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徐行》一年灯火

39、完美商品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

　　林晴皱紧眉头仔细回想，依稀可能好像发生过，对她来很稀疏平常，没什么特别的，记不住也很正常。

　　“你这属于做好事不留名。你忘得一干二净，我却记挂这么多年。”徐行话语中带着几分揶揄，更有几分幽怨。

　　林晴打了个冷颤，徐行这是在抱怨她？那时候怎会觉得自己与的人生会与徐行有瓜葛。

　　“你那时候就抱打不平，如今还是这样，这么多年没有变化。”他的眼睛里充满笑意和温暖。

　　她虽然不善言辞，交游也不广阔，但身边人总会感受到她的勇敢和坚持，如同寒冷冬夜里的一盏小橘灯，温暖着饱受寒冷的心。

　　并没有什么豪言壮语，更没有夸夸其谈，却在你无助无依的时候去帮助。

　　“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识时务，同事说我不懂行情，吃亏还在后面，宁愿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林晴叹口气，抬起头看着远处暗黑色的天空，幽瞑难测，如同一个恶魔大张其口，吞噬一切。

　　“怎么会，你若真向系主任低头就不是林猪姐姐了。”徐行一把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向自己，右手来回磨蹭她的头发。

　　头发又细又软，他低下头轻吻她的头发。她有点沮丧甚至脆弱，就像一直紧绷着的小兽受了伤，呜咽着趴下，眼睛里充满哀怜，伤口绽开流着鲜红的血。

　　林晴头轻轻靠向他的肩膀，有人依靠有人陪她说话，心里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安心温暖。一直以来她都是独立一个人往前走，不靠他人，只有自己。

　　有没有脆弱无助的时候？当然有，但都是一个人淌过去。她不喜欢吐槽抱怨，不解决根本问题，也不希望展露自己的伤口博取同情，有些话只能藏在心底。

　　“你们印象中的我还是林猪姐姐，总认为我像神一样。我以前总认为在学术研究上很有天赋，等进了大学才知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慢悠悠地说着工作情况，语气中有着几丝苦涩。

　　“我和盛教授第一次见面时，讨论非小细胞肺癌的形成机制，她说出最前沿的研究成果，列举了近二十种期刊的最新成就，分门别类，逻辑清晰，有些互相印证，有些结果相反。”

　　“我当时都懵掉了，但那时觉得是自己努力程度还不够，所以白天看晚上学，一定要像教授那般博览群书，博闻强识。但后来我就明白了，很多差距不是努力能够弥补的。”

　　徐行心里轻叹，追求卓越这个信念伴随着她长大，像一座山压在她的身上，喘不过气来。

　　“我与盛教授差得太远了，她三十出头就已经是正教授，行业的顶尖学者，享受特殊津贴的专家，专业学术论坛的重量级嘉宾。而我快三十岁了，还在为一个副教授职称受别人掣肘。”

　　“我爸若是还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对我失望。”

　　他伸手抱紧她的头，轻轻说道：“若是林老师还在的话，他肯定会感到欣慰，也会心疼你如此辛苦。”

　　“真的吗？”她抬起头，有点迟疑地看着他道。

　　“当然，有时候这条路走不通，或许是方法不对，或许是时机未到，暂且放一放，休息一下，做点别的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他说起自己当年坎坷的从业经历。

　　徐行下定决心要做个好舞蹈演员后，参加了很多场的演出。

　　有时是忠诚老实的仆人，有时是调皮捣蛋的猴子，有时是面无表情的小兵，有时是机灵多嘴的店小二，无论什么角色，无论戏份多少，他都投入全部的精力与热情。

　　认真揣摩角色，不同场合的表情动作以及心理，要用最好的状态演出最美的角色献给观众。

　　刚开始水帘洞逍遥自在，猴子欣喜雀跃，高昂激烈。到后来放火烧山，疼痛悲哀，低沉羸弱。

　　虽然观众停留在配角身上的时间不超过一秒，虽然这些角色很多时候只不过是背景而已。

　　有的的同伴见是小角色，并不认真，随便演演就可以了。他却像每一次初上台那般认真做着准备。

　　久而久之，慢慢也能出演一些稍微重要的配角。但他明白与主演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仅是禀赋，也有经验，更重要的还有资历。

　　“那时总觉得只要自己努力，有一天肯定能当上主演，我就一直演一直练。”

　　往事并不遥远，记忆仍旧深刻。

　　“后来慢慢醒悟过来，同团里的另一个学长已经快三十了，一直在这些角色中打转，能当主演的机会越来越渺茫，糟糕的是他还有一身伤病。我当时身上也新伤加上旧伤，前车之鉴，很可能走上他的老路。”

　　不仅如此，他当时还面临现实问题。市场空间有限，舞蹈演员收入不高，北京房租物价又太高，他不愿意出去走穴或者业余兼职当培训老师，生活很困难，又不好意思伸手向家里要钱。

　　“当时很迷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明明下定决心，做个专业舞蹈演员的。”他苦笑道。

　　一百元过一个星期，连泡面都只能吃袋装的，靳军比他还要穷，经常没有收入，他也不能见死不救。

　　两个穷光蛋拆了一包方便面，加了几倍水量煮着吃。到最后连蔬菜粒都给叉着吃了。两人还是饿，大眼瞪小眼，肚子咕咕叫。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何况他还不是。

　　这样下去都要饿死了，还谈什么理想，追求什么专业。徐行只得另辟蹊径，找机会去演戏做模特，不管怎么的，一个大男人总不能饿死。

　　他形象过于出众，身姿仪态挺拔，镜头感很好，表现力极佳，为人也肯吃苦，合作的导演没有不喜欢的。

　　慢慢有了一点机会，演了几个配角，也学了射箭骑马等不少手艺，有了一些最初的粉丝群体。

　　但也经历过，签好约都已经进组了，被人家替换下来。有一些人别有用心，或明示或暗示给他很好的机会，很可能一炮而红晋升顶级流量，代价都懂的。

　　也有资本想要捧他，但开出的条件很苛刻，分成低得可怜，合约时间也长得可怕。

　　商业社会，培养一个偶像花资巨万，自然要赚回来。再实际点，偶像就是为观众打造的完美幻想对象，用来赚钱的商品。

　　有了前车之鉴，他自然不会再第二次入坑。刚开始自己找机会，后来与黄露合作，慢慢有了水花，直到《风雪夜归人》一炮而红。

　　说起来这行的机会与陷阱一样多，成名之前是，成名之后更是。

　　“红了后，刚开始签合同的时候手都在抖，片酬代言好多个零，数了好几遍，竟然有这么多，一年前还在吃泡面，为下个月房租和生活费发愁，真是魔幻，像是做梦一般，生怕醒时梦就破了。”

　　说到往事，他稍微有点颤抖，那是美梦成真，却也怕噩梦惊醒。

　　他的手指握紧又伸直，五指分得很开，绷得很紧，反反复复好几次，林晴伸过去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他反握住她的手，慢慢放松下来。

　　“很多人开始要见我，笑容满面，非常殷勤，包括之前把我赶出剧组的制片导演。和我攀交情，突然一下子多了许多老师、学长以及同学。”

　　有个前辈说，成名后遇到的都是好人，不仅仅是娱乐圈，哪一行都这样。

　　“他们给我制定发展规划，出谋划策，张罗业务，指导我如何选剧本，接什么代言。行程安排得密密麻麻，恨不得24小时都在工作，有一次连续两天两夜没有休息，到后来整个人走路都在飘。”

　　时间就是金钱，每一分钟都是哗啦啦的金币，谁会放弃呢！他能放弃，周围人也不肯放弃。

　　“不可避免地牵扯到资源争夺，黑粉也很多，骂我丑矮人品低下，之前被人......现在背靠什么大哥，有资源。”

　　“言语暴力，谩骂侮辱，还铮铮有词，说挣这么多钱中有部分就是挨骂的钱，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演员的个人权利就不受法律保护？”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人言可畏，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去的。”

　　“有段时间我很焦虑抑郁，新剧播了，新代言发布，不停地刷网上评论，看到赞扬就兴奋不已，连饭都要多吃几口。看到不好的评价就难过很久，独自坐在暗黑的房间。碰到诽谤切换小号去怼他们。”

　　“直到整晚失眠，要用安眠药才能睡着觉，才发现不对劲，再这样下去整个人都要垮了。难道放弃舞蹈生涯就是为了过这种日子，就是为了把自己变成商品，为更多人赚取价值？”

　　“那时经常想起那晚在操场上你说的话，得有所取舍，真正想清楚自己内心想要的是什么，不能什么都要，什么都要的后果就是什么都要不到。”

　　“若是陷在这些灯红酒绿中，满足于做一个完美的商品，很快会被吞噬的。”

　　他与黄□□attle了好几次，彻底拿回工作主导权。大幅削减工作量，用心选剧本钻研角色，进组后就一门心思拍戏。代言少而精，不出席代言品牌以外的商务活动。

　　空出来的时间去学习充电，去健身旅行，去骑马射箭，去喝茶聊天。不再关心网上对他的评论，有些人的恶意是针对所有人并不只是他，何必在乎连自己生活都过不好的人的情绪发泄。

　　还有些对他专业上中肯的建议与评论，他都虚心接受，能改的尽量改，不能改的就算了。每个人都有力所不逮的地方，也许是时间未到，火候不够，那就慢慢来吧！

　　他的状态越来越放松，演技越发进步，除了成名作《风雪夜归人》外，又有了一部代表作。一部还可以说是运气，两部无论如何不是运气好能解释的。

　　无论喜不喜欢，观众都承认他至少努力认真，专业素质过硬，圈内口碑也很好。慢慢地黑粉少了，路人粉多了不少，说他是个好演员，是内娱没有代餐的明星。

　　“你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林晴笑道。

　　他却斜睨着她，嘴角含笑道：“哎呀，是不是觉得我在炫耀。”

　　她轻笑一声，站了起来，心情好了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很多事和自己较劲没用。

　　“你急着赶过来，饿不饿？我请你吃饭。”

　　徐行点了点头，咽了咽口水，期待地看着她。

　　她忽然一想，坏了，去哪儿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