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三山九塔

5、偷车贼

　　魂不守舍捱到了周末，花桥没出去买菜，反而是在家里将床单被罩等物拆洗一遍，湿漉漉晾了一阳台。
　　随后又拖一遍全屋水泥地，擦一遍客厅的各种家具。

　　安凤敏退休后，每周都做这些事，家中其实可以算得上一尘不染。

　　临下午，她又和了一盆面，用压面机压得细细长长的，给她和安凤敏一人下了一碗。
　　面上的浇头也是她炒的，土豆、豆角、胡萝卜、豆干……好多样菜和肉切成小小的丁，配上酸汤和辣油一起浇在面条上，滋味悠长。

　　“今天怎么学勤快了？”安凤敏脸上露出些笑意：“晚上出去看电影高兴的？”
　　“嘿嘿。”花桥笑着给安凤敏夹了一块拌黄瓜：“妈，我看完就回来，到电影院就给你发短信。”

　　安凤敏对女儿的态度很满意，点点头，又问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猪肉西施，她叫黎逢春。”花桥知道，这事上要是撒谎，以后还有无穷尽的谎要圆回来。

　　“你们怎么成朋友的？”安凤敏显然有些惊讶。
　　花桥早有准备：“我有次去买肉，看到她在摊位上看书，聊了几句感觉她很聪明踏实，就留了联系方式，她说往后有好肉就留给我。”

　　安凤敏“嗯”了一声，又道：“看，这就是不放弃学习的人，在哪里都愿意提升自己，你也要多向她学习。”
　　花桥点点头，心中窃喜——这是母亲同意她们做朋友了！

　　“有没有钱？”出门前，安凤敏问了一句。
　　“有的，妈。”
　　“这五十拿着你们买水买零食，请人家吃，别小气。”安凤敏将钱塞进花桥手里：“快去，别迟到。”
　　花桥没再推辞，她又像只轻快的燕子，骑上自行车就飞出了家属院。

　　她们约在电影院门口见面，但也不一定去看电影。她俩说好了，要是没有喜欢的片，就找个地方坐着聊小说。

　　黎逢春手里拎着两个口袋，见到花桥，不由分说都递给了她：“这套我看完了，先还给你，还有……这袋猪脚是给你的，谢谢你给我借书看。”
　　“别别别……”花桥连声推辞：“这很贵呢，我不能收。”

　　又道：“书送给你啦，我看过很多遍了，你留着，往后再想看还可以找出来看。”
　　她可不敢将这书带回去。

　　黎逢春显然很想要书，略一推辞就收下了，还告诉花桥：“下次你来买肉我不收钱。”

　　电影院门前买票往来的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黎逢春跑到窗口处一问，才知道这天放映的是一部爱情片。
　　她皱了皱眉，转头问花桥：“爱情片，你想看吗？”

　　花桥不大想看。
　　她看过不少言情小说，在心中总能勾勒出男女主的样子，搬上了大屏幕由真人去演，她就觉得跟自己的想法有出入。
　　看得也不痛快。

　　她如实摇摇头，又道：“不过你想看我可以陪你。”
　　“我也不想看。”黎逢春一摆手：“走，咱俩上街逛！”

　　花桥将自行车锁在电影院门口，很自然地跟黎逢春手挽手在街上逛。

　　天气不那么冷了，好些街道两边都摆出了小摊，衣服袜子、水果冷饮，在发了新芽的柳树之下热热闹闹的。

　　“你家住在哪里？远不远？”花桥问道。
　　“柳村，不远。”

　　柳村就挨着石滩市场，从石滩市场出来，过一片柳林就是了。
　　花桥听过那里，却没去过。

　　“你为什么不爱看爱情片？”花桥又问道。
　　黎逢春比她高一点点，俩人梳着一样的大光明马尾辫，手挽手并排走在街上，很像一对傍晚出来溜达的大学生。

　　“总觉得没意思，还矫情。”黎逢春发辫一甩：“就那么大点事，还值得叽叽歪歪几个小时？我看就是钱多闲出的屁，要是跟我一样在市场上卖猪肉，保管他们什么毛病都好了。”
　　“哈哈哈哈哈……”花桥被逗得直笑。

　　见逗笑了花桥，黎逢春更来了精神：“本来就是嘛，有话不好好说话，非要搞什么误会，好像谈个恋爱全天下都要给他们让路一样，可能吗？”
　　说着，又看一眼花桥：“你怎么也不喜欢？”

　　“代入不进去，总觉得有真人出演就跟我心里想的不一样，会破坏我心里的期望。”花桥说道。
　　黎逢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

　　“不过要是武侠片我肯定会看的，我就喜欢看那个。”黎逢春继续说道。
　　“不怕你笑话，我总觉得我要是在书里，高低要当个女侠，路见不平就要拔剑，天下坏人是没法赶尽杀绝的，我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揍一双就好了。”黎逢春一双眼神采奕奕，似乎她手里真的有剑，敢挑战天下所有不公。

　　“那你呢？”黎逢春问花桥。

　　花桥被问得一愣。
　　她小时候写在作文里的梦想是要当科学家，要当医生，要当飞行员……
　　再长大一些，她就知道了安凤敏对自己的安排。

　　她会上个师范学校，最好是本地师范，最多最多在省城，毕业之后回到四中当个老师。
　　最大的不确定就在于她的专业，她选什么专业，将来就当什么老师。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早就丧失了设想的能力，还是根本不敢去设想，怕设想落空，怕自己难过，所以不敢。

　　“我可能还是个教书先生吧。”花桥笑笑：“我觉得当老师挺好的。”
　　“没遇到过坏学生？”黎逢春看她。
　　“我心里不想用成绩区分好学生和坏学生。”花桥抬头看天空：“有人说，垃圾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我觉得那些人所谓的坏学生也是放错了位置的好学生，比如我们学校从前有个学生老打架，后来他家人一气之下送他去了武校，坏毛病全改了，去参加了国家一个武术比赛，还得了奖。”

　　黎逢春看着她，认真道：“你真的适合当教师。”

　　二人就这样从天南聊到地北，聊到九点半，花桥忽然站住脚：“我要回去了，答应我妈十点回的。”
　　黎逢春有些讶异地看她一眼：“你妈还管你这个？”

　　“是啊。”花桥对黎逢春的惊讶有些茫然：“女孩子在外面，家人总是担心的吧。”

　　“哦。”黎逢春低下头，神色似乎有些黯然。
　　花桥看出了她的黯然，想开口问些什么，又怕戳到黎逢春痛处，于是咬咬牙将话憋回了肚子里：“咱们下次再聊，好吗？”

　　“嗯。”黎逢春将猪脚塞进她手里：“书我收下了，你也别跟我多客气，一定带回去吃啊。”
　　花桥没再推辞，又问：“你怎么回去？要不要我骑车送你一截？”

　　柳村说远不远，但走起来也要好一阵子，骑车就会快很多了。

　　黎逢春点点头：“好。”

　　二人一起走回电影院。

　　电影散场，人群如潮水一样泼泄出来，男男女女们挽着手，有些女孩还抽泣着抹泪，边上的男孩就贴心地递上手帕或者纸巾。
　　黎逢春瞧见，“啧”了一声：“这还哭啊？”

　　“喂！你干嘛！”花桥甩着车钥匙到了自己停自行车的地方，却见一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趁着人多，正在用一把大剪刀剪她的车锁。
　　“偷车的！”黎逢春反应也很快，飞也似地冲上去，一脚踢在那男人腿上。

　　“小心！他手里有剪刀！”

　　那偷车贼恼羞成怒，骂了句脏话，恶狠狠地将剪刀朝着黎逢春戳过来。

　　剪刀有手臂那样长，平时就藏在衣服下，物色好了对象就慢慢摸出来，一剪刀剪开锁，然后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也许是现在天黑，男人动作略微有些缓慢，正好被二人逮了个正着。

　　“还想戳你姥姥！”黎逢春敏捷地一闪而过，抡起手里装书的口袋照着那男人的头甩过去。
　　男人下意识举剪子去挡，却没防住那袋子里书有好几本，连着口袋稀里哗啦落下来，将他砸得倒退了几步。

　　“给老子等着！”男人用大剪刀一指黎逢春，踉踉跄跄地跑进了黑暗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周围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小偷！”

　　“报警！”
　　“谁看见他长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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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一个獐头鼠目、瘦瘦小小的男人。
　　警察来了也说不清楚，况且花桥自行车还没被剪开锁，没有造成什么经济损失，众人围观一阵也就散了。

　　黎逢春捡起地上的书，拍打几下上面的尘土，又装回了口袋里，惋惜道：“可惜了书。”

　　“他戳到你没有？”花桥抓着黎逢春的胳膊上下打量，她一颗心都快跳出腔子，方才那男人的剪刀那样大那样锋利，要是真的戳到黎逢春……
　　她都不敢想。

　　“没，我好好的。”黎逢春将书收回口袋里，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挨不了一拳的东西，还敢学人出来当贼？老娘在乡下耍刀子杀猪的时候他还在哪吃屎呢，再来两个也一起打！”

　　望着骂骂咧咧的黎逢春，花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笑了。

　　真好啊，她有这样的女侠朋友。

　　看着站在原地傻笑的花桥，黎逢春也觉得好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吓傻啦？”
　　“没。”花桥笑着摇摇头。
　　“赶紧走，晚上还是不安全，看你脸都吓白了，我骑车送你。”黎逢春拿过花桥手里的钥匙开了锁：“走。”

　　“骑到你家吧，我再骑回去，你家远，更不安全。”花桥搭了一把黎逢春的腰，轻轻跃上了后座。
　　“快别了，遇上个坏人就晓得傻笑，我不放心。”黎逢春站起来蹬了两下车：“你家住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