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等吾君寻永世》白兮言

5、阵法

　　回忆结束。
　　不知不觉中沈昼煊竟无意识的朝天坛缓慢走去。
　　关键时刻有人伸出手拦住了他，对他轻声提醒道：“别出神。”
　　沈昼煊眼神渐渐找回了焦点，他的身形晃了晃道：“没事。”低头看去，眼前阵法与他仅一步之遥的距离。
　　沈昼煊感觉到身旁之人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楚凌对坛下其余两人道：“此阵含致幻作用，莫与之太近。”
　　沈昼煊始终看着那个阵法。
　　他是知道的，曾经有人告诉过他与之相关的内容，由十二时辰所构成的法阵，天界所创之法——十二四时阵。
　　悬于空中的铜钟突然响起“咚——咚”之声。
　　沈昼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那铜钟似乎与此阵有所关联。钟一响，脚下的金阵竟向外延伸了一圈，将沈昼煊圈在其中。
　　铜铃震响频率突然加快，沈昼煊想退出阵法，却已为时已晚。
　　那阵法中忽的窜出几条外表与曾经毫无变差的锁链，朝沈昼煊缠去。在他即将被拖下法阵时，沈昼煊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楚凌吗？
　　刚刚站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人。
　　***
　　沈昼煊睁开了眼，身周一片漆黑。他眯眼环顾着四周。
　　“咳，咳，”静寂中传出咳嗽声。
　　“楚凌？”沈昼煊在指尖凝聚出一团焰火。他控制着火团朝声源处飘去。
　　是楚凌，幽暗中那人或许是被光亮刺着了眼，将头往另一边撇去。
　　沈昼煊赶紧将火团熄灭，从怀中摸出个火折子点亮，火折子的光要比焰火微弱许多。
　　他拿着火折子，手撑着地站起身，朝楚凌身边走去。
　　“你受伤了吗？”他在楚凌身边蹲下，很担忧的看着楚凌。
　　“没事……”
　　沈昼煊听着他平淡的回答，伸手按住了楚凌的肩膀。
　　他动作之快叫楚凌也未及反应。
　　沈昼煊想检查他到底何处受了伤。
　　可沈昼煊将人一动，便听一声闷哼后，楚凌重重地挥去他的手。
　　手掌中触摸到一片温热。沈昼煊皱了皱眉，后火折子照了照自己的手，瞳孔骤缩，心脏慢了半拍，他看到了一手的血。
　　还好这血呈暗红色。
　　可为何我没受伤？
　　他想到了，就在他被拖下阵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但在他下坠的途中，似乎有人抓住了他、抱住了他，后来他只感觉一阵温暖，便沉沉的晕了过去。
　　答案很明显，楚凌又一次保护了他。
　　既想要与他撇清瓜葛，又为何还要再一次保护他？
　　“我替你疗伤！”沈昼煊清醒过来，动作有些慌张的抓住了楚凌的衣袖，手中灵力聚集却又消散了，他不信邪般又尝试了一次，法力亦然无法凝聚。
　　“别了，此地无法使用过多法术，你刚才那会儿就已耗完了。”
　　之前他急于寻找楚凌竟忘了。
　　楚凌在他愣神之间已扶着身后石壁虚弱地站了起来。
　　沈昼煊这才看清他究竟受了多重的伤。楚凌身后的衣襟与之刚坐下的地方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
　　“楚凌，你……”沈昼煊本想问：你为什么要护着我？
　　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压了回去。
　　不敢？
　　还是不愿？
　　现如今他竟连这种问题都问不出口了。
　　沈昼煊环顾了圈四周，过去有人告诉过他关于十二四时阵的信息与破阵之法。
　　十二四时阵。在阵法所创造的空间中，随时可能会显现出被困人识海中深刻之事。
　　进入阵法内看到的任何事物皆为虚无。却又是真实，同样可以造成真伤。阵中人需自行寻找阵法出口，出口由十二扇虚空门组成，阵中人站在十二扇门围成的中心，以阵中人落下之时辰为起始的，所形成的“十”字形的四个时辰中，含一生、一凶，其余十扇皆为死。
　　凶门中人会处于幻境中，看到自己人生中最深刻之事，由欢喜至绝望。而这些场景往往会使人陷入回忆之中，若陷入幻境便再无法出阵，凶门中人永生永世被困，直至阵法被破解。
　　往往妖魔在选择出口时最主要的便是靠运气。而神在阵法中时会对真正出口与之位置产生一定的感应。
　　“楚凌……你是否能感知到出口在何处？”沈昼煊走向前还是想要扶住他。
　　而这次楚凌却并未将其甩开。
　　“嗯。”楚凌应了声，便抬步朝前走去。
　　沈昼煊走几步便要转头观察楚凌的情况，他如今无比愧疚，若不是因为自己，楚凌亦不至如此，沈昼煊抿了抿嘴，最终挪开了眼。
　　他的伤口仍有血在往外渗着。沈昼煊停下脚步，开始找寻自己身上所有有用的东西，东翻西找了阵，最后手中拿了一罐雪白色小瓷瓶。
　　找到了！
　　这似乎是他在游历期间意外获得的。当时他走在街道上，有个算命的莫名其妙抓着他，将这东西硬塞给了沈昼煊，说是有奇功，可以医死人，活白骨。
　　不过他还未曾用过。
　　沈昼煊打开塞子，从里面倒出几颗就要往自己嘴里塞。
　　“你干什么！”楚凌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沈昼煊的手。但他现在还受着伤，力气怎么可能比他大呢？
　　沈昼煊还是抬手将豌豆般大小的颗粒塞入了嘴中，“我试试有没有毒。”
　　身边人只得眼睁睁看着沈昼煊将药丸吞下，最后还冒了句“没有”。
　　“给你，”沈昼煊将自己刚试过的药递了过去。
　　“此为何物？”
　　“药。”
　　楚凌一动不动看着他。
　　“神药，无毒。”
　　楚凌仍是看着他。
　　见他不为所动，沈昼煊认命般的道:“一个算命的给的，说是有神功。”
　　楚凌终于接过了药。
　　“怎么样有用吗？”沈昼煊睁着圆亮的双眼。略显期待的望着楚凌。
　　那人在吞下过后淡淡的“嗯”了声。
　　“真的？我瞅瞅，”说着沈昼煊便动起手来。
　　“别闹……”
　　沈昼煊见他嘴唇蠕动，但仅仅只说出了两个字。
　　楚凌起先躲闪着他，但沈昼煊丝毫没有因他的拒绝而停下。楚凌便也松开了手，再未阻止。
　　沈昼煊动作很轻柔，一点点掀起那有些破碎的血红衣衫。着眼看去，楚凌的后背有几条长长的伤痕，还好伤口不深，血也已经止住了。
　　但仍使得沈昼煊心口一痛，手也收紧了些。他后退几步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楚凌身上。
　　“不……”
　　不字刚一出口便被沈昼煊给打断了。
　　“披着，”沈昼煊快他一步，抓住了他想取下外衫的手，扯着楚凌的袖子将他拉着往前走去。
　　后来便是楚凌带着他在走，两人一同穿过了无数条岔路。
　　如果是对此处完全无知之人必定会迷路……
　　在转过一面石墙时，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道大门，沈昼煊松开楚凌，伸手去拉那扇门。
　　“哗啦——”
　　沈昼还来不及看清那是何物，便被冲来的楚凌猛的抱住，带向了一边。等楚凌松开后，他才看清了那一地正散发着腥臭味的红色液体。
　　好恶心，这什么东西？
　　沈昼煊嫌弃的低头看了眼自己浸在液体中的脚。
　　这还能要吗？
　　“进去看看吧，”沈昼煊绕过楚凌，走到他的身前先一步跨过了门槛。
　　门在身后砰的关上了。
　　眼前的场面并非他们想象中那样血污不堪。
　　而此境却令沈昼煊感到无比熟悉。
　　玄桥？
　　幽暗的天空中下起了零星的雨“滴答——滴答”。
　　雨随之越下越细密，从玄桥之首又显出了另一道血印。雨水与之融合，为这阴森的场景更添一抹晦暗。
　　那血印开始延伸至玄桥之尾。
　　沈昼煊呆于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那夜之事。随即惊愕的回头看向楚凌。
　　楚凌亦看着他，神情毫无波澜。
　　两人皆盯着对方的眼睛，一言不发。像初次见面时那样，都想要透过那双深邃的眼眸，从中看出些什么来，却皆无果。
　　“我……我们去，去前面看看吧，”沈昼煊有些心虚了，他磕磕巴巴的说完后，便踏着步在这血水中朝悬桥另一边走去。
　　身后那人不知何时停了脚步。等沈昼煊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到了玄桥尾端。回头望去，楚凌正站在桥中央死死盯着他。一瞬间，沈昼煊似乎在那人眼中看到了千言万语，可转而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楚凌终于走了过来。
　　沈昼煊伸出了手，想要触碰眼前之人，像是碰到了无形的屏障般又默默收了回来。他跟在那人身后一步一趋，尽是痛处。
　　如果那一切并未发生……
　　***
　　两人后来安然无事的在这场幻境中找到了一座巨大的山洞。
　　山洞中正是那围成圆的十二扇大门，透过那些门看去，门内皆是虚空。
　　“这就是出口吗？”沈昼煊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静的气氛，“我们是何时进来的？”
　　“……”
　　“午时，”楚凌在沉默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大门皆显出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字，那字正是各个门所代表的时辰，按照顺时针的顺序依次为子、丑、寅、卯……
　　而“午”所对应的便是“子”，与其成十字形的为“卯”、“酉”。
　　“十”字形的顶端便是这四个门。一门只可进一人。
　　沈昼煊思考了阵，最后想到了个办法。
　　该如何让楚凌选择正确的门出去的方法。
　　沈昼煊随便走向了四门之中的一个——“卯”。
　　果然，在他即将踏进门中时楚凌抓住了他。
　　“死，别走。”
　　“那你想让我有那个？”沈昼煊望着他的眼。
　　双方都明白彼此的心思，既然只有一人可以出这个法阵，他们皆希望那个人是对方。
　　对方，而不是自己。
　　在对方种种护着他的情况下，沈昼煊能肯定楚凌不会伤害自己。也知道此时此刻对方不可能自己选择生门离开。沈昼煊便以这种赌一把的行为去试探对方。
　　一阵沉默后楚凌开口道:“午……”
　　沈昼煊轻笑了声，又朝“午”门走去。
　　在即将踏进时，那人又拦住了他:“别……”
　　沈昼煊讥诮道:“怎么？楚长老，这不是生门吗，既然是生门我为何不能走？”
　　这人也在试探他。
　　周遭一阵寂静，无人开口。
　　他轻甩开了楚凌抓着自己的手，又朝“子”门走去，沈昼煊脚已踏入一半，却见还没人来阻止，便已确定此门必是生门。
　　转过身，看见楚凌正向最后那扇门走去。
　　凶门？
　　他如果直接让楚凌走生门，那人是绝不可能答应下来的。
　　只说这里不能用法术而已……若不是法术呢？
　　沈昼煊抬起一只手，手臂一挥，指尖顿时冒出无数根银色丝线，朝楚凌围去。
　　丝线缠绕住了楚凌未伤之处，手指一紧那些银丝便将楚凌拉至他的身前。
　　“你做什么？”楚凌想要挣脱，那细细的银线却像钢铁一般牢固，纹丝不动。他那含了霜般的在看到沈昼煊的神情时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沈昼煊在这几日的相处中产生的纠结，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寻了数百年的人，如今近在眼前，他却感觉那人遥不可及。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来寻他。
　　“没错，你又猜对了，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去，那我希望是你……楚凌。”沈昼煊最后望了眼被缠住的人，便将他推下了生门。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阵法中，想起了从前的种种过往。
　　那些往事就像尘埃般，在这喧嚣的人世间散尽。就像梦似的，幻觉一般，寻不到任何踪迹。
　　他看向楚凌离开的大门，那扇门已经重新合上了。沈昼煊毅然决然的朝着那扇楚凌最开始选择的那门走去。
　　凶门是吗……
　　他想，如果还能让他再一次看到旧事，那也应当不算吃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