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南风起》谭之容

12、彻底

　　张延卿姿态沉默地站在餐桌旁，环视这间屋子。
　　很显然，这是一个男性的住处。

　　他没有问这里住的是谁，也没有问这里的人和她是什么关系。
　　他只摘下袖扣，慢条斯理挽起袖子，问她：“哪些是需要带走的？”

　　周念南也松了一口气，她原本以为柳承志会在。
　　现下他不在，也好，免得大家尴尬。

　　“那边角落的笼子拿走，”她指指阳台的方向，“还有狗狗的饭盒，水盆。电视柜下面的狗粮，新尿垫……和狗狗相关的都带走。”
　　她特意带了尺寸最大的黑色袋子，分一个给张延卿。

　　“我收拾其他的。”
　　这些“其他”包括：沙发上的真丝抱枕，拼到一半的拼图，还没有看完的杂志，备用的蓝光眼镜和药片，她的水杯，咖啡杯，软木板照片墙上两个人的合影……还有她的专属拖鞋。

　　只是一个星期来玩一两次的频率，收拾起来还是觉得意外，东西竟然这么多。

　　张延卿的速度很快，一手提着巨大的笼子，另一只手里拎个同样巨大的黑袋子，杵在沙发旁边。
　　突然就接地气了起来。
　　周念南蹲在茶几旁边，抬头说：“延卿哥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了。”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将钥匙取下来压在上面。两人之间的开销不能完全算清，可她也没有要占对方便宜的意思。
　　拿笔想写点儿诸如“祝你得偿所愿”之类的，忍了一下还是套上笔套。
　　她委实也不是这么大度的人。

　　离得近，张延卿的视线清楚看到她鸦羽般的眼睫垂下，挡住秋水眼眸，脸上的表情像惆怅，又似迷惘。
　　不过很快她就站了起来，提起身边的两个大袋子。
　　“好了，我们走吧。”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张延卿执意要再帮她提一个袋子 。周念南有些尴尬，这样真显得她拿人当搬运工一样。
　　“这两袋不重的，我自己可以。”
　　张延卿静静看向她，似乎是控诉：“张斯斯叫我来帮你搬东西的。”
　　“……好吧！”她递过去没有装杂志和拼图那一袋。

　　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关上，也将她的初恋留在了屋内。

　　电梯平缓运行，又在十三楼停下，进来一个小学生。
　　他看向张延卿手里提的巨大狗笼，又看周念南。
　　他认出来她，脸上有疑惑：“姐姐，你要把猪咪带走吗？”

　　曾经周念南和柳承志晚上约会的活动几乎都是遛狗。

　　她平时住在公司宿舍，三室一厅的房子，还住着财务部门的两个女生。
　　猪咪变成送她的礼物后，宿舍不方便养，就放在柳承志这边。他加班多，她就自己过来遛它，给它梳毛，陪它玩耍。
　　碰到柳承志不加班的时候，他们就一边手牵手散步，一边遛狗聊天。
　　恋爱养狗两不误。

　　猪咪长得快，很快从一团白毛毛长成一坨大毛毛，性格活泼又亲近人，是小区里的最受欢迎的大狗狗。孩子们一见到它，就团团围上来。

　　“是啊，猪咪长大了，要换个大点儿的地方住。”她温柔地现编了个谎言。
　　“那你还会带它回来玩吗？”
　　“暂时不会，我要带它回老家那边去。”

　　电梯到达一楼，她笑笑跟小学生告别：“拜拜。”
　　小学生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失落：“姐姐拜拜。”

　　电梯门重新合上。
　　张延卿开口：“带回家陪你外婆吗？”他帮忙拎着那么多东西也丝毫不见吃力。
　　“是。”周念南在心里补上下半句，也陪我。

　　张延卿的车停在负一楼。
　　拉开后备箱的门，将所有东西塞进去，甚至还有富余空间。

　　上车之后，周念南假借整理裙子的褶皱，借机将副驾驶位置下的空间扫视了一遍。
　　他的车干净整洁，一个多余的内饰也没有。车身是粗旷霸气的黑色，内里也几乎全黑，倒很符合他的气质。

　　周念南慢吞吞系上安全带，她正想着如何开口请张延卿吃晚餐，毕竟对方帮了她的忙。可一想到两人要面对面坐下，又有些头皮发麻。
　　瞬间梦回刚参加工作时的自己，跟各种大佬联系都要先打好草稿预设对方的反应再脑内演练一百遍。

　　两人的目光相触，同时开了口。
　　“我……”
　　“我……”

　　车厢内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视，周念南松口气，目光移向他亮起来的手机屏幕，简简单单一个“江”字。
　　她偏头看向他，意思很明显：你先接电话。

　　车子还没有启动，他将手机放在耳旁。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只听他回了几个字，“嗯”，“现在？”“有”，“等下回你”。
　　这通电话不到一分钟就结束。

　　“我朋友今天回国，正在河边餐厅吃饭，叫我一起过去。正好我们也没有吃晚餐，你介意一起去吗？”
　　车库里光线暗，车里也没有开灯，张延卿的目光又亮又幽深。
　　可能又想起那天的三人饭局，他解释：“这次是真的朋友，一起长大那种。你在我家应该也见过的。”

　　确实有那么几次，她是见过张延卿的朋友们的。
　　仅仅是见过。
　　张延卿回来的次数少，他和张宏安前些年关系紧张，回老宅也是应个卯。他的朋友们过来找他，几个少年姿态自然穿过客厅，熟稔地和人打招呼。
　　张斯斯乖巧站一旁，cos听话不作妖的豪门继女，她是豪门继女的好朋友，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大家互相打过招呼，他们上楼找张延卿，她们在身后互相牵着的手拧成麻花，确认过眼神，那是和她们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瞌睡了正好有人递枕头。发小局，大家知根知底，延卿哥要是有对象的话，总有蛛丝马迹露出来。
　　周念南欣然应好，一群人的相处好过两个人面面相觑。

　　电话另一头的江初礼在餐桌旁坐下，对桌上的其他人说：“张延卿等下来，他说带个朋友。”

　　今天的饭局是为秦完时接风洗尘。
　　他和张延卿从小学起就是同班同学，又是邻居。扬帆资本最开始创立的时候，张延卿的父亲不支持，还是他找了家里人，解了朋友的燃眉之急。再后来，他就成了三位股东之一。
　　傅真在傅家排行第三，和两人是高中同学。男生的友情发展得快，球场上多约了几次球，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秦完时抬头：“他带谁来？”
　　江初礼正忙着给身边的女朋友剥虾，闻言耸肩：“谁知道呢，总不会是女人吧？！”
　　傅真坐一旁乐不可支地笑起来，“蒋裕那天跟我说，张延卿带了个女的去跟余清扬相亲，给他爸气得，拿起电话将张叔叔骂了一通。老年人友情告急。”
　　江初礼的女朋友正等着被投喂，听出他们笑声里不加掩饰的嘲笑，天真发问：“余清扬是谁，不漂亮吗？”

　　傅真笑容更盛，“漂亮，家世也好。”
　　秦完时只顾低头吃饭，说得好像他们这群人谁没有相亲局一样。
　　哦，江初礼没有，他甚至还带了女朋友来炫耀。

　　“那他还搞砸？”声音里的惋惜谁都听得出来。
　　江初礼将剥好的虾放进她碗里，拿起手边的湿毛巾擦拭，“他啊，谁都不爱，他只爱赚钱。”

　　所谓家世好，无非是图门当户对，利字摆中间。张延卿自己能赚钱，当然求利字之外的东西。

　　包间的门被侍应生推开，他们口中只爱赚钱的张延卿站在门口。
　　身后跟着一个女生，矮他大半个头。
　　两个人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一个穿着黑色真丝衬衫和浅灰色裙子。
　　要不是知道张延卿万年单身，几乎要以为他们故意穿的情侣装。

　　刚刚还肆无忌惮嘲笑他的几个人瞬间犹如被按了哑穴，连正在吃饭的秦完时都停了下来。
　　张延卿恍若未觉，他拉开身旁的椅子让对方坐下。

　　傅真心里“卧槽”了好几下，才细细端详了对面的人说：“这位妹妹，我是不是曾经见过啊？”
　　秦完时觑他一眼，将手边的湿毛巾扔了过去：“漂亮的妹妹你都眼熟，你当自己贾宝玉呢！”
　　江初礼在一旁忍不住：“不介绍一下吗？”

　　张延卿这才慢条斯理开口：“周念南，张斯斯的好朋友。”
　　周念南捧了桌上的茶杯，抿嘴笑了笑，又站了起来：“你们好。”

　　桌上众人才恍然大悟，将眼前的娉婷少女和几年前偶然在张家老宅遇过几次的校服女孩联系起来。
　　傅真忙不迭地拍大腿：“我就说眼熟吧？……那个，南南妹妹你好，你们怎么碰上的？”

　　张延卿和家里继母继妹的关系不算亲近，这事在周围人眼里不是秘密。
　　何况是继妹的好朋友，比三千里还远的关系。

　　周念南自觉请他当搬运工这事儿，有点妨碍张延卿的高大形象，她含含糊糊地回：“我请延卿哥帮我一个忙来着。”
　　傅真瞟一眼张延卿，一如既往神色冷冷。相识这么多年，他怎么不知道他这么热心爱助人。

　　虽然这是张延卿第一次带女性出现在他们的场合，但对方是早已认识多年的人，大家慢慢将焦点转移回饭桌上了。

　　桌上的菜已经动了一些，江初礼将点菜的平板递给张延卿，解释：“大家都有点饿，就先动筷了。你们再选一些。”
　　张延卿将平板放两人中间，语气轻松悠闲：“你想吃什么？”
　　靠得有点近，他身上干净清冷的木质调气味又飘了过来，周念南掩饰性地伸手扶了扶裙子，心里没有来地紧张了一下。

　　这家店她从前跟着老板出席饭局的时候来过，知道它家的菜单随时令季节更改。“主厨推荐”页面的泉水牛肉上，汤清肉嫩，看上去很不错。
　　“那就这个。”她指了指。
　　张延卿选的是蚝油生菜。

　　一旁的侍应生小跑着上前接过平板，周念南听到他跟对方交代：“泉水牛肉上面不要洒芹菜沫。”

　　坐他旁边的江初礼和周念南同时扭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