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儿捉妖》观樱

6、第 6 章

　　宿星嘴上说着他要走了，但像是生了根似的站在那没动。

　　他方才不让黎臻牵着他衣角，黎臻便不敢再伸手，只眼巴巴的看他。

　　过了会，宿星听见好像有狗叫声由远及近，而黎臻眼睛亮的像星星，大喊道：“大黄，大黄是你吗？”

　　日薄西山，彩霞当空。
　　一片废墟之下，飞速跑来一个黄色的身影，边跑边汪汪的大叫，快跑到近前时直接飞扑，把黎臻扑到地上，亲昵的舔着她脸蛋。

　　“哈哈哈，大黄，大黄别舔我。”

　　一人一狗熟络的很，宿星默默松了口气。
　　有个狗陪着也好，至少安危问题不用担心了。

　　自打蔡嬷嬷去之后，和黎臻关系最好的竟然就是大黄，她偷着养它，大黄则是拿她当亲密伙伴。

　　闹了一会，黎臻起身，就见宿星已经走到台阶之下了。

　　“宿星哥哥！”黎臻忍不住大喊。

　　宿星身子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夜幕降临，一人一狗看着宿星远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

　　整座山陷入寂静，黎臻沉默的垂着眸子，大黄狗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过来用脑袋蹭她。

　　黎臻抬头，眼前只能看见大黄的轮廓。
　　她伸手抱住大黄，依偎在它旁边，抽泣道：“就剩下我们俩了。”

　　大黄不会说话，小声的叫了两声，像是在回答黎臻。

　　天色愈发的黑了，黎臻走到剩下的半块石狮子面前，拍走上面的灰尘，然后坐下。大黄乖巧的蹲在她身侧，见黎臻趴在膝盖上，它还凑过脑袋去蹭，像是安慰。

　　黎臻埋头默默哭，眼睛哭的肿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烦躁的声音：“喂，你走不走？”

　　“宿星哥哥，你没走！”
　　黎臻抬头，虽然看不清楚来人，但光听声音便知道是宿星。

　　宿星哼了一声，说道：“我爹娘还没找到，你得留在我手里，到时候拿你换我爹娘。”

　　才不是担心小崽子自己留这遇见危险。

　　只是刚下山，宿星就后悔了。

　　“喂，天都黑了，你能不能快点走？”

　　怎么慢吞吞的像是爬似的。

　　黎臻揉了揉眼睛，“宿星哥哥，我看不清。”

　　宿星：“天黑当然看不清，算了，你过来。”

　　见小孩迈步小心翼翼宛若看不见脚下似的，宿星烦躁的啧了一声，走过来弯下腰：“上来。”

　　当小孩趴在他背上时，宿星咬牙切齿道：“沉的像猪！”

　　后悔。
　　特别后悔带小孩走。
　　可都走到山脚下了，也没机会反悔了。

　　就这样宿星背一段，再让大黄狗托一段，勉强走了很远。

　　前方就是宿星生活的小镇，可和往日里欢声笑语不同，空气里弥散着血腥气，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哭声。

　　倒塌的房屋如同黎宅一样，成为一片废墟，无家可归的人在空地点着光亮，或是面无表情，或是小声哭泣。

　　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这里也同样经历过一场大灾难，愁云惨淡。

　　进入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有光亮，黎臻从大黄狗背上下来，虽然年岁小但也知道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她看见有的人只剩下半条腿，脸色煞白的躺在那，时不时的哼哼两声。还有人撕心裂肺的哭着，身侧之人把一块白布盖在闭眼的人身上。

　　宿星抿着唇，疾步朝一个方向走，黎臻小跑着跟上，最后他们停在一家铺子面前。

　　这条街上的房屋还算好，只倒塌了几处，大多数保留完整，不过各家各户都房门紧闭。

　　宿星大力敲门，喊道：“有人没？买药，有没有人？”

　　黎臻短腿小跑着过去，举起小拳头，也跟着敲门，声音虽小但气势十足，喊道：“给我的宿星哥哥开门呀，开门！”

　　好半响才有个苍老的声音道：“谁啊？”

　　宿星立刻回答：“我想买外伤药。”

　　吱嘎——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探出半个身子，打量两个小孩后道：“你们大人受伤了？”

　　宿星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上面血迹干了呈现浓重的褐色，在夜色下分外吓人。

　　老大夫皱着眉头道：“这么严重的伤怎么才来看？快进来。”

　　黎臻从未下过山，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一进屋扑面而来的草药香气，铺子里陈列着装药材的柜子，上面贴着每种药材的名字。

　　一旁有桌椅，老大夫让宿星坐下脱衣服，然后他去配药。

　　“一贯钱。”老大夫忽地说了句。

　　这场地动导致百姓们流离失所，不少人受伤。而药铺的药材日渐减少，价格自然也就提高不少。

　　老大夫看两个孩子穿的破破烂烂，估摸着没多少钱，所以才先提了药费。

　　宿星刚解开腰带，闻言又默默系上，他起身道：“有没有便宜的药，最便宜的那种。”

　　老大夫打开一个匣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小药包，“这药两个铜板，但只有止血的作用。我看你的伤势已经不流血了，估摸着这个药没用。但是其他的药你又买不起。”

　　黎臻瞪圆了眼睛，看不懂现在的情况。

　　两个铜板很贵吗？

　　很贵。
　　至少对于宿星来说，是他拿不出的钱。

　　他全身上下只有一个铜板，一直没舍得花，想着用来换药让伤势好的快一点。

　　但他出不起这个钱，也就没必要再耗时间了，对老大夫说了声谢谢，宿星招呼黎臻道：“小孩，我们走。”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灰头土脸，可怜巴巴。

　　老大夫叹了口气叫人：“算了，不要钱。”

　　老大夫朝宿星招手：“你过来，我瞧瞧伤势如何。”

　　宿星脱衣服的时候，老大夫解释道：“世道乱喽，也不知道这些草药是否能上到货，卖一份就少一份，而且我怕有人借此囤货挣不义之财，所以……算了，和你一个孩子说你也听不懂。”

　　等宿星脱掉上衣，老大夫的神色变得郑重。

　　只见小少年左肩膀上鸡蛋大小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因为没能及时处理，隐隐生脓，老大夫手指按上去就挤出不少脓水。

　　宿星疼的呲牙，这时候感觉手心一热。

　　他侧头，黎臻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握住他的手。

　　小孩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宿星低声嘀咕了句什么，却没甩开她。

　　“不行，我得给你清洗伤口把脓挤出来再上药。”

　　宿星抿着唇作势要穿衣服：“我没钱。”

　　“我有。”

　　默不作声的黎臻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正是之前被宿星捡回来的白玉冠。

　　她声音糯糯的：“伯伯，这个给你，麻烦帮宿星哥哥看好伤吧。”

　　小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眼，眼眸红肿，瞧着怪可怜的。老大夫叹气道：“罢了，不收钱。”

　　等处理好伤口后，老大夫还好心给了一包药材叫宿星回去熬药喝，两个孩子一条狗，道谢之后踏上回家的路。

　　宿星提着药，单薄的脊背挺的笔直，他原本走路很快，但现在却缓慢下来，黎臻正好能跟上。

　　道路两旁人家透出来的昏黄光亮，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一直走了许久，最后来到一片没有多少光亮的住宅区，宿星指着远处角落里的小院子道：“那就是我家。”

　　离的远黎臻根本什么都瞧不清楚，等走近了之后，隐隐看见房子一面高一面低。

　　黎臻揉了揉眼睛，而后皱着眉头道：“宿星哥哥你别难过，虽然你们家房子也塌了，但还有一半可以住人的。”

　　宿星先一步走到小院里，从犄角旮旯堆放杂物的地方掏出来一个东西，很快他就点亮一个灯笼，只有一个架子，他得用手护着才不会被风吹灭。

　　烛火下，宿星面无表情。
　　“我家本来就是这样。”

　　黎臻疑惑的啊了一声。

　　其实以前宿星家里干净整洁，虽然只是两间茅草屋，但他们一家三口过的很幸福。后来爹娘不见，日积月累之下房屋没人修葺，就那么塌了。

　　宿星太小了，自己又没法盖房子，左右他只睡一间就够了，所以任由另外一间塌着。

　　宿星拎着灯笼往屋里去，即便房子破成这样，房门上依旧有一把锁。宿星打开门锁后进屋，黎臻跟了上去。

　　“让狗出去。”宿星头都没回的喊了句。

　　大黄委屈的呜咽一声，黎臻摸它脑袋表示安抚，“去吧大黄，乖。”

　　屋里的宿星已经把灯笼放在桌子上了，照亮屋里的景象。

　　这是一处不大的房间，除了一张床榻外，靠墙还放着两只柜子，一套桌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黎臻自己的房间大不说，陈设精致，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忍不住问：“这是住人的吗？”

　　宿星没好气的吼：“不住就滚！”

　　在林子里俩人一起度过多天，黎臻已经没那么害怕他了，不过还是被宿星吼叫声镇住，捂住耳朵道：“我不滚。”

　　黎家没了，黎氏一族的人不知道去哪里了，兴许早就把她忘了。黎臻刚开始有点难过，不过人小心大，很快就沉浸在来到陌生地方的欣喜当中。

　　她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宿星瞥她好几眼，也不理小孩，自顾自的在忙着。

　　多日不曾归家，家中一切东西都在。

　　也是，他家穷的底掉，哪有什么值得旁人偷的？

　　来到堂屋，在柜子里摸索出个布袋子，宿星借蜡烛看，小少年眉头紧皱。

　　还有两碗粗粮面，估摸着只够他们吃三四天。

　　算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水缸只剩下个底儿，宿星舀出来招呼道：“过来，用水洗洗脸。等会我去挑水，洗完澡再吃饭。”

　　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脏，宿星自己都嫌弃了。

　　黎臻乖巧的过来洗手，不过只是洗手。

　　宿星看她：“我不是让你洗脸吗？”

　　黎臻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认认真真的道：“洗手和洗脸不是一个盆，要先洗干净手，然后再换水换盆来洗脸。”

　　她在黎家一直是这样，樱桃和石榴会准备好几盆水给她用。

　　宿星不屑的道：“怎么？还当自己是黎家少主？我告诉你，就这一个盆，爱用不用！”

　　宿星也没管她，直接拎着水桶离开。

　　黎臻本能的追上去，宿星回头吼道：“回去！”

　　她就乖乖的站在门口不动了。

　　从井边拎水回来，远远看见小孩像是雕像似的站在那，一只手扶着院门，探头朝这个方向看。

　　莫不是他走了后小孩一直在那等着？

　　宿星心道，黎家果然没好东西，自己个儿跑路，留了个小傻子没人管。

　　连着拎了几次，总算把小水缸灌满水，宿星烧火，半锅水上放个帘子，再把粗粮面和好的饼子放好。

　　水烧开后饭就好了，宿星一共做了三个饼，各个都只有巴掌大而已。

　　他拿出两个大碗，放下一个饼子推到黎臻面前。

　　“你的。”

　　剩下两个饼则是放在自己碗里，坐下后开始吃饭。

　　吃了几口，察觉到小孩没动静。宿星抬头，见小孩两只手跃跃欲试，但不知该如何下手。

　　“吃饼不会？拿起来啃。”他说。

　　黎臻为难的皱着小脸，慢条斯理的道：“可是要摆放好才能吃啊，用那种镶金边的小碟子。”

　　她双手比划着：“这么大，而且要把饼切好，每一个碟子里放一块，再把筷子放好，汤品和甜点……”

　　她越说声音越小，顶着宿星冷冷的目光最后闭上嘴不出声了。

　　宿星嗤笑：“是不是还要我站在一边说‘哎呀，少主请用膳，少主吃这个，少主吃那个’。小崽子，我告诉你，爱吃不吃！”

　　说完，宿星大口大口的吃饼子，觉得噎就喝一口凉水，没一会就把饼吃完，又喝了两碗水才觉得饱。

　　如果没有这个小崽子，他自己吃三张饼，肯定就饱了。

　　越想就越嫌弃小孩，他索性当家里没这么个人，该做什么做什么。

　　身上脏的能搓泥，宿星把水放在沐浴桶里后直接跳进去开始搓。正是初夏的夜里，冷风一吹，宿星打了个寒颤，便从桶里起身想要去舀一瓢热水。

　　这时候黎臻正好从屋里出来，她呆呆的看宿星舀水，随后反应过来猛的转过身。

　　低头看看自己，黎臻有点搞不懂了。

　　“哼，矫情。”
　　宿星避开伤口清洗，他最讨厌娇气金贵的公子哥了，洗澡吃饭什么都要侍候。

　　等宿星洗完，他光着身子进屋去找衣物，黎臻坐在凳子上，两条小短腿晃来晃去，低垂着脑袋摆弄自己手指头。

　　蔡嬷嬷说不许看别人不穿衣服，也不许让别人看她不穿衣服。可……可她不是故意的呀！

　　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宿星已经穿好衣服了。

　　很明显又不合身，因为这是他爹留下的旧衣服，他自己随便改了改能穿就行。

　　小孩身上的衣服肯定得扔掉，宿星又找了一身自己小时候的旧衣服递过来。

　　“你去洗澡，洗完穿这身。”

　　黎臻捧着衣服有点为难：“宿星哥哥，我能不在厨房洗吗？”

　　厨房灶膛里往外飘灰。

　　宿星白了她一眼：“你想在哪？在外面？”

　　那更不行啊，肯定会被别人看见的。
　　黎臻小大人似的叹气，说好吧就在厨房洗。

　　勉强洗了澡，衣服有点大，黎臻两只手在袖子里拿不出来，得挽起一块才行。

　　进屋之后宿星已经铺好被褥了，他正躺在唯一的床榻上，翘着二郎腿，手随意的指了指地下。

　　地上铺了破旧的凉席，一床小被褥，一个小小的枕头。

　　黎臻歪头：“宿星哥哥，这是大黄的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