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闺秀》土堆大人

44、游园

　　谢老夫人和甄氏在商量亲事的选择，待选的闺秀超过了十人，为了方便谢老夫人记忆，特做了一本册子，将闺秀的姓名和家世分页写在上面。

　　说话间，甄氏不着痕迹地将册子翻到一页，那边转头吃茶的谢老夫人察觉了她的动作，慢慢地回来看了一眼，不高兴地说：“我虽不识字，也能看出这个‘王府’和刚才商量的那个‘王府’是两家不同，你在打什么主意吗？”

　　甄氏可怕和谢老夫人硬杠，软笑着一指旁边开的窗，“哎呀老祖宗，那是叫风吹的。”

　　谢老夫人许多年不住在京里，新兴的门第都不熟悉，也不想听信甄氏的一面之词，所以心里较多顾虑。甄氏则要选与她兄弟们亲近的京提官王家联姻，但王家门第不高，谢老夫人未必乐意，甄氏便想将提官王家和沾着皇亲的王府混为一谈，给谢老夫人打个马虎眼，先定了亲再说。

　　谢老夫人见甄氏面露狡猾，怕上了她的什么当，稍稍推开些名册道：“奇怪，御台阁余大人家的小姐已经定亲了吗？”

　　甄氏道：“不曾听说余小姐定了亲，余大人只有这位宝贝小姐，谁都知道他不肯随便许出去的。”

　　谢老夫人道：“我记得余小姐和辛澄的年纪相当，怎么没有和咱们结亲的心思？余府门风清高，和他们结亲再好不过。”

　　甄氏听到这里便不吱声了，她早听说过，谢诵的母亲元夫人和余夫人以前关系很好，余夫人却和她毫无来往。谢老夫人这么念着旧情，甄氏有些妒忌。

　　耿耿于怀的同时，甄氏又开始为自己考虑，向谢老夫人娇声道：“老大人，宋公府马上要办喜事了！三房过继了一个孩子，听说是罕见的小才子呢。”

　　谢老夫人道：“过继孩子是为了和睦，安稳，若子嗣艰难，这么做也是大智之举。你好好备份厚礼，到时候咱们同去贺一贺。”

　　甄氏略作害羞地说：“老夫人，我也喜欢孩子。”

　　谢老夫人道：“你嫁给大人的时候，他就已经老了，比不得少年夫妻。譬如这时你们再生个孩子，恰好和辛澄的孩子一般大，在外头让大人受些‘老当益壮’的夸赞，岂不是个笑话？你尽管放心，大人是极好伺候的人，我也不会对你摆什么婆婆的架子，你只管舒心地过日子吧。”

　　甄氏不高兴地答应一声，仆妇在门外道：辛小姐来了。

　　谢老夫人对甄氏说：“你先回去，辛澄在议亲，我该哄哄那孩子，让她心里少委屈些。”

　　辛有被请到谢老夫人身边，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怀和亲昵。

　　谢老夫人希望辛有少些委屈，辛有则有些内疚，因为谢诵不会答应议亲的安排，谢老夫人这样做只是白忙一场。

　　从谢诵向她敞开的心怀中，辛有看到了他的希望和抱负，和广阔的天一样，温柔，令人感动。

　　新春的繁琐渐去后，谢诵留在怡文轩里准备大考，宋西敏不请自来，白胖白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踌躇满志。

　　宋西敏去年冬天被父亲送去一位大儒身边修学，过了几个月不见天日的生活以后，虽错过了京里的许多热闹，至少比以前胡乱折腾时多了几分滋润。

　　谢诵有些高兴地去迎接他，宋西敏不愿进屋去坐着，说是被大儒老师管够了，见着桌椅就心烦，宁愿站在能看见天地的廊下。

　　谢诵道：“遥遥庄那日你也没去。”

　　宋西敏道：“今天是我央求三婶，让她派我来送请帖，这才能出趟门。”

　　谢诵道：“感谢你来看我，等到大考结束，你爹应该不会再逼你了。”

　　宋西敏道：“若我考得不好，打算立刻娶妻生子，这样我爹也只能快快去为我谋个官职了。虽然我二堂姐在宫里没什么作为，但消息还算灵通，这就很有用了。”

　　谢诵道：“我没听你说过宋二小姐。”

　　宋西敏道：“也没什么好说的，她进宫的时候你还没回来。我二姐长相不如阿薇，心眼子又小，皇上能喜欢她才怪。不过俗话说的好，官过二品奉贤能，也要宫里有人压着秤。比如皇上最宠爱的丽妃，还有内侍大人窦平，因为能在皇上跟前撒娇，他们那些狗屁不通的亲戚也做了官。丽妃的兄长，就在你爹那儿呀，不信你问问你爹：他会不会算术？”

　　谢诵稍微一惊，这些他从未注意过的联系，因为与谢氏有关的担忧而变得重要。但只有谢延堂才知道，它们有多重要？

　　晚上，谢诵去见谢延堂，童浦在门外当值，见到谢诵仍有些发怵的样子。

　　佳节刚过，与宫中用度相关的事情很多，一些需要查看的类目堆放在谢延堂的桌案上，暗暗地泛着烛光。

　　谢诵一言不发地见了礼，谢延堂停下笔问：“你来了，有什么事吗？”

　　谢诵道：“大人，宫中丽妃娘娘的兄长在平藏署？”

　　谢延堂道：“是啊，你有事问？”

　　谢诵道：“他和大人和睦吗？”

　　谢延堂皱皱眉，“算是和睦吧。”

　　谢诵知道，谢延堂是聪明而严谨的人，如果丽妃的兄长有令人不安之处，谢延堂绝不会漠不关心。

　　谢诵又问：“大人以前去卫戍的时候，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谢延堂愣了愣，像从记忆深处拉出一件深埋的东西，神情显然比刚才郁结了些，“卫戍？”

　　谢诵提醒：“大人不是去过卫戍吗？”

　　谢延堂张开嘴，“哦，你问特别的事情？你怎么了？”

　　突然对十几年前的事追问，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谢诵决定直白地说出他的担忧，“大人有时间的时候，不妨彻底地检视一下自己，如果有能被人利用的漏洞，请大人尽力弥补。”

　　谢延堂严肃而疑惑地问：“你觉得有人想陷害我？是真的吗？”

　　谢诵沉声说：“我不确定，但请大人不要轻视。”

　　谢延堂道：“告诉我，你从谁那里听到了什么？辨析诡计和谣言是需要敏锐和经验的，你可不能泄露了底气。”

　　谢诵道：“请大人务必想一想。”

　　谢延堂正色说：“我做官清白，不怕别人无中生有。”

　　谢诵无话可说了，于是告退。

　　但是，卫戍两个字已经在谢延堂的心里搅起了陈旧的波澜。当年他被先帝派去卫戍视察慰军时，和掌管延西的郭将军一见如故，后来延西军败亡，这情谊也变成了让人忌讳的事。

　　谢延堂呆坐不动，将当年的卫戍和现在的处境都仔细地盘算一遍，确信并没有需要担心的地方。

　　最后，谢延堂突然发现：谢诵的担心其实是对他的关怀。顿时心暖起来。

　　二月初五，是国学大考的日子。

　　天未明时，负责核考的朝相和官员们，在考监前面设案拜天地圣，城中人听到绵延悠长的礼乐，知道又到了才子们比拼的时候。

　　学子大考的这份热闹，让街头巷尾都在交口议论。上南城的宋公府也选在这一天接回了三房领养的孩子阿七，按规矩办了隆重的仪式，待客的宴席摆了六桌，来的都是亲朋好友家的夫人们。

　　白雅如今日的穿着华贵妩媚，和宋兆云并肩站在一起待客，恰似一对璧人，让所见之人都觉得羡慕。

　　阿七已改名为宋孝辉，头戴小小金冠，穿着宝蓝色的袍子跟在爹娘身边。他眉宇间的风气和宋兆云相似，人们盯着他一看再看，丝毫看不出他是外来的孩子，活生生是宋兆云亲生的骨肉。

　　“唉，有福的人总有好的运气。”夫人们笑着嘀咕，“就算缺个儿子，老天也会送个麟子来呢。”

　　入席前，夫人们在后院的游亭下面听曲，宋公府后院里堆出的小山绿树成荫，亭子在山脚，从小兰园请来的姑娘们在半山的台子上吹拉弹唱，悠悠的声音远而透亮。

　　白雅如一边应酬夫人们，一边悄悄向和谢老夫人同座的辛有招手，恨不得能抛下客人去她身边歇一歇。

　　如今辛有在白雅如心里的份量已经非同一般，她的大人和阿七，能如此美满都是辛有带来的福气。白雅如把辛有当成了她的福星。

　　辛有今天装扮素净，甄夫人则满身富贵璀璨，于是谢老夫人便笑着和辛有说：甄夫人总算恢复了真容。

　　大家在雅园里听人弹琴，周围的夫人们辛有几乎都不认得。

　　白雅如的保母冯氏静静绕过人群，笑走到辛有身边，低头道：“小姐，娘家夫人请你过去坐呢。”

　　娘家夫人是指白雅如的母亲，应是是想感谢辛有为白雅如解了困境，特意表示亲近。

　　辛有随冯氏走到靠前的一张茶桌前，向白雅如的母亲陶氏行了礼，陶氏笑着挽她坐在身边，“你就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孝辉马上要登台弹琴的，谁都说他和兆云有缘。”

　　辛有道了谢坐下，和陶氏同桌的另两位夫人也很和善，辛有却觉得她们的夫婿官职和家门有些难记。

　　过了一会，白雅如的婢女来请辛有，说白雅如去了宴厅，想趁空和辛有说几句话。

　　辛有和婢女沿着绕山小路去宴厅时，看到前面有几位女眷结伴过来，向路边让了让。

　　来人是余溪婉，余夫人江氏和婢女小茶。余夫人的衣裳不慎被仆妇手里的茶盘弄脏，所以去宋府客房里换了一身。余溪婉喜欢粘着江氏，出门在外总是寸步不离，婢女小茶则拿着衣裳包袱。

　　在小路上迎面相遇时，辛有静静地向余夫人行礼，余夫人便慈祥地看看她，却突然心里一疼，惊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