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雪夜》逐宁

50、Chapter 50

　　“我那时只是半信半疑，毕竟，谁会怀疑资助自己长大，就像救世主一样的人呢？”

　　女人自嘲一笑，手中的烟早已燃尽，她却浑然不觉，只出神地望着不远处，那里灯火通明，最为显眼的，是华江医院四个大字。

　　秦予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左思右想了好几天，最终下定决心，趁着冯韦不在，偷偷溜进他的办公室，记下了施妍的电话号码。

　　她没敢拿自己的号码，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好久才被人接起。
　　可那头却不是施妍。

　　是何家的保姆。

　　张绣香在那头吆喝半天，见对方一声不吭，以为是拨错号了，嘟嘟囔囔给挂了。

　　秦予站在电话亭内，如遭雷击。

　　她没有接通施妍的电话，可很多事已经足够清楚——
　　如果施妍真如冯韦所说那样，是个叛逆的富二代，怎么会留住家保姆的电话？

　　除非……她并没有自己的电话号码。

　　施妍已经是成年人了，却连通信自由的权利都没有。

　　秦予又想起她那个已经疯掉的母亲，施珍刚嫁进何家没几年就病发，之后一直被关在疗养院。

　　那施妍呢？

　　这么多年，别墅里除了保姆，只有她跟何江两个人，朝夕相处，每一天。

　　秦予把脸埋进掌心——
　　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如果是对的，这么多年，施妍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必须得联系上施妍。

　　除了去那栋别墅，她毫无办法。可就算去了，也绝无可能跟施妍单独相处。

　　阳光明媚的五月，秦予却如坠冰窖。

　　也许是上天保佑，几天后，许久没来医院的施妍重新出现在诊室。秦予抓住时机，跟着她进了厕所。

　　她飞快拉住施妍，低声耳语：“我知道了。”

　　施妍刚开始满头雾水，怔怔地看着对方，片刻后，脸色一变。

　　秦予知道，她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秦予有些着急：“我们需要聊聊。”

　　施妍抗拒地推开对方拉着自己的手，语气冷淡：“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你记住我说的话就行了。”

　　言下之意，她并不需要她的帮助，只要她别再带着那帮小女孩接近何江。

　　秦予更着急，她声音压得很低，显得有些咬牙切齿：“你不能放弃自己！”

　　施妍看着她，良久，低声回答：“明天下午，医院门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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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妍带着她，沿着陡峭的山路往上爬。一步一步，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秦予看着面前的废塔。

　　“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施妍的脸上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神气，但不过一眨眼，便消失殆尽。

　　“这里原本想开发成游乐场，后面烂尾了……就很少有人来了。”

　　秦予：“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施妍眨眨眼，示意她进入塔身：“在华江医院看病的时候，我经常能看见一个塔尖。实在好奇，有一天，就溜过来看看。”

　　“冯医生……他也懒得管，反正我跑不掉，只要我按照他的要求，看病治病，我不给他添麻烦，他也愿意给我一点时间，一点自由。”

　　对方轻而易举说出这些话，秦予神色复杂，满脑子都是她那一句“我跑不掉”。

　　两人登上平台，这里约摸有五层楼那么高，但坐落在半山腰，秦予清晰地看到了华江医院的所在。

　　平台上没有护栏，还剩余些杂七杂八的施工废料，施妍径直朝边沿走去，一点也不害怕。

　　秦予心头一紧，喊住对方。

　　施妍回过头，晚风吹起白色长裙。

　　“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两个人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施妍率先开口：“时间不多，我得在天黑之前赶回医院，司机会来接我。”

　　秦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嗯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我们总共也没有见过几次面。就连我妈妈……我都没有告诉过她。”

　　施妍的声音很轻，似乎充满了思念。可不过一瞬，所有情绪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许是因为我相信你，你是个好人。”

　　“也许是因为，我不甘心，不甘心死之前，都没有任何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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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次在拥挤简陋的出租屋内看到那个男人，施珍满眼笑意，招招手让她过去。

　　“妍妍，这个是何叔叔，快问好。”

　　施妍懵懂地点了点头，乖巧问好，男人轻笑一声：“你就是阿珍的小丫头？”

　　施妍不明所以，只好继续点头，男人按灭烟头，语意模糊地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施珍懒得细细思量他话中之意，娇俏地笑了起来，偷偷示意女儿离开，别在这里妨碍大人办事。

　　施妍求之不得，转身离开时，男人的目光像毒蛇一般缠了过来。
　　她敏锐地回过头，烟雾缭绕中，女人还在轻嗔撒娇，男人一边得心应手地应付，一边意味深长地冲她一笑。

　　三年后，她升入初中，施珍如愿以偿嫁给了何江。

　　施妍没有理由制止她。

　　这是妈妈梦寐以求的事情，她辛辛苦苦把自己拉扯这么大，总算得偿所愿。
　　施妍凭什么阻拦？

　　至于那道毒蛇一般的目光，施妍可以当作不存在。只要何江真心待妈妈好，这种没有什么意义的骚扰，她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可她没有想过，如果这条毒蛇，一开始的猎物就是自己，又该怎么办？

　　等施妍意识到这一点，为时已晚。

　　事情发生后，她第一时间想告诉母亲，可施珍还沉浸在嫁去豪门的喜悦中，每天忙于社交应酬，根本没有时间关心自己的女儿如何如何。

　　她想过报警，但何江告诉她，他在“上头”有人，即便有证据，也不会有人理她。

　　她也想过逃走，被何江抓住后，警告她，如果她再有下一次，施珍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事故去世。

　　施妍没有选择的权利。
　　只能日复一日，被囚禁在这座精致的别墅里。

　　直到有一天，施珍自己发觉了不对劲。

　　那个时候她嫁进何家已经三年半，已经充分领悟到该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富太太。

　　真相水落石出，无异于晴天霹雳。

　　施珍刚开始责备、咒骂女儿不知廉耻，小小年纪就开始勾引男人，还是自己的丈夫。
　　后来问清楚事情经过，开始不停抱着施妍哭，哭自己的命，哭女儿的命。
　　哭完了，她要想方设法把女儿送走，施妍要跟她一起走，她又舍不得这种快活日子。施妍告诉她，如果自己走了，何江会杀了她。她立即反悔，不让女儿走了。

　　何江慢慢也意识到妻子的不对劲，观察许久，觉得压根不必这么谨慎，行为愈发肆无忌惮。

　　后来有一天，目睹了全部经过的施珍突然疯了。

　　何江衣衫不整，冲出去跟保姆两人压制住正在犯病的人。施妍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只有一瞬间，她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都没疯，能够置身事外的人为什么会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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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跑不掉的，我妈还在何江手里。”

　　施妍语气平淡，冷静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秦予听的心惊肉跳，下意识反驳：“可她那个时候放弃了你！你为什么不能……？”

　　施妍：“我不能。”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妈足够狠心，我就可以毫无负担地一走了之。”

　　“可如果她足够狠心，怎么会疯呢？”

　　施妍又想起母亲凄厉地哭嚎：“都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嫁到另一家过好日子去了，哪能轮到何江这个变态！都是你！”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过上好日子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这么苦啊！”

　　如果施珍足够狠心就好了。

　　可施妍记得，很多年前，她还很小的时候，施珍对着一个男人破口大骂：

　　“想让我丢掉我女儿！没门！这婚你爱结不结，不结就滚，谁稀罕！”

　　男人愤怒地摔门而出，施珍回头，看见女儿扒着门框，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她疲惫极了，也伤心极了，可还是走过去，轻轻抱住女儿，低声道：“妍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