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89、第八十九章

　　众人一起动手，饺子包的倒也很快，不一会儿便要下锅了，纪怀卿自己主动提出要在一旁守着，旁人就各自去忙别的事情了。

　　纪怀卿真的是全神贯注的在灶台边盯着锅中翻滚的饺子看，玉皎尘偶尔过去看他两眼，见他那精神高度集中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心说小神官大概是头一次亲自下饺子，有些过于谨慎了。

　　人界到处张灯结彩，外面的爆竹声渐渐密集起来，噼里啪啦的十分热闹，回廊下挂的灯笼暖融融的，透着一股喜庆祥和的氛围，人界这处偏僻的宅院里，几个神仙正热火朝天的布置年夜饭，瓜果点心也一应俱全，只待饺子出锅，年夜饭便正式开始了。

　　饺子是纪怀卿亲自装的盘，几人各自去端，彧夙想着连同先生的那盘一起端着，结果刚一伸手，就被纪怀卿不着痕迹的阻止道：“彧夙，你换旁边那一盘吧，数量多一些。”彧夙也没多想，反倒欢欢喜喜的端着另一盘回了桌上。

　　纪怀卿将彧夙原本想要端走的那盘饺子放到玉皎尘面前，若无其事的嘱咐道：“喏，你吃这一盘。”

　　玉皎尘没留意方才的小插曲，但他察觉出小神官话语里带着几分郑重的意思，便猜到了一二。

　　年夜饭开始了，大家都十分规矩的等着玉皎尘先动筷，他笑意柔和，较之平时的慵懒和矜贵，更多了几分让这六界海晏河清的气势，玉皎尘没说什么场面话，而是闲话家常一样开口道：“都不必拘着，吃了年夜饭，咱们去城内逛逛，也凑凑热闹，沾沾喜气。”

　　“太好了！”彧夙喜形于色，这两日他在外采买，看见人界的新鲜玩意儿个个都感兴趣，原本就想什么时候能找个借口与先生一起转转，现下有了这般名正言顺的理由，他开心的不得了，下意识就转头看向归砚渊，双眸亮晶晶的，看的人心头一热。

　　归砚渊莞尔笑道：“先吃饭，明日不考你功课，你想在外玩到多久都可以。”

　　彧夙干脆利落又喜气洋洋的说道：“谢谢先生！”

　　旁人也都十分欢喜，他们几人头一回聚在一起过年，少了神界那样繁琐的流程和礼数，多了些热闹和温馨的年味儿，平淡又朴实的满足感从每个人的心底滋生出来，竟都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之态。

　　玉皎尘也不多说，他头一个拿起筷子，然后说道：“动筷吧。”

　　众人这才开始吃起年夜饭。

　　纪怀卿一直注意着玉皎尘盘中的饺子，每当玉皎尘吃一口饺子，他都会看一下对方的反应，玉皎尘起先还以为小神官头一回包饺子，想得两句反馈，结果看他的神情好像不太对，便笑问道：“饺子包的很漂亮，怎么了？”

　　纪怀卿并不是想听这个，就说道：“先别着急吃别的，再吃几个饺子。”

　　玉皎尘虽然并不知道小神官是为了什么，却也依言又吃了几个饺子，结果刚过了一会儿，便吃到了包有铜钱的饺子，他有些微愕的吐出那枚铜钱，忽然明白了小神官的心意。

　　纪怀卿松了一口气：“可算吃到了，从包的时候我就留了个记号，下锅的时候我就一直盯着它，还以为自己盛错了呢。”

　　玉皎尘忍不住笑道：“哪有这样作弊的。”

　　纪怀卿有些得意：“谁规定不能一直盯着它的，总之你吃到了，来年就是有福气的。”

　　玉皎尘只觉得自己心口暖烘烘的，柔软的似乎要化出水来，这样一个寄意大于效果的习俗，竟让小神官这般认真。他仔细的将铜钱收起来，然后用认真多于玩笑的语气对纪怀卿说道：“好，小神官给我带来的福气，我自然要收下了。”

　　二人说话的声音偏小，加之外面爆竹声一波接着一波，其余人也都在互相交谈着，因此没人听清他们二人在说什么，纪怀卿借着夹菜的姿势将脑袋凑过去，靠近了小声说道：“玉郎来年要事事如意，祥瑞安康。”

　　与此同时，“啪”的一声，外面有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彩斑斓的颜色在浓黑的夜幕里交织成硕大的美景，寄托着凡人最为虔诚的祈愿，如花火般灿烂，似骄阳般热烈，那些炸裂开的线状流光向四周滑动伸展，带着跃动的光，一道道透过窗纱，点缀在纪怀卿的眼中。

　　细碎的光映在他的眼里，使得他眸中像是藏了星河万顷。银汉迢迢，竟不抵此人半分笑意。

　　玉皎尘心跳漏了一拍，哪怕早已密不可分，却仍然为之心动不已。

　　“好，”他郑重的承诺，又真挚的祝福：“小神官也一样，要月月年年，吉庆无恙。”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遮掩了两人眸底纠缠的爱意，他们在觥筹交错的欢闹中，借着眼波的流转，将彼此虔诚的情感相互给予后，又珍重的藏起……

　　彧夙准备的铜钱很多，因此桌上的每个人都吃到了包有铜钱的饺子，就连饽饽都吃到了两个，但小娃娃不懂此间意义，只觉得十分硌牙，因此吃到两次之后便再也不吃饺子了，转而向桌上的菜肴开战。

　　一顿饭热热闹闹的吃了一个多时辰，酒足饭饱后便要依照先前所说去城中看看，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出了门，九婴被指派着在院子里看家。

　　它有些委屈，干嘛出门不带我玩。

　　彧夙可谓是九婴的知己，他看懂了九婴心中所想，拍了拍九婴的脑袋，安慰道：“街上挤挤攘攘的，你忒大了，出门不方便。等我回来了给你带糖人儿！”

　　九婴将他的手扫开，傲娇的扭过头，不搭理他。

　　夜里有些冷，纪怀卿虽饮酒饮的浑身暖热，但为了防止过一会儿酒劲消了，玉皎尘出门前特意带了件大氅，搭在小臂上。

　　纪怀卿今晚吃的有些撑，脸上会偶尔流露出一些憨态，将那股冷傲的气质冲淡了几分，玉皎尘瞧着有些心痒，想着小神官如果身量小些，再小些，自己就干脆将他装入胸襟里。

　　小猫么，就得放在胸前顺着毛哄着才好。

　　城内比城外热闹数倍不止，除夕夜不宵禁，坊间到处都是生意摊贩和赏游的路人。吆喝声叫卖声随处可闻，路的两侧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摊子前的人熙熙攘攘，如火如荼的与摊主讲价。

　　戏台上敲锣打鼓的声音嘈杂又热闹，戏子扔出水袖，咿咿呀呀柔肠百转的吟唱出梨园曲子，婉转的唱腔绕梁三日，角儿们一个眼神，能叫台下看官酥了骨头，引得叫好声此起彼伏，鼓板铜钹一齐作响，在除夕夜如潮的笑闹声中，竟不似往日清晰。

　　卖艺的杂耍人使出浑身解数，这边有舞龙舞狮，那边有刀枪剑戟，还有皮影戏，口技，载杆……各种本领技艺引得游人纷纷驻足，纷繁的表演令人目不暇接，垂髫小儿坐在大人的肩膀或者被抱在臂弯中，看的及其入迷。

　　他们几人进到城内后，也被这些场景吸走了注意力，神界过年时不会有这样的场面，因此他们中除了常在人界的玉皎尘之外，其余人都对此表现出极大的新鲜感。

　　彧夙自不必说，虽然他先前自己在人界历练的时间不算短，但他本性就开朗热烈，喜怒都不爱遮掩，因此是众人里面瞧着最为激动的那个，几乎将归砚渊教的那些规矩礼数都抛之脑后，兴致冲冲的就拉着归砚渊的袖子走在最前头，饽饽被他抱在怀里，颠的年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尨凨走在苏琴青身边，他东张西望的，趁着无人注意，快速的往苏琴青手心里塞了个小玩意儿。

　　苏琴青还记着他饭前的那几句话，因而出门之后故意拿乔，尨凨说什么他都爱答不理的，因为二把手心里不痛快。他不知尨凨往自己手里塞了什么，就抬起手来看了看，结果一看便有些纳闷——是个干了面皮的饺子，没下锅煮的那种。

　　苏琴青狐疑道：“你这是怕我没吃饱？”

　　尨凨心道此次千万不能说错了话，便谨慎措辞道：“他们不是说除夕夜吃到包有铜钱的饺子是个好兆头么，我怕你吃不到，便趁他们不注意，藏了十几枚，单独包了一个饺子。”

　　苏琴青哭笑不得：“怪不得彧夙换了那么多铜钱，最后吃出来的却没那么多，原来都被你顺走了！”

　　尨凨怕被其他人听见，作势就要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小点声：“我知道这法子不太厚道，但就当是看在我为了向你赔罪的份儿上，别自己生闷气了。”

　　苏琴青冷笑了一声：“哟，还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啊。”

　　尨凨认错认的相当有诚意：“知道知道，是我的不对。”

　　苏琴青这才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把那个包满了铜钱的饺子收起来，这神态像极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妇人，眉梢眼角都洋溢着一种“老娘很高贵但老娘不说”的得意劲儿，然后整了整衣袖，仪态万方又略带造作的向前走了。

　　尨凨没反应过来，在他身后暗忖道：琴青这是不气了吧……

　　苏琴青见他没跟上，便侧身说道：“想什么呢，跟上啊。”

　　尨凨这才快步走过去。

　　苏琴青白了他一眼，状似责备，语带嫌弃：“不是我说啊，你真得学学祖宗怎么对人家纪神官的，人前宠着人后哄着，要不然凭他老人家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能将足足比他小了七万岁的美人诓到手里呢，还是个冰山美人，可见祖宗那一套是有些用处的。”

　　尨凨虚心受教，然后十分认真的提出了自己的疑虑：“可是人家纪神官脾气好啊。”

　　话音刚落，苏琴青便给了他一个眼刀：“你在影射谁脾气不好？”

　　尨凨呼吸一顿，意识到自己又踩着老虎尾巴了，立刻语无伦次的解释：“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琴青……”

　　苏琴青气得不轻，赏了他一个白眼，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前走了。

　　尨凨在心里将自己大骂一通，然后快步追上前去。

　　他们几个各自成对，玉皎尘和纪怀卿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被他们落在了后面。

　　纪怀卿勾着玉皎尘的手指，漫无目的的四处看着，他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此刻却有兴致边走边赏。玉皎尘在低头看着自己被纪怀卿勾着的手指，心道小神官这是从哪里学的，不敢明目张胆的牵手，却爱用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方式，有几分隐晦，还有几分暧昧。

　　他笑着勾了勾自己的手指，感受到动静的纪怀卿便转过头来：“嗯？怎么了？”

　　玉皎尘忍俊不禁，又勾了勾手指道：“没什么。”

　　纪怀卿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不说话。

　　玉皎尘问道：“将大氅披上么？”

　　纪怀卿摇了摇头：“还不觉得冷。”

　　玉皎尘这次没顺着他，反而是主动将大氅披到他身上，纪怀卿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止，就听玉皎尘轻声笑道：“乖，穿着，只勾着我一根手指不心痒么？”

　　纪怀卿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不可思议，然后便见玉皎尘将手伸进大氅里，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与自己十指相扣。

　　他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侧颊爬上了丁点绯色，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如同冰天雪地中绽开艳红一朵，带了点儿不似人间的妖冶，他轻咳了一声：“分明是你心痒难耐。”

　　“嗯。”玉皎尘的笑意明晃晃的挂在脸上，他牵着纪怀卿的手从容又优雅的走在人群中，两人之间没什么话，但彼此间流淌的心思却浓厚又甘甜，他们此刻如同世间千千万万个有情人一样，享受着最简单而又最朴素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