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99、第九十九章

　　玉皎尘揶揄道：“这么用力，也不怕把自己头骨挤碎了。”

　　纪怀卿有些懵怔，他呆愣楞的看着玉皎尘，师尊的双手如同又魔力一样，将耳边所有的声音都隔绝的一干二净，四周顿时安静下来，那些吵闹像潮水般退去，只有玉皎尘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纪怀卿回过神来，看向师兄的方向，发现任霜行已经面色平静的倒在地上，纪怀卿担忧的看向玉皎尘，对方宽慰道：“放心，他没事。”

　　任霜行的修为比纪怀卿要低，玉皎尘见他忍的痛苦不堪，直接将人封了五感，然后拍晕了。

　　纪怀卿松了一口气，又垂下眸，不说话了。或许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少年的眼睫好似鸦羽一般轻颤，每颤动一下，都拂过玉皎尘的心坎。

　　玉皎尘轻笑了两声，如仙音入耳：“还在怨着为师呢？”

　　纪怀卿声音闷闷的：“弟子不敢。”

　　“还嘴硬。”玉皎尘的笑意如同一股清泉，细水长流的冲刷着纪怀卿内心过去六年中积存下来的霾，所过之处，留下清朗和明快，即便只有这短短的一时片刻，也足以填补过去的沟壑。纪怀卿突然又觉得这种感受有些熟悉，他涌出一种冲动，一种肆意妄为、飞扬跋扈的冲动，然后他真的没克制这种冲动，直言道：“嗯，确实有些怨的。”

　　玉皎尘没想到小神官竟把实话说出来了，笑的不能自抑：“那为师送你个礼物，就当是赔罪，往后能不能不怨了？”

　　哪有师傅给徒弟送礼讨好的，纪怀卿的眼神闪过一丝慌张，但又不想叫这人瞧出来，便别扭道：“不……不必，师尊既然都这么说了，往后弟子就不怨了。”

　　“那不行……”玉皎尘戏谑道：“口说无凭，你若是日后反悔了，有‘贿礼’在，便不好意思对为师翻脸。”

　　纪怀卿有几分不可思议，他觉得师尊是在……哄自己？这个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他使劲眨了眨眼，将这股异样又貌似合理的念头掩藏了起来。

　　二人说话间的功夫，那边的声音已经渐渐停止了，这两次嘶吼声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很多修为低微的弟子，早就支撑不住昏了过去，而大部分人也是互相搀扶着，或者踉踉跄跄的，所有人都往九霄海域中央看去，这一看，众人不禁面带惊骇——发出方才那般带着强劲摧毁力的声音的神兽，居然是九婴！

　　唐风境同众人一起退到湖岸，只见他镇定自若的面对所有人，高声道：“大家莫慌，九婴被我派师祖用千年玄铁链锁在了九霄海域之下沉睡多年，方才不过是虚惊一场，千年玄铁坚硬非常，它是逃不脱的。”

　　在场大部分人都惊魂不定，有人颤声问道：“它……它方才为何突然醒来并发狂？”

　　唐风境对众人安抚道：“九婴并非发狂，神兽皆有灵性，想必是察觉周遭存在威胁，才会自行防御，许是在座各位方才降伏其它神兽，打斗之时的杀意被九婴感受到，所以才发出嘶吼，借此吓退外界威胁。”

　　众人后怕不已，单单是几声嘶吼便有这般大的威力，若是方才腿脚稍慢一些，便会血溅当场，方才这场不大不小的变故让许多人甚是恼怒，狼狈之余还不忘冒出些粗鄙之语，大部分人都想着要同唐风境讨个说法，为何要在寿宴上如此戏弄宾客！故而有人忿忿不平道：“唐掌门明知九婴九困于九霄海域之下，为何还要将寿宴安排在如此危险的地方，此番有惊无险，得益于我们反应及时，若真出什么意外，唐掌门要如何收场！”

　　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便有人藏在人群中附和道：“对啊！”“说的没错！”“就是！唐掌门要给大家一个说法！”

　　此番指责有理有据，唐风境听罢却不着急为自己开脱，也不知是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还是这人生来就有舌灿莲花的本事，只见他慢慢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道：“若连九婴这点小小的示威都抵挡不住，又谈何将其降伏？”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几番猜测之下，有人替众人问道：“唐掌门此意，是九婴也在本次大家竞争的神兽之中？”

　　唐风境明确道：“当然。”

　　如此一来，将寿宴安排在此处就成了别有深意，虽说有的人还是觉此太过儿戏，有将众宾客的安危视如草芥之嫌，但大部分人已经被如此大的诱惑冲昏了头脑。

　　所有人都知道，九婴乃至凶至强的上古神兽，若是能将它降伏，那此后在修仙界的地位和权威，可想而知，即便众人都明白想要降伏九婴难如登天，但总会有人愿意为此铤而走险。

　　有几个资历老的掌门质疑道：“九婴虽凶残，但其实力却不可小觑，如此不可多得的神兽，唐掌门当真无条件的任人争夺？”

　　这话点醒了所有头脑发热的人，他们都看向唐风境，等着他做出解释。

　　唐风境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多少有几分轻蔑之意：“阁下也说了，九婴实力不可小觑，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将其降伏呢？只怕我有意送出，却没人有这个本事能将它收下。”

　　此话一出，方才那个提出疑问的掌门立马涨红了脸，面色跟猪肝一样，兴许是被唐风境的话激着了，这个鸡皮鹤发的老者竟冷笑一声，拨开众人上前道：“既如此，若我等真的降伏了九婴，唐掌门可不要后悔。”

　　唐风境伸出一臂，指向九婴的方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请。”

　　那老者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实力一样，御剑飞至九婴的上空，九婴在方才众人言谈间安静了下来，且有昏昏欲睡之势，老者见此心下大喜，却也知不可轻敌，便自双掌中结出一个阵法，并找准时机，直击九婴死穴！

　　岸边有人看清那阵法，不由得惊呼一声：“破魍阵！”

　　“什么？居然是破魍阵！”

　　“难道那位就是阵法宗师陈掌门！”

　　观战的人又开始吵吵嚷嚷起来，玉皎尘早已松开了纪怀卿，正抱臂站在一旁，随意的问道：“陈掌门？破魍阵？很厉害么？”

　　玉皎尘本以为纪怀卿会客套的说几句尊敬之语，没成想他竟面色认真的说了几个字：“有勇无谋。”

　　玉皎尘被逗笑了：“哪有你这般言语不敬的。”

　　纪怀卿抿了抿唇，低声嘟囔了一句：“我又没师傅教导，言行粗鲁也是正常。”

　　“好好好……”玉皎尘妥协道：“对九婴感兴趣么？为师将他降伏了送与你？”

　　纪怀卿拧眉道：“弟子要它做什么？”

　　玉皎尘也不能说自己见着九婴觉得亲切，便想拿来哄人，故而思索了一会儿，编了一个听起来还算靠谱的理由：“九婴实力强悍，可以陪你练剑。”

　　纪怀卿还真顺着这话想了想，似乎在思考可行不可行，俄而他点了点头：“也好，那弟子先谢过师尊了。”

　　纪怀卿恭敬起来有种难得一见的乖巧感，既抓人心肝，又叫人心痒难耐，这与现实中的纪怀卿不太一样，少了点儿骄横和矜傲，多了分正经和严肃，再加上师徒这道关系，便更添一层窗户纸，窗内是碍于俗世伦理欲语还休，窗外是旁观者清只等愿者上钩。

　　暧昧，又朦胧。

　　玉皎尘忽然想，若非看得见吃不着，他倒也不着急回到现实了，毕竟这模样的小神官实在招人稀罕。

　　他二人在这闲聊，其余人的注意力都在九霄海域之上。

　　陈掌门实战经验丰富，知道对付九婴这等神兽不能硬碰硬，便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借着九婴被锁的困境和自己可灵活飞动的优势，用破魍阵对其猛的一击。

　　那阵法呈玉盘状，以迅疾之势冲九婴而去，此计若成，可封印九婴的内丹，届时，九婴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他宰割了。

　　然九婴却不似众人想象的那般好对付，只见它对着破魍阵的方向直喷出一口烈焰，火舌如巨弩一般穿透破魍阵直冲陈掌门而去，陈掌门见势不妙，电光火石之间，于半空中一个灵巧的翻转，再次腾飞而起，劲风掺杂了热浪，冷热夹杂之时，陈掌门刚好与那喷射而来的火焰擦身而过，而他御剑站稳之后，却暗自惊出一身冷汗。岸边的众人也看的各个心惊，因为方才那一幕实在惊险不已，若是陈掌门再慢一步，恐怕会被烧成灰烬。

　　然此战还未结束，九婴似是被激怒，它九个身躯呈包围之势向陈掌门袭去，所过之处，风声猎猎，九婴的九个身躯齐齐向目标喷出烈火，高温使空气肉眼可见的焦灼起来，形成一幅幅扭曲又一闪即逝的景象，身处正中的陈掌门当即便觉一阵窒息感迎面而来，四面八方皆有烈焰，若是一般人早就必死无疑，但陈掌门不愧是阵法宗师，他双掌急速变换，速度之快竟连残影也捕捉不到，只听他厉声喝道：“开！”然后整个人便在火焰烧身而上的前一刻，凭空消失了。

　　几乎同一时间，在百丈之外的位置，陈掌门踏于剑上，迎风而立。

　　岸上又有人惊呼出来：“破空门！是破空门！”

　　“好！”“漂亮啊！”“陈掌门好身手！”

　　岸上一些年纪小的弟子头一次见到这么玄妙的阵法，竟能将一个大活人在瞬间移动百丈之远，且陈掌门独自一人对战九婴却丝毫不落下风，这无疑是给所有人一个极大的激励，因此有些心性活泼的，竟当场拍手叫好起来。

　　本以为这陈掌门不过是名不副实，结果这一招破空门却连唐风境都诧异了一下。难道真要让这老头将九婴降伏？唐风境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算计。

　　观战众人只看到表象，却不知陈掌门早已体力不支，想要降伏九婴本就不是件易事，更何况空中交战及耗法术，陈掌门于阵法一道固然修为高深，但毕竟是单枪匹马，又加之年事已高，遇上九婴这般神兽，几个回合下来便觉得局势不好掌控了。

　　但话既然已经放了出去，便不能轻易认输，否则这一张老脸还往哪搁，陈掌门脸上浮现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只见他双手两指并拢，飞快的点在自己胸前的几大关窍，紧接着又以右掌在胸膛上重重一拍，接下来的场面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说不出话，在那一击之下，陈掌门居然一人分出八个虚影，分别立于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之位，与中间的真身形成一个巨大的阵图，和九婴呈分庭抗礼之势！

　　“有点儿意思。”玉皎尘难得开了金口，对一旁的纪怀卿问道：“你觉得如何？”

　　纪怀卿就事论事：“这招‘见天地’确实厉害，陈掌门也用的纯熟，可惜……”

　　玉皎尘接过后半句话：“可惜此法无疑于自取灭亡。”

　　见天地乃是一门精妙无比的阵法，施法者，可将自己的真身一分为九，八个虚影与真身之间凭借修为而相互牵连，短时间内，将获得与真身相同的法力，相当于九个施法者同时作战！

　　但如此就等于加速了真身的修为消耗，如若不能在一定时间内制伏对手，真身则会出现油尽灯枯之相，最终虚耗而亡，因此此法虽然十分强悍，却也极其危险，非命悬一线之时不可施用！

　　玉皎尘摇了摇头，轻叹道：“何必呢。”随后他又问道身边的纪怀卿，像是好奇一样：“若是你呢？你会如何制伏九婴？”

　　纪怀卿思索片刻后道：“九婴残暴，不可强胜，但能智取。”

　　玉皎尘笑吟吟的：“接着说。”

　　“九婴凶猛之处在于其口中可喷出火焰，身躯虽可随意翻动，却少了一丝轻盈，既如此，可利用这点，将其捆缚到一起，限制其行动，再封其巨口，方可降伏。”纪怀卿说完才想起看向玉皎尘，见对方一脸明亮笑意，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有几分卖弄之嫌，虽然他并无此意，但还是解释道：“师尊恕罪，弟子……”

　　“很好。”玉皎尘打断了纪怀卿的话：“你说的办法是对的。”

　　？

　　纪怀卿有些纳闷，你怎么知道是对的，难道你的曾用此法降伏过九婴不成？

　　他心有疑虑，却没说出口，玉皎尘对小神官的心思看的清楚，只是笑而不语，继续看向九霄海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