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离》照夜清晚

4、第一章 第三回 夜幕·故人

　　离那个雪夜已经过去两三日了。
　　雪都已经融化干净，只是随着雪的融化，天气愈发冷了。
　　京墨这两天很是清闲。
　　唐家毕竟也是个翰墨诗礼之家，过年的繁缛礼节还是少不了的，讲究也是颇多。
　　京墨大病刚愈，看上去还有些虚弱苍白，好像风一吹就要倒。长辈们看着也不好说些什么，便对她多有宽待，例行的拜年和驱邪除祟的习俗过后，便许她在自己的院子里好生休养。
　　她也因此可以多躲几日懒。
　　残阳斜落，暮色渐沉，不知不觉，又入夜了。
　　白日的喧嚣已然褪尽，这大宅里仆役众多，却没有一点人语声，连风声都听不见，寂静的可怕。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疾步穿过浓浓夜色，最后停在唐宅的朱门前。他们没有在门前过多停留，直奔唐渊的书房。
　　书房的灯还亮着，像是在等候什么。
　　门被推开时，唐渊正坐在桌前看书，书页因冷风哗哗作响，桌上烛火摇曳不止。
　　有人深夜擅闯民宅，他却也不惊慌，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
　　唐渊慢条斯理的合上书放到一旁，起身行礼：“草民见过昭王殿下。”
　　“不必拘礼。”李怀洲上前一步，将人虚虚扶起：“唐大人似乎早就料到本王今夜会来。”
　　他用的依旧是“唐大人”。
　　“不敢当。”唐渊起身，将李怀洲殷至软榻边：“我唐宅的侍卫也没有这般不中用，有贵客前来自然是要通报的。况且，小女正当议亲之龄，殿下这几日若是在不加紧，小女可就要许出去了。”
　　这话可谓是简洁明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只是李怀洲总觉得这说话的语气似曾相识。
　　不过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必要拐上十八道弯来引入正题了。
　　“唐大人既已知晓本王来意，那便无需多言。不知我若以这千里江山为聘，唐大人允不允这门婚事？”
　　闻言，唐渊伸出去想倒茶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李怀洲还来不及捕捉到他的情绪，一切便都恢复原样，看不出一丝破绽。
　　“野心不小啊年轻人。”唐渊慢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
　　“有野心是好事。”他抬眼：“可你做得到么。”
　　李怀洲唇角勾起：“不试试怎么知道。现在北周就是一根中空的木头，朝堂之上的人个个心怀鬼胎，而且最近蛮人逼得厉害，钱粮越发吃紧，内忧外患。如今也就沈大人一个苦苦撑着着风雨飘摇的大周，怕是撑不了多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唐大人若是想要做些什么，细细算来，除了我，怕是也没有别人了。”
　　唐渊一边小口抿着茶，一边听他讲。
　　其实仔细看看，便瞧得出他与京墨的相似之处，不仅仅是血缘相传的样貌。都说唐家二房的幺女是唐渊一手带大的，细枝末节中，不难看出京墨身上所带的这位前丞相大人的影子。同样慢条斯理的动作，同样温吞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好像永远都能将一切掌握在手中，永远淡定、平和。
　　唐渊喝完了茶，这才不咸不淡的说：“不过一句虚言而已，哄不得我唐家儿女拿命去赌。殿下说的不错，覆巢之下无完卵，但我也还是那句话，殿下要我唐家倾全家之力辅佐你一人，至少要拿出一点诚意来。”
　　“或者换一种说法，您夺嫡，究竟是为了什么，您想要什么呢。”
　　话音落下，一字一句，像是直直的敲击在人的灵魂上，如深林古寺里古朴的钟声，沉重旷远，响天彻地。
　　李怀洲沉默了。
　　他头一次，迷茫了……
　　“唐家世代辅佐君侧，注定是君主的棋，草民希望殿下拿起它时，能清楚这棋应该下在何处，最后到底要走到哪一步。”唐渊淡淡道。
　　“过几日便是上元宫宴了，殿下既然对小女有意，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从唐渊的书房出来，已经是深夜了。
　　柏舟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齐全，这会神色看上去却好像比李怀洲还凝重。
　　两人并排着慢慢走出院子。
　　李怀洲看着自己这侍从，不禁失笑：“柏舟啊，老生气娶不到媳妇儿的。”
　　柏舟这会儿委屈的像李怀洲的小媳妇：“主子，这唐大人说话也太过分了，您都不生气的吗。”
　　李怀洲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答他的话：“你现在这个语气，有点惊悚。”
　　柏舟：“……主子您这个时候就不要这么不正经了。”
　　“不生气。”李怀洲干脆道。
　　“唐渊么，虽说人滑头了一点，但说的挺有道理的。”
　　“……”
　　两人边聊边走，竟然在这偌大的唐府屋檐上逛起来了。李怀州在前，柏舟跟在他身后。
　　柏舟越走越奇怪——李怀州不像是漫无目的的闲逛，刻意留下来，反倒像是在找什么。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附近。
　　这院子不大，只有一个房子，院子里立着一棵树，枝干约有两人合抱的粗细，只不过光秃秃的，看不出品种，树下摆着一张竹子做的躺椅。
　　院门上挂着个牌匾，匾上三个字——鹿溪苑。
　　柏舟看着门口匾额，道：“主子，这院名……我们似乎转到了后宅啊。”
　　李怀洲刚待开口，却听见身后一声极细微的刀兵响动，寒意蔓延蔓延开来。李怀州当即毫不犹豫的弯下腰，几乎就是这一刹那，一柄银刀堪堪擦着他的发丝划过。
　　紧接着，凌冽寒光毫不犹豫的朝他面门袭来。
　　李怀洲没有兵器，只好闪身避开，脚尖一点，衣袍翻飞，一跃下了围墙，落在紧闭着的院门前。
　　刀光瞬息而至，同样朝他袭来的，还有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鞘的长剑。
　　持剑和持刀者的身形隐在黑暗中，天色太晚，檐下无灯，李怀洲只能看见亮如银月的弯刀长剑。
　　千钧一发之际，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刀光剑影止于瞬息，裹满杀意的气劲停在李怀洲眼前不足一寸处。
　　在近点，估计他就要破相了。
　　李怀洲转过身，只见一个蓝衣女子提着一盏灯，站在院门处，离他约有一丈远。
　　“玄青，玄校，小姐叫你们收手，这是贵客。”
　　两个侍卫在话音落下时便收了手，一阵风似的重新隐入黑暗。
　　在她身后，屋子亮起烛光，一道婷婷袅袅的剪影缓缓移步门前。
　　雕花木门打开，露出女孩如画一般的面容。数十年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曾经熟悉的眉眼中依稀残存着几分当年的影子，只是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
　　她一身素衣，披着大氅，一步一步行至院门前。
　　清冷声音在暗夜中淡淡响起：“昭王殿下，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