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三山九塔

14、花钱

　　也许是周一的缘故，书店没什么人。
　　花桥去柜台问了书名，柜台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进过这本书，只让她们去对应品类的书架找。

　　俩人上上下下找了十来分钟，没有。

　　花桥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失望——她是真心实意想给黎逢春花钱，想给她送东西的。

　　黎逢春不知道书的内容，并没有跟着失望，而是开口劝她：“咱们再看看别的，书店这么大，肯定还有其他不错的书。”
　　花桥想了想：“啊对，那我们去武侠小说那边，我给你买你没看过的。”

　　大有一副今天这个钱她非花不可的架势。

　　黎逢春只好笑着应了。

　　一口气拿了两套，花桥在收银台前挤开黎逢春，飞快地付了钱。
　　两套书有十本之多，合下来要一百多块钱，黎逢春拎着书替花桥肉疼：“我看对面有家小书店可以租书，下次你告诉我书名，我去那边租来看。”

　　租书店租书很便宜，押二十块钱进去，一本书三天之内的租金只要两毛。

　　给黎逢春花了钱的花桥心情好转了不少，从书店走回四中，一路上叽叽喳喳，什么都想跟黎逢春聊。

　　“我们学校初三年级组有个男老师，教物理的，靠着他岳父调到我们学校，所以在家都不敢大声跟老婆说话，他老婆指东，他都不敢往西。”
　　“那确实。”

　　“后来有一天他脸上带着几道抓伤来上课，你猜是怎么了？”花桥捂着嘴笑，一双眼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
　　“他老婆抓的？”黎逢春认真看着花桥笑弯了的双眼，答道。

　　“对，不过这只是其一。”花桥继续笑：“是他们年级组的几个男老师出馊主意，让这个老师喝点酒壮胆，在他老婆面前拿大。”
　　“他就真去了，回去喝了瓶啤酒就大声嚷嚷，他老婆当场就把他手机摔了，还专门在他脸上抓了好几道，就是要让他在同事面前丢这个人。”

　　黎逢春也觉得好玩，跟着笑了半天。

　　笑过一阵，黎逢春有些怅然道：“其实他一个男人未必打不过女人，只是他老婆后面是他岳父，他根本得罪不起。”
　　花桥也敛了笑意：“我们家没权没势，我大姐也没有工作，恐怕这就是王建民敢欺负她的原因。”

　　“你大姐什么时候没有工作的？”黎逢春问道。

　　花桥回她：“她从来就没工作过，毕业了就结婚去王建民家汽修店帮忙，那些活也不好干，她一分钱拿不到不说，还天天被她公婆指桑骂槐。”

　　“等他们离了婚，你可千万要劝你大姐找个工作了，我当学徒跟人杀猪那几年也没钱，回家去谁都不给我好脸色，这两年能拿回去钱了，他们才不敢对我太过分。”黎逢春说道。
　　花桥算是被母亲和姐姐疼爱着长大的，很难切身体会这种感觉，想了很久，她才认真道：“你不要把钱都给他们，也要自己留一些，将来攒多了搬出去或者做更好、更大的生意。”

　　黎逢春笑得有些得意：“那当然，我已经攒了一些了，再攒多点我就去学车，我们村有个跑大车的，去年冬天给人拉货，一趟就能挣一千块。”
　　“大车很难开吧？”花桥问道。

　　她听说小车考驾照都要考很久，大车肯定只会更难。

　　“难就难呗，别人能学会我肯定也能。”黎逢春抬头憧憬自己的未来：“到时候我全国各地跑，你要是放假了，我就带着你一起，见识见识外面的城市。”

　　花桥也跟着畅想——她还没出过省，要是她们俩能一起出去玩，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得意事了！
　　很快，她的畅想就被另一个想法中断。

　　安凤敏肯定不让。

　　周末出去看电影都要看脸色报备，更何况旅游？

　　“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担心破坏气氛的花桥没说出自己的苦衷，而是也跟着黎逢春一起笑。

　　“这边有家饰品店，刚开时我就想来了，但是没人陪，咱俩一起进去看看吧？我给你买个头花。”花桥的目光落在街道旁新开的饰品店门头上。

　　“逛一下行，但不要再花钱了。”黎逢春抬了抬手上装书的袋子：“这些就花了不老少呢！”

　　“先逛！”花桥挽住黎逢春空着的那条胳膊，将她带进了饰品店。

　　饰品店里有股很浓重的香气，门口摆着个收银机，老板娘正坐在那后面跟人煲电话粥，见有顾客上门，笑着用眼神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店面不大，被一座高高的货架隔成两半，几面墙上满满当当全是小玩意儿，就连天花板也不放过，挂了许多撑开的遮阳伞。

　　“这个发箍好看，你别动，我给你戴。”花桥摘下墙上的发箍，用手拢了拢黎逢春的鬓角，就要往她头上箍。

　　黎逢春微微屈膝，垂着眼，大气也不敢出。
　　头上忽然一紧，花桥转头抄起一旁的镜子照她的脸：“好不好看？”

　　黎逢春没戴过发箍，她甚至没梳过马尾之外的发型。
　　就连马尾也从不去理发店修剪——年底总有来村里收头发的，从小到大，她的头发等的就是那一会儿。

　　收头发的人其实不是剪，而是筛出好的，一点点用刮刀往下刮。
　　这样刮下来的头发价格好，缺点是刮完的脑袋特别丑。

　　她不讨厌丑，丑算什么，跟穷比起来，丑根本不值一提。

　　后来长大了，再看着那些头发一股一股掉在收头发的人手里，看着妈在旁边跟收头发的人讲价格，她就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屈辱感。

　　好在这几年她自己出来做生意了，头发也由自己做主，现在已经留了两年多，一次都没卖过。

　　“不太习惯。”黎逢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实话实说。
　　“戴一戴就习惯了，人靠衣裳马靠鞍，就算是西施也一样。”花桥的重音落在“西施”二字上，随后对她眨眨眼，伸手轻轻摘下了发箍：“我给你买。”

　　“你有耳洞吗？”不等黎逢春拒绝，花桥又拿起了一对耳钉。

　　“没有。”黎逢春后退了一步，此地无银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还想骗我。”花桥伸手点了点她：“那会儿凑到你耳边说话，我都看到了。”
　　于是她手里又多了一对银耳钉。

　　“银子的太贵了。”
　　“别的容易发，就得买金银的。”
　　“塑料的就不发。”
　　“塑料的丑。”

　　二人你来我往，黎逢春终究是没拗过花桥。

　　“这个头花好看，外面这一层是绸布，不烧头发，颜色也干净漂亮。”花桥拿着一个头花说道。

　　老板娘煲完了电话粥，踱过来给俩人推销：“是啊，这个头花是我们去邻省省城进的，咱们这边都没这个东西！”
　　“好，买。”花桥马上就点了头。

　　“不是，就这个东西卖十四？”黎逢春拿起头花瞧了又瞧：“太贵了。”

　　“哎哟，妹妹！”老板娘涂着口红的两瓣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全是蛊惑人心的话：“钱没了啥时候都能赚，青春没了可就真没了呀，你这么年轻漂亮，正是打扮的时候！十四块就贵了？我要是有你这长相，一百四、一千四我都要买！”

　　听人夸黎逢春漂亮，花桥不知为什么也觉得很自豪：“就是啊！就要趁着现在打扮！还有其他颜色吗？再拿一个！”

　　黎逢春想拉住她付钱的手，但被花桥拍开了：“别跟我抢哈！”

　　一趟饰品店逛下来，又花去五十多块钱。
　　花桥此时才觉得满足，设想着回去之后黎逢春戴上发箍和耳钉、扎上新头花的样子，心里美滋滋的。

　　看着喜笑颜开的花桥，黎逢春有些无奈——她开心就好吧，反正她们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她有的是机会回报。

　　天擦黑，黎逢春热上中午的剩饭，花桥煮西红柿蛋汤。
　　平时她跟安凤敏两个人就打两个蛋，今天跟黎逢春……
　　花桥想了想，又多敲了两颗进去。

　　她饭量一如既往小，但跟着黎逢春又多吃了一些。

　　洗好碗之后就去四中洗澡，路上却被提水回来的另一个退休教师叫住了。
　　老教师姓张，是个个头很高的体育老师，他有些忧虑地看着花桥：“老三啊，你姐夫今天来敲门了，咣咣砸，你们不在家吗？”

　　花桥和黎逢春对视一眼，问道：“张叔，大概几点你还记得吗？”

　　“四点多不到五点的样子，没人给开门，他就站在门口下跪磕头，还叫你大姐名字，最后弄得头破血流的，我们听到动静，给拉去医务室包扎了才送走。”张老师摇着头：“满身酒气……他是跟你姐吵架了吗？你妈怎么也不出来说句话？”

　　“我妈……”花桥不想说自家的事，可又不知道该说个什么样的谎。

　　“老师，她妈妈跟大姐一起去省城检查身体了，可能还要在那边多待几天吧，我是她朋友，这两天陪着她一起住。”黎逢春接过话头，很自然地跟张老师说了下去。
　　张老师叹了口气：“唉，你这个姐夫啊……”
　　之后就摇着头离开了。

　　花桥咬着下唇站在原地。
　　她本来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安凤敏的，这段时间糟心事太多了，能少知道一点就会好受一点。

　　但现在看来……是要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