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碎珠》楼雨畵竹间

7、昭海

　　立秋，天气微微转凉，霸占一整个夏天的蝉鸣不复往日荣光，给泛黄的树叶让了位。
　　闻清蝉在四季广场拍的个广告算剪辑完成，在一栋商场大楼的LED屏上播放。
　　片头白字：“你的爱要有声音。”
　　视频中的少女先戴着粉色耳机，听着《布拉格广场》，一只耳机不知何时不见踪影，一位灰色风衣的青年拾起，在歌声中来到中央水池。
　　看到她，他摘下耳机，朝她指了指耳机，眼神无声询问。她轻轻点头，柔柔笑了。
　　镜头一转，她一袭天蓝色长裙，耳机换成了淡蓝色，她轻快地在许愿池旁跳着，荡漾的裙摆被夏阳照着，映到一旁坐着的青年眼中。
　　转眼落叶纷飞，她身着卡其色大衣，不时转过头看青年，两人戴棕色耳机，耳边响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年会发现，有人默默的陪在你的身边”，女生做着手语，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欢愉。青年看着，偶尔点点头，倾身对女生说一些什么。好几次，青年似乎想摸摸女生的头，手却抬到一半就放下，只是在女生回头看他时脸上流露出羞涩腼腆来。秋天的最后，他站在女生身后不远处，嘴里呢喃着什么，是四个字。而这呢喃，被落叶西风声掩住。
　　冬天，大雪瓢泼。这次她孤身一人。几乎是步履蹒跚，她套着黑色棉衣，黑色耳机，脚在白雪中一次次下陷，留下漆黑的豁口。雪没有声音。
　　这份漆黑的深沉与纯白映衬，让人下意识移开眼。
　　少女摸出青年黑白的照片来看，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立马便收回口袋。停到许愿池旁，池水结冰了，它被剥夺了跳跃的权利。
　　静默。她放了她最爱的歌。双手合十，几近虔诚地闭上眼许愿。她在一片圣洁中探寻他的灵魂。
　　“那群白鸽背对着夕阳。”
　　屏幕忽的全黑，寂静中忽现《布拉格广场》的乐音。
　　“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季砚知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准备收起教案离开教室。
　　D大最突出的选修就是中文系，其它文科类的学系都很不错，是全国顶尖院校之一，而季砚知二十七岁便能担任中文系教授，其实力可见一斑。
　　一名扎着马尾的女生见季教授要走，马上跟了上去，拦住他的去路。
　　这次行动实在是下了决心的，女生抬头便对上他冷漠的目光，又有点不敢说话。
　　“怎么，同学？”季砚知启唇。
　　这气场太让人难接近了，女生后悔。还是咬咬牙，干脆低头说到：“季教授你上课上得好好我好爱听想找你要个联系方式可以吗？”甜美活泼的长相此刻神态有些悲壮。
　　果然，季砚知没什么表情道：“谢谢喜欢。要是有不懂的可以直接课下来问我，发送作业以及其他可以直接投到我的工作邮箱，年级群里都有。”
　　女生似乎知难而退，快速点点头，见他迈步，又不禁蹦出一句：“季，季教授你也知道蝉蝉吗？”
　　“......蝉蝉？”这句话回得有些犹豫。
　　“不、不是，闻清蝉，女明星，我刚刚看你看她拍的广告呢，我也觉得她拍得好......不是不是打扰您了抱歉！”女生还是个话匣子，说了几句感觉自己又没说什么有用的话，只能扯着嘴角说了几句抱歉。
　　季砚知倒是没说什么，肯定道：“知道啊。”嘴角似乎弯了弯。
　　“哦哦！”女生乱声应到，一下子撒开腿跑了。虽说她好像嗅到了什么异样的气息，但还是在他身边待不住，匆匆离开了。她不禁想：私下一人的季砚知和他上课的温润好说话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

　　这边，季砚知上午没课了，直接回书法室练字。
　　点了一盘檀香，将白茶茶包放进茶壶里，他便开始写《归去来兮辞》。季砚知确实很欣赏陶渊明的“质性自然，非矫励力所得”，这品性，实属难见。
　　握着毛笔缓缓写着，对辞赋已经很熟稔，他几乎用不着思考，下笔流畅。
　　不知写了多久，竟少有的走了神，想起闻清蝉。
　　他其实很早就对闻清蝉有些印象。

　　五年前，他还是D大中文系的学生，受当时中文系里最有影响力的赵吟的青睐，一直跟在他身边学习。
　　那天赵教授好像是有什么事，让他去代上一节课，他想不好推辞老师的邀请，也是锻炼自己的好机会，便精心备了一节诗词赏析课程上。
　　刚进门，学生们反应都比较大，季砚知也没什么感觉，走上讲台把资料放好，抬头往那边看一眼。便看到了气质出挑的闻清蝉。
　　自认为对“漂亮”没什么认识，也不感冒高颜值网红主播，他还是被惊艳了一把。
　　那人的骨相和皮相都是无可挑剔的好：眼尾上挑，鼻翘，唇珠丰满，皮肤白净，一身清傲的气韵，美得出尘，惊了众生。
　　不过季砚知也没将目光向她停留太久，见她似乎也看到了他，他礼貌冲她笑笑，便转身去开始上课。
　　后来也没有交集。他一直满心研究诗词，赵教授也没让他代过课。
　　不过五年后，他在电影院里的大荧幕上看到了她的脸。
　　六月底《遗迹之下》刚上映，一位老师推荐给他的，还大方地送了他一张票。
　　季砚知刚好闲着，就去了。电影一开场，广袤的海中，小人鱼一探出头，他便记起了她，如此惊艳的长相，想不记得都难。
　　“原来她是学表演的么？”他想。
　　她是的，并且学得很成功。
　　长长两个小时的影片，傲慢的人鱼生在海、依恋海、痛恨海最后死于海。
　　最后人鱼的眼泪没被海水吞没，而是化成了一粒粒珍珠，成为传闻中遗迹之下的瑰宝。
　　看完电影后，季砚知才知道五年前有一面之缘的大学生，五年后已成为风头正盛的大明星。有些感叹，但仅此而已。
　　真正的交集应该是在七月，她跑过来热情的自我介绍。
　　她送的纸星星也只拆了一个，他想了想，把剩下的细细包装起来，几缕彩线穿着，加了一个骰子，里面嵌着一粒‘红豆’，还串了铃铛，做成书签，夹在他看完的那本《花间集》里，现在同书一起放到了书架上。
　　至于电影票，他用它再刷了一遍电影。

　　回过神，《归去来兮辞》已写了一大半，素净修长的手不小心沾上了浓墨。
　　日头正好，还有软风，缱绻走过，引得满屋铃铛颤颤声，倒是悦耳。
　　季砚知起身，将手上的墨细细洗去，抽纸拭干净水珠。
　　看一眼时间，十一点半，差不多要出发了。
　　他套一件黑色风衣，下了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