非常困惑,“难道你的凤凰真的想要吃人吗?”

      他微微笑了。他的目光越过我和姐姐,落在他画出的那副巨大的地图上。

      “是的。我想。”他轻声说道,“他真的想要吃人。”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你还会这么爱它呢?”

      “爱”是当时我经常使用的词汇。他被我的措辞吃了一惊。然后他笑了,似乎认真思索了一下。

      “你记得他们讲的那个沙漠中的大鱼的故事吗?”他问,我点了点头,“就好像在一片干旱的沙漠中间,你感到孤独,觉得被世界抛弃。这时候,你看见一片流淌着泉水的绿地。它在最绝望的时刻接纳了你。从此之后,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想到它,你就觉得重新有了希望。”

      “我知道。”我说,“这就是姐姐给我的感觉。”

      他又笑了一下。

      “但是有时候,那泉水是冰冷刺骨的,那绿叶是有带着尖刺的。它在拯救你的同时摧毁了你。可它仍然比周围的一切更有生命力,当你走在沙漠里的时候,你仍然会想起它来。”

      他的隐晦的比喻,和他的奇妙的回答,都超过了当时的我能理解的范围。我怎么也想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情景。我默默地看他下棋。大概又过了一会儿,营地里产生了逐渐变大的私语声。忽然地,所有人都扭头往一个方向看去。

      篝火的另一侧,一望无际的深谷的尽头,无声无息地走来了另一个人。

      他一头金发,穿着看起来很昂贵的深色制式服装,斗篷上甚至还带着流苏,好像他不是久行在荒原,而是从几百英里外的海岸上、某个明亮的礼堂里过来的。他和邓肯先生差不多高,相貌十分英俊,但绝不会有人亲近他。他行走、站立和用目光俯视众人的姿态,都表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刀锋般的冷漠。邓肯先生的眼睛里充满活力,但那活力是亲切的,蕴含着友善。而当这另一位陌生人望过来的时候,那深邃的绿眼睛里闪动着危险的火焰,好像某种旺盛的破坏力马上就要倾泻而出一样。

      领队站了起来,显然用一种更谨慎地、尝试友好的态度对待他。问他从哪里来,怎么到了这里。陌生人没有回答。他迈开长腿,跨过人群,在邓肯先生和我之间的空地上屈身坐了下来。

      “我来见一位老朋友。”他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了第一句话,“做你们的事,不必在意我们。”

      虽然他的表现十分傲慢,但是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质疑他的自行其是。所有人都埋头回自己的营火前,尝试着恢复谈话,不再分给他任何注视。这个人没有携带麻瓜意义上的武器。但他出现在这里就好像某种怪兽,那些没有魔法力量的探险者和我一样感受了危险的存在,本能地保持了服从。

      “你好呀。”这位不请自来的陌生人又对邓肯先生说,目光停留邓肯先生缺乏表情的面孔上,露出一点嘲讽的笑意。他问道:“你在这种什么也没有的石头堆里做什么?”

      “这石头堆里有一些很美好的东西,有一些恐怕你从没遇到过。”邓肯先生回答说,好像从忽然而至的袭击中挣脱出来一样。他转过脸正视着金发的陌生人,面容很平静,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当时紧张地关注着他们之间的对视,并为一触即发的气氛感到窒息。当邓肯先生开始说话、并抬起他的蓝眼睛看向我时,年幼的我从直觉上获得了忽然而至的安全感。这种感觉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在不久前,我们分享了一些关于奇迹的故事。”

      “奇迹。”陌生人若有所思地说,“我也遇到过。”

      “哦?”邓肯先生回答,语调里也出现了讽刺,“比如什么呢?”

      “我来到这片土地是为一些公事。”陌生人用有些慵懒的语调说,他无视了邓肯先生的敌对态度,抬起手臂把滑落的金发敛到耳侧。“偶尔会有需要施力的部分,但总的来说,愚蠢,乏味,缺乏挑战性。”

      “在八月的一天,我一时兴起,沿着荒漠向前飞行了四百英里。所见之处,都是看不见尽头的荒野,红色山脉,被烈日晒干的枯草地。”

      他当着整个营地非魔法世界探险者的面,毫不忌讳地吐出了“飞行”这个词。

      “‘这就是这个世界吧?’我当时这样想。”陌生人继续说道,“对此抱有期待似乎有些可笑。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一个大湖。

      “湛蓝,透亮,清凉,霹雳般出现在红色大地上。

      “湖是三种颜色构成的:洁白,橙红和冰蓝。白色的岩石让我想起回望的面庞。橙红的大地让我想起耀眼的长发。而湖水的蓝色流淌在这两种颜色当中,让我想起一个没有尽头的夏天。那一刻我感到由衷的喜悦,因为能看见这片梦幻般的蓝色。

      “这小小的邂逅让我想起了我的爱人。”他轻描淡写地总结说,“在这荒芜的世界里,能抚育出如此独特,如此有生命力的存在。因此,我愿意相信奇迹是存在的。”

      他这一番话好像不是出现在某个旅行者的火边夜谈,而是盛装在某个华丽的讲堂里、说给独一无二的某人听一样。在过去的若干年里,当我陷入爱慕的情绪,想要向对方表达的时候,还会古怪地回想起这番话。

      邓肯先生却很平静。他简单地回答道:“没有尽头的夏天是不存在的。”

      “别这么肯定,也许会存在‘奇迹’呢?”陌生人说,目光落在地面上的棋盘上,他拿起一个带着翅膀的棋子,放在地图中部的平原上。“我们讨论过莎士比亚,记得吗?他提起过这个,‘唯有你如永恒的夏日常新,秀雅风姿亦毫发无损’——”

      “‘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你将永存于不朽诗篇’*。”邓肯先生接过话说,“那不是关于不朽的魔法,那是艺术,还有爱。”

      当他这么说时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快乐拂过他的面庞,照亮了他的蓝色眼睛。但那光亮像晃动的火光一样转瞬即逝了。他拿起另一个棋子,放在陌生人的对面,那个长牙的棋子无情地把对方会飞的棋子碾碎了。

      两个人开始下棋,穿插着一些似乎很琐碎的交谈。那天晚上之后的事情在我的记忆中十分模糊,好像在某一刻我受到了撞击,又或者中了某种消除记忆的魔法。我记不起两位陌生人具体的样子,又或者他们进行了什么样的谈话。在此刻,当我竭尽全力地搜索那些暗淡的记忆时,我只记得忽然之间,所有探险者都伏下身子,在火堆前抱着头尖叫。我记得看到姐姐惊恐地跑向我,然后又木然地停住脚步。

      当我再次产生记忆时。我看见两位陌生人仍然对坐在篝火前,沙子构建的地图仍然保持着原样,周围的岩石却布满深入地表的裂痕,好像谁释放了愤怒的雷霆,又被截留在方寸之内。我傻乎乎地盯着他们。金发的陌生人转过头来看我。

      “混血。”他说,一种略带兴味的语气,比威胁和轻蔑更让我感到本能的恐惧,“在魔法抗性上会更强一些吗?”

      他向我伸出手来,邓肯先生拦住了。他站起身来,把我推到身后。

      “到此为止。”他说,“你不能说服我,就像我不能说服你。老朋友,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觉得我说的都是假话吗?当我邀请你的时候,当我提起奇迹的时候?”他称作朋友的那位危险分子回答,他也站起身来,抓住邓肯先生的手。他的语调几乎是柔情的,眼睛里闪着幽深的光,“我想念你,阿不思。这世界是一片荒漠,你是我找到的唯一的对等。即使我能把整片大陆都吞噬,我的心仍然渴望着梦中见过的湖泊。我在无尽的荒芜里反复地见到你——难道你不曾在沙漠里看到我吗?”

      长久的沉默。邓肯先生用蓝眼睛注视着对方的面孔。陌生人的神色恳切。而他微微蹙着眉,神色几乎是忧伤的。

      他什么也没有说。

      “好吧。”陌生人说,他的手松开了,语气像退潮一样冷淡下去,“也许我们会以另一种身份再见的。”

      他们的动作早已搅乱了沙地上的棋局。精致的图谱退化为细沙。当陌生人转身的时候,一颗王后造型的棋子随之倒地,戴着王冠的头颅滚落在火焰的光影里。

      “‘狂风把五月的蓓蕾凋残,夏日的勾留多么短暂?’”他望着那斩断的石头头颅,说道,“你觉得我不理解诗歌和爱吗?阿不思?我看你才是那个无动于衷的人。”

      “或许吧。”邓肯先生回答说,“但我知道另一首诗歌,来自一个不会魔法的诗人。”

      那是我能回想起的最后一部分。第二天我醒来时,两位陌生人都不见了。营地恢复了原貌。姐姐和同行的探险家们对昨晚发生的事毫无印象。而我隐约还能听到邓肯先生柔和的声音,伴着他略带忧伤的蓝色眼睛,在夜色里慢慢消逝。

      “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大海上,

      它既不寻求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

      它只是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

      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将要直面的

      与已成过往的,

      较之深埋于它内心的,

      皆为微沫。”**

      ……

      我在今年四月抵达卢森堡。当时我们已经知道格林德沃的追随者会在非魔法军队的攻势开始后一起袭击西欧。尽管局势看起来可能是徒劳的,我和我的战友们还是为此做了紧张的准备。无需赘言。五月的抵抗是失败的。六月法国的战役开始后,我们被迫撤离沿海地区,前往巴黎支援。内线消息告诉我们,在进攻阶段的某一刻,格林德沃本人可能会出现。

      请原谅我如此匆忙又错乱的叙说。我把这些混合在一起讲述有其原因。十五小时前,我奉命在爱丽舍宫掩护魔法议会撤退。在那里我亲眼见到了他。

      我在报纸、宣传栏和录影带里看到过他的相貌,但这一切从未和我模糊的记忆结合起来。直到毁灭性的魔法冲击我们的阵地,摧毁我们的防御,瞬间把我的战友变成残肢和碎片——我认出了他,那璀璨的金色头发,那居高临下的傲慢注视,那绿眼睛里嗜血的兴奋光辉。这是我在十五年前在荒芜大陆的峡谷里听到的故事,那个吟诵夏日诗篇的陌生人,那头无法抑制吃人欲望的美丽凶兽——那是盖勒特·格林德沃。

      此刻我在倒塌的庇护所里搜寻自己的记忆。无数若隐若现的细节冲击我的脑海,我无法抓住它们。不知道我到底错过了哪些信息。那天两个陌生人在篝火边的沙地上下棋,带着翅膀的棋子分布在中部谷地,正如飞龙们闪电般攻克了波兰。长着獠牙的棋子在北部上岸,正如狼人们从山地袭击了挪威。他所做的一切当然都蓄谋已久,但难道童年的我曾经茫然见证过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野心预演吗?

      可我无法回想起更多了,科长女士。疼痛和恐惧正在把我吞没,我无法寻回更多情报,只记得那个故事,和两位陌生人的眼睛。那位邓肯先生,请您找到他,格林德沃渴望他的加盟,把他视为自己的对等。如果全世界都没有人可以阻止这个暴君,或许他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他值得信任吗?我不知道。在和他接触的那个短暂的夜晚,我感受到温柔与善意。可这一切感受也在如今变成了恐惧。如果他有能力作为这个疯子的对手,他为什么不早一些出现呢?

      或许他已经被对方收服了。当他叙述关于他的凤凰的故事时,我感觉到痛苦,愧怍,和巨大的孤寂。我来自一个被放逐的族群,女士,这种孤寂我也曾明了。我知道他被那只伪装成凤凰的凶禽所缠绕。在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是那双可怕的眼睛。它曾经在绝望的渴盼中降临,对他来说,那致命的邪恶也仿若沙漠里的绿洲。就好像对方会在荒芜的死地里唯独看到他的双眼一样。

      但是我的心里还有希望。孤独的我们渴望着爱。但爱也无法吞噬我们。女士,我知道即使是你也没有完全信任我。当我加入第三科的时候,你们质疑我因为姐姐选择保护人类。确实如此。当我作为一个年幼的怪物被世界放逐的时候,姐姐向我展开怀抱。我会永远爱她,为她为之献身的事业而死。直到我的獠牙断裂,我的心脏粉碎,就算格林德沃说服了我全世界的同胞,我也会死在抵抗他的路上。

      可如果姐姐的立场相反,我会和你们站在一起吗?我会顺从他们,去攻击无辜者,去品尝普通人的热血吗?仅仅这样的想象就让我感到反胃,我的一切从姐姐对我的爱里生长起来。但我也爱这美好的和平的世界。我爱沉默的母亲。我爱隔壁档案司黑头发的詹姆士。我爱你训斥我以后又轻轻捏我的肩。我爱第三街面包店的好闻味道。我爱走在河边上时,绿叶在流水里划出的波纹。我爱着特别执行司第三科的同事,我也以最忠实的心爱着你,女士。我无法设想相反的情况。

      这就是我要说的一切了,女士。我的传讯魔法能把这封信送到最近的联络点,但我就无法再维持保护屏障。我能听见死神从头顶走过的脚步声。我把全部的好运送给你和第三科的同事,我把爱送给这个世界。我还要把勇气和信任送给那位蓝眼睛先生,尽管我感到万分的抱歉。我提供了能想到的所有细节,把他拖进这场战斗。但这是我能作的最后的事。我向他致以歉意,我向他致以一千次的祝福和拥抱。请你们友好地同他商量——如果爱是荒漠里的绿洲,我已经从这净土里获得全部的动力去献出生命。但他会需要聚集这广袤沙漠能给予的所有养料,好让他去摧毁它。

      永远忠实的

      安德瑞雅·杜蓬特

      1940年6月11日

      批注

      巴黎临时指挥部已阅

      转呈

      法兰西战时魔法议会特别执行司第三科莎朗·雅丹

      转呈

      欧洲大陆联合作战会议

      转呈

      英国魔法部作战指挥部

      转呈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阿不思·邓布利多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 莎士比亚《我可否把你比作夏天》
    **米哈伊尔·尤里耶维奇·莱蒙托夫《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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