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攀金枝》莱福特莱特

84、第 84 章

　　待盛明夷安排好一切再回到池旖旖的院子，还未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一片嘈杂，池旖旖向来说话细声细气，此时也带着几分焦急，声音都大了许多。

　　“这件行不行啊？会不会颜色太亮了？”她拿着一件明黄色的裙子在自己身上比着，梅山县的冬天比京城暖了许多，她进京来也没有能过冬的厚衣服，这些都是盛明夷命方管事找裁缝给她新制的，还没怎么穿过。

　　“我觉着挺好的，明艳动人。”盛筠竹站在一边帮她参谋，自从宫里传话，皇后娘娘明日要见她之后，池旖旖便是这番惊慌无措的样子。

　　其实说起来，她已经进过一次宫，连大殿都去过一次了，这次去应是熟门熟路了才对，但不知为什么，池旖旖一想到皇后娘娘此次召见自己，或许是为了她与盛明夷的亲事，她心中便惴惴不安了起来。

　　毕竟她出生小门小户，按理是配不上盛明夷，也进不了这将军府的。

　　若是皇后娘娘不同意，那可怎么办呢？

　　“不了吧，还是这件吧，朴素些？”说着，池旖旖又拿起了另一套水色的裙子。

　　“这件不行。”盛筠竹摇了摇头，“宫里的宫女穿的也是差不多颜色，你要与宫女撞色吗？”

　　池旖旖闻言，心中又咯噔了一下。想来她这身份，进宫做宫女其实都未必够格。

　　盛明夷也不管两人此时正忙活得热火朝天，自顾自就走了进来，坐在桌边吃点心。他一天里总有大大小小许多事要忙，且雷打不动要练几遍剑，因此消耗极大，也极容易饿，池旖旖这就常备了些点心，能给他垫垫肚子。

　　边上两人还在为明日穿什么而争论不休，盛明夷瞄了几眼，突然指着挂在一边无人问津的茜红色问道：“为什么不穿这套？”他犹记得这个颜色还是他亲自为池旖旖选的，穿上后更显得她犹如那春日枝头娇嫩的花骨朵。

　　池旖旖还未说话，盛筠竹先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盛筠竹原先总觉得自家这位表哥，就如那冬日的冰凌，冷冰冰又带着尖利不好接近，又似他那柄漆黑重剑成精，周身泛着一股杀意与凛冽的寒意，寻常人不得近身。现在既然知道他与池旖旖的事，便觉他像是冰雪融化后从天山上走下的寻常凡人，也有着喜怒哀乐，也为了一些家长里短之事烦恼高兴，有了几分人气，便也不那么怕他了。

　　“这衣裳如此艳红，平日里穿穿倒罢了，若是穿进宫，万一冲撞了贵人们那怎么得了。”

　　“宫里还有谁穿这种红？”盛明夷摊在榻上，懒洋洋地问道，那姿态像极了餍足的大猫，看得池旖旖心痒痒的，若不是盛筠竹在，她此时大概早已上塌，与他滚在一处了。

　　“倒不是谁也穿这种红。”这话倒是将盛筠竹问住了，她想了想，小声道：“但穿红，总是有些讲究的。”

　　盛明夷依旧不买账，指着她们争论中心的那件明黄色裙子道：“穿红讲究，穿黄就不讲究了？皇上上朝日日穿黄，她明日穿这件进宫，就不怕冲撞了皇上？”

　　他这么一说，池旖旖吓得赶紧将那身明黄裙子扔到了一边。

　　盛明夷瞧见她那副胆小谨慎的样子，扬了扬唇角：“穷讲究。皇后娘娘大度，怎么会计较这些，你明日便穿这身红色的去，皇后娘娘看着高兴兴许还多赏你些。”

　　池旖旖一脸犹豫地看了看盛筠竹，又看了看盛明夷，小声道：“真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盛明夷翘着二郎腿，一脸张扬，“未来将军府的盛夫人，穿什么还要看人脸色吗？”

　　隔日，池旖旖到底还是穿着那身盛明夷选的茜红色进宫去了。

　　盛明夷要上朝，走得比她早，她这还是第一次独自进宫，多少心中有些惴惴。但不知是盛明夷提前打点了又或许是皇后娘娘安排妥善，总之她刚进宫门，便有小太监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将她一路领到皇后娘娘的宫中。

　　池旖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到门口后，她掏出一只红包，塞给了那领路的小太监，并恭敬谢道：“多谢公公引路。”

　　那小太监摸着手中的红包，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便离开了。

　　步入宫门，便听一阵说笑声，池旖旖低着头请门口的太监通报，没一会儿，皇后娘娘身边的大丫鬟便迎了出来，亲亲热热地喊着“池姑娘”，然后打起门帘将她送进了屋子。

　　池旖旖今日进宫的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皇后娘娘早已用了早膳，此时正与几位妃子夫人坐在一处喝茶谈天，见池旖旖进来，忙向她伸手，招呼她到自己身边坐。

　　池旖旖从善如流，给皇后娘娘问安后便坐到了她的下手。

　　见她坐下，盛婀珺又命人给她上茶上点心，一边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夸赞道：“到底是年轻的姑娘，穿些鲜艳的颜色就是好看。”

　　池旖旖忙道：“皇后娘娘谬赞。”

　　盛婀珺看着她颔首低眉的样子，知她拘谨，便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池姑娘不必拘谨，今日在场的几位夫人，也都不是外人。”说着，她便一位一位给池旖旖介绍起来。池旖旖认真地听着，及时回礼，这才知道，皇后娘娘今日组的这果真是“熟人局”，几位夫人不仅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与盛明夷的生母盛婀妧也是颇有交情，与其说池旖旖今日是进宫来见皇后，不如说皇后是让她来见见这些堪比婆婆的夫人们。

　　“这里的每一位啊，与婀妧同我，都是一道长大的手帕之交，亦都是看着明夷长大的，早年间明夷受的那些委屈，我们也都看在眼里，也担心他未来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生活清苦。如今你来了，我们便都放心了。你的身世也是可怜，与明夷凑在一起，看得我们也都怪不忍的，不过都说苦尽甘来，日后，你便与明夷好好过日子，这在座的呢，你认半个婆家也可，认半个娘家亦可，总归不会叫人在京城里欺负了你去，你这婚事，也保证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盛婀珺的话，真可谓是掏心窝子了。池旖旖听在耳中，暖在心里，起身给诸位夫人行了大礼后，噙着泪笑道：“那我可真是沾了将军的光了。”

　　“傻孩子。”盛婀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

　　池旖旖说的话不假，若不是因为盛明夷这层关系，池旖旖本不会受到如此优待，但盛婀珺这后位坐了这么些年，陪着圣上一路从潜邸到皇宫，识人她不说有一套吧，也见多了。眼前这小丫头，是个实心的，聪明心善，应是会对盛明夷好的。

　　想起盛明夷在信中将池旖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盛婀珺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见池旖旖一脸不解地看她，她便也不遮掩，大方说道：“我就是想起，上次见你时，你还跟我说要给你找个官媒说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这会该是发现了吧，好亲事打着灯笼找不着，原就在身边呢。”

　　说起这桩乌龙事，池旖旖也没好意思，终究是红了面颊。

　　那时她只当盛明夷是她生命中的惊鸿一瞥，是天晴便会散去的虹桥，谁曾想，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一处。

　　“这大约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几位夫人拿着池旖旖打趣，池旖旖也不好意思还嘴，只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着，一边自觉地为皇后娘娘和几位夫人添茶。

　　说着说着，便接近中午，夫人们纷纷与皇后娘娘告辞，池旖旖原也想走，但皇后娘娘留她一起用午膳，她便听话地陪着皇后娘娘一起用膳。

　　倒不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些偏家常的菜色，但胜在制作精致，食材好。

　　池旖旖一边吃，一边觉得有些恍惚，她竟然也是能吃到御膳的人了吗？换做一年前，她打死也不信有一天她竟然能跟皇后娘娘同桌吃饭。

　　两人正吃着，盛婀珺便说起了此次叫池旖旖进宫的正事。

　　“明夷回京前，给我写了一封信。”

　　池旖旖闻言，干脆放下筷子听得仔细。

　　盛婀珺继续道：“他信中简言了几句，说是你对这桩婚事有许多担心之处。他虽没细说，但我亦是女子，大概猜的出来，池姑娘你是觉得门第悬殊过大，会惹认非议？又或者明夷常年驻扎边疆，怕未来日子不够安定？”

　　盛婀珺开门见山，池旖旖便也不遮掩，直言道：“将军职责便是镇守边疆，这个我懂的，那时梅山县落陷，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我此时早已化作累累白骨了。”

　　“不过我确实担心与将军门第悬殊，但我不怕人言，我只怕拖累将军，将军他威名赫赫、逸群之才，若能娶个蕙质兰心的贵女，那便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换我就……”

　　盛婀珺想了想，心疼池旖旖将自己姿态放得如此低微，同时也欣慰她如此替盛明夷着想：“可我瞧着，你同明夷才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说着，盛婀珺叹了口气，眼神望向远方，似是隔空看着以前的盛明夷：“他从前那个样子，你不晓得，但我是看着明夷长大的。他幼时就乖戾，因着他母亲，没少受人冷眼，也是因着他母亲，他自小也没感受过什么亲情，什么爱护，他就跟个独来独往的小狼崽一般，过早地离开了狼群，急于想找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如今，他身上却有熠熠军功，可那些军功都是他拿命换来的，跟他一同出兵打仗的将军回来复命时没少提，那个盛小将军怎么打起仗来不要命啊。”

　　“我作为皇后，自然感念他为大兴打下这片来之不易的疆土，亦感念他为圣上守着这万里河山不让寸缕，可作为他的姨母，我担心他啊，我怕他时常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身后无人在意，便不顾自己死活……”

　　听到这，池旖旖点了点头，盛明夷确实是不要命的打法，她在来京的路上见识过好几次。

　　“我原想着，或许他成家了便能稳重些，为自己和家人多考虑些，上战场也不会那么不管不顾，可他竟跟我说他不愿成亲，我听他那话，急得险些呕血！这些年来，他也越发清冷了，怕我们催他，干脆就待在边疆不回来了。那时，我只要听闻圣上接到前线急报，这心就像要跳出来似的，就担心是明夷出了什么事。”

　　“不瞒你说，我那时想过，若能有个人，让明夷甘愿成家，随便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我都认了。这不，他把你带来了。京中这些贵女们再美再聪慧有何用？明夷这身份摆在这，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可他却只想娶你，哪怕违背他自己的誓言，也要娶你，池姑娘，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

　　池旖旖抿了抿唇。

　　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笑话，是个给人说媒的婶娘说的，她说有一种刻在三生石上的缘分，极难得，就像你把两颗红豆放到一缸绿豆里，然后它们刚好就这么紧紧挨在一起。

　　她想，或许她与盛明夷，就是这么幸运，在芸芸众生中，做两颗挨在一起的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