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徐行》一年灯火

8、滨江豪宅

　　早上九点半，林晴还在翡翠滨江里慢慢转悠。

　　寸土寸金的地段，小区里一大片法式园林，如同在公园中。

　　“小晴，你到哪？”杜鹃那大嗓门高嗓音顺着手机爬了过来。

　　“快了快了。”她赶紧收起电话迈开步子。

　　等杜玫打开门，两人都是一怔，她们已经有二十年没见了。

　　杜玫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美人，现在虽然已经五十多了，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身上那条裙子林晴即使不大知道品牌，也知道很贵很贵。头发烫成妩媚的大波浪，画着精致的妆容，睫毛长翘，眼影深邃，口红浓烈，十指红艳。

　　与记忆中的母亲既像也不像，只记得她纤细得如同少女般的腰肢，弯弯柳叶眉。

　　她曾经听到有人既羡又恨地说道：“孩子都快十岁了，那腰像没生过孩子似的，勾得男人......”

　　其他也不大记得，她对十岁以前的事情都没什么记忆了。

　　两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晴对她点了点头示意，杜玫也反应过来，赶紧递了双拖鞋，招呼她进来。

　　换好拖鞋，林晴把带来的红酒放在一边，杜玫招呼她到客厅沙发坐下，问道：“你喝点什么？茶、咖啡都有。”

　　“我就喝矿泉水吧！”

　　杜鹃听到声音也从厨房走出来。她中等身材，长相也比较普通，与明艳的姐姐并不像。正穿着围裙，和阿姨在厨房忙活。

　　“小姨。”林晴立马站起来，脸上笑容不自觉地浮现，走向前抱着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像条小狗一般，杜玫脸上划过一丝黯色。

　　杜鹃上下仔细打量了下她，看她黑眼袋重得连粉都盖不住，人也更瘦，皱紧眉头道：“你整天忙什么？听别人说大学里最轻松，怎么累成这样。”

　　林晴轻轻拍了拍杜鹃胳膊，柔声道：“没什么，最近有个实验项目赶进度，吃不好睡不好，就快结束了。等一结束我就吃好睡好，好好养生，你上次给我配的方子特别好，吃好了睡得特香，我都吃完了。”

　　杜鹃皱起的眉头立马放了下来，展眉笑道：“是吧，那个老中医可好了，他们家已经传承五代，我回去赶紧给你再配些寄过来，你要好好吃，效果好着呢！”

　　林晴“嗯”了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快坐，先看看江景，陪你妈妈说会话。我做了糖醋排骨、肉圆汤，还带了烧鸭和臭干子，都是家乡菜，中午多吃点，给你好好补补。”

　　“我......”看到杜鹃脸上笑得褶子一道一道的，弯曲的眼睛充满期待，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本来她设计得好好的，九点半到，待一个小时，最多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到时就说中午有约，也不失礼。

　　杜玫见她们俩如此亲热，眼睛酸了酸，斟酌道：“就我们几人。你小姨好久没见你了，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她只得点了点头。

　　杜鹃继续到厨房忙活去了，她刚抬起脚，准备跟进去打打下手，就被赶了出去，只得回到客厅。

　　母女俩都有点尴尬不自然，杜玫好几次挑起话头，被林晴一句话或几个字回答掉。

　　杜鹃的良苦用心，杜玫的存心交好显而易见，她的回答不够热情，可她性格本来就内敛，话也不多，面对二十年不见的母亲，实在不愿意多谈自己的事情。

　　“江景很美。”她走到阳台，看着十里洋场百年风云堆出来的无胜江景，对岸的万国建筑群古典华美，见证世事沧桑，此岸的高楼鳞次栉比，印鉴此间繁华。

　　看了看身边风姿绰约的亲生母亲，发现年少时的痛苦思念怨恨纠结已经离自己很遥远。

　　那个九岁的孩子，从刚开始哭着喊着要妈妈，只要一哭，声音传得震天响，街坊邻居们就知道林老师的女儿又想妈妈了，爸爸就会跑到她的房间哄她，整夜都不敢单独去睡。

　　到后来，她慢慢明白了，只敢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泪水把被子洇了湿了一大片，第二天一早就干了，可她的小兔子红眼睛却瞒不了爸爸。他表面装作不知道，只是给她买好多好吃的，还有漂亮的花裙子。

　　到后来，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她就不再哭了。不能再让爸爸伤心了，流泪其实并没有用，再后来她就一门心思好好读书。

　　如今她慢慢理解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即使亲如母女。

　　她与母亲长相性格追求爱好都不同，很多事也没有对错，也没什么道理可讲，只是选择与放弃罢了。

　　杜玫并没有操之过急，都已经二十年了，双方之间的隔阂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

　　她既没有说起自己对林晴的思念，也没说自己的后悔，更没为自己找理由开脱。

　　只是和林晴聊聊天，了解她一些近况爱好，不时借着各种事走开，给林晴充足的空间和时间。

　　林晴大大松了口气，本来很担心会有一场狗血剧等着她，自己最怕这些，也应付不来。

　　饭桌上，林晴吃得很多很香，特别是烧鸭和臭干子，一块又一块，这些都是上海吃不到的。

　　还在老家读书的时候，爸爸经常会去买烧鸭和臭干，每只鸭还有翅膀、脚爪、鸭胗和鸭肠，她特别喜欢吃翅膀脚爪鸭胗。还有炸了的臭干又香又脆，沾上辣酱味道真是妙极了。

　　“小姨，你这手艺应该开个私房菜，保准你赚得盆满钵满。”

　　林晴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像只馋嘴的小猫，拍着马屁。

　　“你这丫头，平时像个锯嘴葫芦，就对着小姨嘴巴甜，喜欢吃我一直给你做。”杜鹃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

　　林晴其实对杜鹃心里一直有点内疚，说起来父母离婚后，杜鹃一直很关心自己，父亲也没阻止杜家人来看望她，她自己却不愿意再见他们，她心里一直有道过不去的槛，再与杜家交往就是背叛父亲。

　　直到高一那年，不小心摔断腿，林则远当时正在带高三，实在没时间照顾她，最后是杜鹃把她接到家里，好好照顾了她三个月。

　　那三个月她不知道喝了多少碗肉圆汤。等她上学时，大家眼睛都瞪圆了，问道：“你是去养伤还是去养膘？”

　　当时表弟孙淳还在读初三，正是关键时期，杜鹃一心挂两头，她开的饭店生意一直不错，幸苦可想而知，林晴并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杜鹃打量着林晴，她今天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扎了个马尾辫，像个刚入校的大学生，哪像个快三十的大学老师。

　　“看看你这样，也太不讲究了，女大学生都比你会打扮。那可是徐行，长相比不上就算了，反正也没几个人能比上。可你也得好好打扮，不能相差太大吧！”

　　“我这几个月忙着项目试验，头发都快掉光了，你刚才说我不打扮，不是我不想，实在没时间，你看看我这头发。”

　　说着，林晴捋了捋头发，暗中使了点力，薅了不少根头发下来，杜鹃看得心一颤，鼻子嘴巴都揪在一块，可心疼坏了。

　　“你说你个姑娘家，整天做这种实验项目干什么，搞得面黄肌瘦，头发再这样下去也快掉没了。徐行那模样，你不得在他身边紧紧看着，外面都说他是未婚，这多危险这是。”

　　紧紧看着，那是保镖吧！林晴啼笑皆非。

　　“你们俩感情到底怎样？”杜鹃火眼金睛，眼光灼灼。

　　表弟孙淳那可是个皮猴子，可硬没翻过他妈的手掌心。

　　“你从小就有主意，婚姻不是儿戏，既然你和徐行结婚了，就得好好过。你顾姨不在了，现在可没人能拘得了他，你们俩老这么长久分居也不是办法，得把他抓在手里。”

　　长辈的谆谆教诲只能认真仔细聆听，她不时点头听教。

　　“听人家说，他们那行当特别复杂，你可得盯紧点。还有说不定就会得罪什么人，你郭叔认识很多人，要是有什么事可得开口。”杜鹃收到杜玫的眼色，说道。

　　“还有你看啥时候方便，带他过来一起吃顿饭，给你妈妈看看。”

　　林晴只能一直傻笑。

　　吃完饭，林晴推说还有事，准备告别时，杜牧拿出一个首饰盒。

　　是一串浑圆的珍珠项链，个头适中，光泽极好。

　　她微微一笑，有点轻描淡写，“这是我去日本时买的，价格比国内便宜不少。”

　　林晴盯着那串珍珠项链好久，最终微笑道：“谢谢你，我已经有串了。”

　　出门告别时，杜玫看着她，眼睛里夹杂着太多的情绪。

　　“你今天能来，我很开心。”

　　林晴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别。

　　回去的地铁上，看着地铁车窗里的自己，扎着辫子，如同高中时一样，毕业时，杜鹃送给她一条特别漂亮的裙子。

　　拿到手就知道价格不菲，她特意去查了下价格，裙子来自巴黎，几乎要花费普通人一年的工资。

　　她退了回去，并说不希望再收到这样的礼物。

　　杜鹃知道她的执拗脾气，从此再也不敢乱传东西了。

　　她对着玻璃中的自己微扯一下嘴角，但是笑起来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