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79、第七十九章

　　楼凤君虽然练成了魔棺桥，但因着他心里对月照影的那一点怜爱，并没有立即用此法来控制月照影。魔尊那点微乎其微的人性都消耗在了月照影身上，这种自我感动的行径，倒显出几分令人不齿的痴情。

　　但他的性情也越来越无常，稍微有点不顺心的地方就要对手下的人施以酷刑，其暴戾恣睢的程度，在一时之间令整个魔界都闻风丧胆。

　　甚至有些魔界的人，会偷偷去求月照影，因为只有他可以安抚楼凤君的情绪，让一只在盛怒边缘的恶虎渐渐平息那让人不寒而栗的咆哮。

　　月照影觉得他们的请求很荒诞，他听了之后表情出现短暂的停滞，然后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就像是在用笑容表达“你们没毛病吧？”

　　魔界的人看了之后也觉得尴尬，再加上月照影的天人之姿，任谁都无法淡定又如常的说出自己的恳求，他们甚至在这位上仙的面前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窘态心理——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月照影也不想看他们满脸尴尬，于是轻飘飘的摆了摆手：“你们回去吧，魔尊天性如此，饶是我也无能为力。”

　　几人还想多说什么再争取一下，但月照影已经转过身去，如往常一样侍弄起他的玉兰花。

　　摩界的人都知道这位上仙是什么性子，哪怕他们的魔尊都无法让这位美人另眼相待，更何况是他们这群喽啰，所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楼凤君越发阴鸷，每当其因为一些小事而震怒之时，他猩红的双眼就如同深渊中爆发的岩浆，每一个在他身边的人都不能幸免，全部被这灼热的火海吞噬的一干二净。

　　月照影冷眼看着，却从不去劝阻。

　　直至有一日，楼凤君对月照影的耐性被他自己的怒火烧烬，他一脸阴沉的踏进月照影的殿内，双目充斥着比往日还要浓郁的狠戾，眼中酝酿的风暴仿佛能在下一刻就淹没月照影。

　　月照影见了他这幅样子竟难得的怔了怔：“魔尊这是什么事不顺心了？怎么一脸……”月照影皱了皱眉，嫌恶道：“……被人占了棺材板的样子？”

　　月照影对楼凤君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最近更是如此，能讥讽绝不好言相待。

　　楼凤君似是习惯了，听了之后上前几步，走到月照影的面前，伸手将他额前几缕凌乱的发别到耳后，手再缓缓移到侧脸，最终停留在他的下颌上，楼凤君的手劲让对方无法动弹，好像月照影敢反抗他，下一刻他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其颌骨捏碎，楼凤君一字一句沉声道：“想回神界么？”

　　月照影不答，就那么看着他，眼中的凉薄之意让楼凤君有种寒意四起的感觉，好像有无数细小的冰碴从血脉中突起，顺着筋络向胸口疯狂刺去，密密麻麻的痛感击穿了他，让他的心脏变得像千疮百孔的蜂窝。

　　楼凤君的手有些不受控的发抖，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让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恐惧，月照影从来就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像是一抹烟、一团雾，明明就在眼前，但伸手抓去却是空空如也。他不知是气恼自己的无措还是对月照影生怒，恨声道：“想回神界，就顺从我，待我腻了你之后，自然会将你摒弃。”

　　月照影如同听见什么笑话一样，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他不顾楼凤君的疑色，轻轻抬眼问道：“魔尊啊——你舍得么？”

　　！！！

　　这句话无疑是极具杀力的，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寒光一闪，便刺入楼凤君的皮肉，刀锋在皮下旋转，创口被搅烂成肉屑。

　　楼凤君嘴唇颤了颤，没说话。

　　月照影替他答了：“不舍得吧？既然如此，魔尊就免了这一套吧，想杀想剐都随你意，但若想要我委身于你……”月照影轻快的笑了两声：“想多了。”

　　楼凤君的唇色有些发白，他在月照影面前完全是被动的，就连自己那些残忍的手段和狠辣的震慑，对此人而言都像是跳梁小丑丢人现眼的笑话，但楼凤君还是不甘心，他试图用月照影最在乎的东西逼他妥协，开口说出的话如同噩梦一样让月照影不得安宁：“听说，你在神魔大战结束之后去了趟冥界查看凡人命簿，对么？”

　　月照影的笑容瞬间僵住。

　　楼凤君自然不会错过他这瞬间的破绽：“看来是真的了，你在找什么人？”他逼近了月照影，目光如同毒蛇，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月照影的反应，说出的每个字都让月照影脚底生寒：“心上人么？”

　　月照影闻言瞳孔骤缩！他怎么知道的！

　　楼凤君有一种得意的快感：“果然，我猜对了。”他捏着月照影下颌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指上骨节泛白，眼神也透着一股疯狂的摧毁欲：“怪不得对我不屑一顾，原来早就有人捷足先登了，只可惜……”他阴寒的面色增加了一丝嗜血的阴毒：“那人死了吧？你去冥界查看命簿，是想寻找他的轮回，对么？”

　　月照影垂在袖中的手在颤栗，他内心卷起了飓风，使他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撕扯的四分五裂。月照影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道：“魔尊在说什么痴言痴语？”

　　这回换成楼凤君笑了，他松开捏着月照影的手，笑意狰狞道：“噢？不是么？既然如此，我便去毁了奈何桥，没了轮回路，有些人的灵魂只能沦落到地狱终日游荡，再也无法投胎转世了。”他欣赏着月照影的表情，对眼前人一寸寸逐渐崩塌的伪面而深感愉悦，并且毫不怜惜的给予他一击深入肺腑的重创：“对此，上仙应该不在乎吧？”

　　月照影几乎就要站不稳了，恐慌和无助在心底蔓延，即便孤身一人赴龙潭虎穴他也不曾畏怯，但这一刻，月照影才真正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强迫自己要冷静，但出于有可能永远失去江醉舟的结果，他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楼凤君饶有兴致的看着月照影，他对月照影的反应有一种极其复杂的心里，既对他的恨意感到报复性的痛快，又对他心有所属而产生深深的妒意，两种心态使他变得扭曲，促使他想征服月照影的同时，又想摧毁他。

　　楼凤君看着月照影面如死灰的脸，心中越发的畅快：“上仙好好考虑考虑，我倒是很期待，你是更在乎自己的清高，还是更爱那个凡人。”他极为短促的笑了一声，听起来十分诡异：“给你一天的时间，想好了，来我殿中找我。”说罢便不顾月照影的神情，转身离开了。

　　楼凤君走出去之后，月照影终于得以喘息，方才硬撑着的躯壳仿佛在一瞬间被击垮，他连站稳的力气都被抽空，踉跄了几步慌乱扶助了手边的物件，才堪堪稳住身形，他此时连眼神都是破碎的，像个年久失修的壁画，风一吹，就落了满地的粉屑，捡都捡不起来。

　　出乎楼凤君的预料，月照影并没有让他等太久。

　　当晚夤夜，月照影便去寻楼凤君了。彼时他正在惩戒犯了错的手下，姿态悠闲的斜倚着，一手执刀，上面挑着一块血淋淋的脸皮，见月照影来了之后颇为诧异，随手就将刀子往地上一扔，小刀砸在地上发出“噔楞”一声闷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警，吓得跪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都止不住的哆嗦。

　　“月……照……影……”楼凤君慢悠悠的，说话的调子带着一种凌迟般的杀戮感：“想好怎么选了？”

　　月照影皱着眉，抬手在面前轻轻挥了挥，捂着鼻道：“我不喜血腥味，你让人将这里清理干净。”

　　楼凤君目光乜过那些趴跪在地上的人，仿佛心情极好似的：“听到上仙说什么了？”

　　底下的人闻言慌慌张张的起身，各个面带惊悚的清理地上的血污，没一会儿便收拾干净了，几人颤颤巍巍的站在远处，等着楼凤君的下一步指示，楼凤君觉得这些人有些无趣，留在这也是败兴，就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所有人如获大赦，几乎是争先恐后的出去了，不过片刻，方才还挤满了人的寝殿立即变得有些空旷。

　　风从窗外吹进，带起没来得及消散的血腥气掠过月照影的鼻尖，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白日里实在是有些失态，他甚至在想，或许自己连江醉舟的三分潇洒不羁都做不到，竟被两三句话惊扰得慌乱成那个样子。

　　月照影自嘲的笑了，笑意一闪而过，像是狂风肆虐过花海带起的残瓣，转瞬便消失在空中，捕捉不到了。

　　“你笑什么？”楼凤君一直注视着月照影，此刻的他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样子，漫不经心的，随心随性的，仿佛两人之间从没产生过龃龉一样。

　　月照影淡淡一笑：“魔尊这也要管么？”

　　楼凤君双眸眯起，危险的看着月照影：“你一向放纵，我都由着你，可你还以为自己能如先前一样，对我视若无睹么？”

　　月照影散漫一笑：“魔尊就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是由着我，而是拿我没办法。”他双目巡视四周，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优雅从容之态，完全看不出他是被逼到末路才来此的。

　　“我若真拿你没办法，你今晚怎会主动来寻我？”他起身，一步步走到月照影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肖想已久的猎物，烛光从他的背后照来，将月照影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月照影不以为意，他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甚至有种无法言明的轻松：“我来又如何？”

　　楼凤君俯身：“你来了证明你已经没得选择了。”他将月照影面前的光线全部遮挡住了，使月照影有种如坠深海的错觉。

　　月照影强迫自己一定要镇静，他无畏的迎上楼凤君的目光，由此能看见对方瞳眸深处酝酿着的，是一场波谲云诡的风浪，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楼凤君的眸中，就像被卷入漩涡中心一样。

　　月照影有一刹那的失神，继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松道：“魔尊莫不是忘了，我有两个选择，还是你亲自赏赐的。”

　　楼凤君冷冷一笑，一手抚摸上月照影的侧脸，阴寒道：“那你选哪个？”

　　月照影不着痕迹的撇开了脸，避开了楼凤君的手，面无表情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既然都来了，魔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楼凤君面带审视，瞧不出喜怒，似是想通过月照影的表情推测他此番话有几分可信，他看着月照影那便嬛之貌，一双美目坦坦荡荡，干净的像天池的圣水，一眼能望到底，半晌，楼凤君才装作松了口气似的，责备道：“早这么懂事不就好了。”

　　月照影垂下眼眸，眼底深色一闪而过，被他巧妙的遮掩起来，他伸手执起楼凤君的一缕发，绕在指尖细细的把玩着，敷衍道：“嗯，是我不懂事了。”他说话的样子带着一种浅淡的无力感，再加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此时此刻像极了一种近似于“认命”的服从。

　　楼凤君一直在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月照影，直到此刻，他才开始有一点点相信，眼前这个清高孤傲的人，真的被自己掌控了。

　　他顺势扶起月照影，将人揽在怀中：“放心，你既然想开了，我便不会同一个死人过不去的。凡人一生短短几十年，奈何桥一过，哪里还会记得你是谁。”楼凤君将下颌抵在月照影的肩窝上，两人彼此交错，因而他没有看到月照影的眼中带着一丝轻蔑又决绝的神色。

　　月照影的目光落在了楼凤君的肩背上，不咸不淡的应道：“是啊，确实不记得了。”

　　楼凤君越发满意月照影的态度，他呼吸着月照影身上的墨香，享受自己用卑鄙手段换来的成果：“没关系，我不会忘记你的。”他慢慢的将脸埋入月照影的脖颈，像是依附于树上的藤蔓在汲取养分一样。

　　月照影乜斜了他一眼，带着深意说道：“说得轻巧，实则都是一样的，死干净了就什么都忘了。”

　　楼凤君自他脖颈间深吸一口气，沉溺其中的样子像是微醺一般：“不会的，真有那一天我也会记得你的。”

　　月照影目色深沉：“噢？是么……”他将手绕到楼凤君的后背，用这种拥抱的方式回应魔尊的承诺，屋中的烛火飘摇不定，在宽阔的寝殿内妖娆又诡异的晃动着，似乎在疯狂的警示什么危险一样，凌乱的烛影杂乱无章的投映在轩榥上，给殿内增添了几分不安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