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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   片刻后,被识破的江玄山苦笑了一声,像是放弃抵抗一般:“灵尊,纪神官,没想到在此处又与二位见面了。”

      玉皎尘微微诧异:“小神官,你是如何认出他的?”

      “还记得当日我问张守源,六年前那人除去一身幕篱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特点,张守源说了什么?”

      玉皎尘略微一思索,便回想起来了:“张守源说那人的手很好看。”

      纪怀卿点点头,冲江玄山说道:“方才你出手抢夺这瓷瓶时我便注意到了,再结合你方才说漏了嘴,以及神界能迅速出现在此处的仙僚,定然是落脚在人界,多重线索归拢到一处,我便猜出是你了。”

      江玄山苦涩道:“纪神官确实心思灵敏,令人叹服。”

      玉皎尘像是嗟叹般道:“你在仙界虽是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却也在这位置上安稳坐了这数万年,如今一步踏错,自身仙途毁于一旦,值得么?”

      江玄山闻言勉强笑了笑,嘴唇颤了颤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河面上不是说话的地方,纪怀卿将那黑雾牢牢锁在水兽腹中,又施法将水兽变小装入袖中,玉皎尘则广袖一甩,玉锦带便捆着人摔到了河岸上,随后把先前在河段周围设下的障眼法撤了,路过的行人看见的仍是如平常一般被寒风吹皱的河面,就好像方才的打斗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纪怀卿居高临下的看着江玄山,半晌后抬了抬手,玉锦带受令将人带起,使得江玄山刚好能站稳在河岸上,纪怀卿眸中寒意不减:“当着灵尊的面将事情交代清楚,同为仙僚数万年,来日我亲手将你押至天尊面前时,会酌情为你求情几句的。”

      江玄山似是没料到纪怀卿会这么说,他看了看纪怀卿,又看了看玉皎尘手中的那个瓷瓶,片刻后小心翼翼的试问:“纪神官,当真肯为我求情么?”

      纪怀卿没想到江玄山竟在意这一点,颔首道:“自然。”

      江玄山似乎不太放心,又将目光投向了玉皎尘,只见玉皎尘言笑晏晏的说道:“不必看我,这事听小神官的。”

      江玄山闻言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但看面前二人落落大方的样子又仿佛是自己的错觉,沉默片刻后才犹豫着开口:“那有劳纪神官在天尊面前,为这河胎求个活路吧。”

      玉皎尘与纪怀卿对视一眼,纪怀卿疑惑道:“为何?”

      江玄山盯着玉皎尘手中的那个瓷瓶,眼中神色似潜藏着浓郁的眷恋和不舍,口张开了又合上,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仿佛孤注一掷般开口道:“灵尊手中的仙缘之魂,和纪神官袖中困住的那团黑雾,其实是同一人……”他似乎在想如何措辞,嘴唇颤抖片刻后才艰难的说道:“是我的……心上人。”

      玉皎尘和纪怀卿闻言双双诧异,江玄山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般松了口气,只见他僵硬的扯动了嘴角,酸涩的笑了笑,然后便听得他将隐藏了数万年的心事娓娓道来。

      江玄山是山神。

      山神的孕育条件极为严苛,首先地脉要好,其次山间灵力要充沛,还得要求这座山积累一定程度的功德,六界中的山脉若干,但想孕育出山神是极为不易的,因此整个神界加上江玄山也不过七位山神。

      前两个条件都好说,单只最后一项,就筛下了大批的山脉。因为功德是不太好计量的,积累到多少才够得上孕育山神的条件,到现在也没人能说的清楚。但当年孕育出江玄山的那座山脉,却毋庸置疑攒够了功德,只因那座山是人界历朝历代皇室的封禅之地。

      江玄山初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之时,是在幽深的山体内被孕育出一抹神识,还没幻化成具体的形态,彼时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何忽然就诞生了,也不知道自己生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周遭都是黑湿的泥土和坚硬的山石,他只能在无边无尽的寂寥和黑暗中浑浑噩噩的游荡,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属于这座山的,也只能依附于这座山。

      如此过了六百年,随着这抹神识渐渐长大,它发现自己可以随心所欲的畅游在山体的每一处,于是整座山脉的每一个角落都变成了它的居所,而不是将他禁锢在山体深处的阻碍,它兴冲冲的游走在山脉的每一处,悉心感受山间充盈的灵气,汲取着此处得天独厚的资源。

      如此又过了千年,这抹神识开始逐渐具备听觉和视觉。刚刚能听见能看见的那一刻,它被四周的景象和声音深深震撼了,它无法描述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只觉得有一股欣喜深深地充斥了整个神识,让它忍不住的雀跃,仿佛打通了某处的梗阻,无数绚丽的景色和动听的声音争前恐后的从四面八方涌入,带着从未感受过的新奇繁华和光怪陆离,铺天盖地的让它沉浸在其中。

      它在纷杂秀美的景致中来去,在斑斓璀璨的山谷中闲游,每个日升月落都是奇妙的体验,仿佛怎么也享受不够似的,它日复一日的往返于山脉之中,似是连草木枯荣的瞬间都不肯放过,要将这瞬息间的变化都放大到极致。

      又过了几个月,它满怀着巨大的满足飘荡在山间,忽然有什么清脆的声音响起,“叮咚……叮咚……”是初春到来,河水融化的声音。这声音无疑是新鲜的,每一下都正正敲击在这抹神识之上,像是初识,又像是召唤,无形吸引着它前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是什么呢?这抹神识自顾自想着,会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新的景致么?他抱着巨大的期待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游荡,兜兜转转,蓦然回首,终于在转过一处翠色的密林后,看到了一段反射着粼粼波光的水色,蜿蜒着向远处延伸。

      这水光映照了周边稚嫩的春色,裹挟着一抹迤逦的意境,带着活力向远处萌发的青葱翠意游去。仿佛从未被涉足过的秘境,却被自己首次发现一般,是独属于自己的潋滟风光。

      这抹神识看入了迷,它没见过这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是痴痴的跟着河水向前方游荡,它发现对方似乎及其温顺,也十分好相处。且它穿过山石树木如同自己一样畅通无阻,这使得这抹神识更加欢欣了,它觉得自己有了同伴,于是便整日整日的跟着这河水游荡。

      山脉的神识似乎喜欢上了这件事,它同这河水一起,满怀欣忭的穿越过山体的深处和地底,穿越过林间草木、花海谷底,穿过喧嚣的白日又穿进安谧的夜里,它们穿梭在四季,接纳过夏季磅礴的大雨,浮载过霜降飘落的枝叶,会在皑皑雪色中暂歇,又重新在惊蛰时苏醒。年复一年,乐此不疲。

      它真美啊,神识想。它能映照出这山间万物,欣欣向荣的草色,巍峨险峻的山势,甚至夜晚的天空上,那个高悬的玉盘也能投映出一抹倒影,它就那么不声不响,默默地全然接受着。

      如果它也能看见我就好了,不知道它见到我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神识突然怔住了,对啊……

      那我呢?它可不可以照出我的相貌?它看见我会不会如同我看见它一样欢喜?

      产生这个想法后,神识突然有了近乎于迫切的愿望。是啊,为什么不让它映照出我的身形呢?

      但紧接着这抹神识又陷入了另一个迷茫的问题中: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或者说我想让它看见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是神识凝结后第一次觉得有些困惑,它仍自每日随着河水游荡,只是在伴随之时会格外注意水中的倒影,却只能在失望中瞧见周边景致,空空荡荡的河面上丝毫见不到自己的身形。

      它会不会不知道我的存在?会不会感受不到我的陪伴?神识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丝落寞的心情。随之而来的还有些许的焦急,那是神识近来越发强烈的念头所致——我要让它也见到我。

      但神识却不知该如何让它见到自己。这个问题让它苦恼了好长时间,直到人界的帝王携臣子又来此处举行封禅仪式。

      那是神识能看见万物后第一次见到人。他们有着或俊秀或平凡的模样,也有着或高大或小巧的体魄,神情庄重肃穆,一行一动皆是风雅,举手投足皆具礼制。神识仔细观察着他们将整个繁杂冗长的封禅仪式举行完毕,在那群浩浩荡荡的身影中,牢记了许多它认为美丽的面庞细节和儒雅的行为动作。

      它暗自形成了一个想法:要凝结出一具风姿俊美的身躯。

      从那以后神识重新归于山脉深处,潜心修炼化形。他屏蔽了除水声之外的所有响动,仅留那一线叮咚脆响作为漫长修炼过程中的慰藉。

      有时它也会忍不住,会偷偷跑出去远远的观望一眼,只见那水色在春末纷飞的桃花瓣中,粼粼波光跃动,好像隐藏在角落中同自己打招呼,每一次反射出的光线都如同悄无声息的问候,每道承载桃花粉色的水纹都像是阔别已久的邀请。

      还不到时候,神识在想。我尚未化形,于你而言,仍然是虚无缥缈的存在。

      山体内修炼的时光是沉寂无比的,神识熬过了日复一日难捱的孤独,努力凝结自身神力和周遭灵气,渐渐地在这漫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的时光中具备了触觉。它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了触觉,是感受到了泥土的湿润和软绵。那时它的第一反应就是冲出山体,去触碰那心心念念的碧漾水色。

      神识满怀激动的飞跃至水边,小心翼翼的探入水中感受,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触电般猛的收回,它竟有些胆怯,怕自己触到的与想象的不一样,又怕对方能发现自己却看不见自己,神识挣扎矛盾了好久,最终还是欲望压过理智,迟缓而又坚决的将自己没入水中。

      触进水中的那一刻,巨大的欣喜淹没了整个神识,疯狂的喜悦如雾般漫开,这是它幻象不出的感受,是清爽,是平静,是幽寂,是清冽,是柔和,是流动。柔顺又清凉的河水将它包裹,形成了亲昵无间的共存,那瞬间神识才意识到,原来可以与它这么近。

      它看着自己随着水流飘荡,被围绕着缓缓前行。神识从水中向外看去,周遭的景色变得模糊不清,却又带了一分朦胧的艳丽,似乎连河边草木都更比先前葳蕤些许,葱茏的林叶被放大,蓊濛的颜色被揉乱,蒙络摇缀的翠蔓在水上退去,山间纷杂的响声被水流声替代,如鸣佩环,如闻仙音。

      神识在水中翻腾,在斗折蛇行的曲线中扑闹,它不知这样能否引起河水的注意,哪怕能有一丁点回应呢,都足以充盈他往后漫长的修炼之期。

      神识与河水共度了一整个夜晚加一整个白日,在河倾月落之时才恋恋不舍的回到山体中。它没注意到的是,在它即将进入山中时,远处的河水仿佛铆足了劲儿一般,跃出了三五水球,散落在河岸的青苔上,但河中没有鱼,水面也没有风。

      那是河水的回应,尽管微不足道,却已是竭尽全力。

      如此之后又过千年,神识在修炼中抵过了无数个寂然的黑夜,终于幻化成了人形。

      修成人形,即正式变为山神。只不过是地仙,还未飞升至上天界。

      初化身成人的那一刻,江玄山奔跑着向河边而去,然奔至一半时,他突然想起这些年上山封禅的凡人,那姿态无一不是儒雅端庄的,他也想河水见到自己时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因此硬生生稳住了急切的脚步,端着向河边走去。但他太想快点见到对方了,因此走一段之后就忍不住跑一段,然后再走一段,就这么一会儿走一会儿跑的,带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到达了河边。

      江玄山终于看到水中映出一个温雅端方的身影,他对着河水一笑,似是准备了很长时间似的,露出了一个翩然秀美的笑容,他深呼一口气,连声音都带着修饰过的磁性:“好久不见。”

      江玄山蹲下身将手探入水中,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十分好看,那是他按照自己对凡人的观察幻化出来的。流水绕过他修长的指尖,浸湿了他垂落的袖摆,带着久别重逢的熟悉触感。

      江玄山手掌在水中拨动,千年前亲密的感觉重新萦绕上心头,悄然滋生的愉悦心情如藤蔓从心脏爬行至四肢百骸,直到占据脑海,让江玄山痴痴的笑出了声。

      从那日起江玄山日日守在河边,闲来无事会顺着河水的流向一起走,他重新感受天地间的万物,感受风扫过他的衣摆又拂过河面的落叶,感受雨水滴落在他的眉睫又消融在河间,他感受着河水的感受,又将自己的心情说与河水听。

      “我给自己取名为江玄山,意为江河游万里,始行在青山。”

      “冬日快要来了,你若不想被这低寒的气温冰封住,我可施法让你活动自如,可好?”

      “你可能听见我说话么?”

      “罢了,听不见也无妨,能陪着我我便很知足了。”

      “先前没觉得这周边景致如何,不过经你映照过后,却觉得润色不少。”

      有时候江玄山走累了,便会在河边躺下,一只手搭入水中,河水流过他的掌心扫的他有些发痒,他便会轻声宠溺似的笑起来,随手在水中一拨弄。河水仿佛不服气似的,又在他掌间打着旋绕过,被江玄山发现后又拨开,他们彼此之间仿佛发现了什么隐秘的趣事,就这么乐在其中的反复着。

      他们如此相伴了百余年,江玄山履行着山神的职责,同时也护佑着自己心上和眼底的一处湿润水色,直到有一天,江玄山意外的发现这条河似乎孕育出了河胎。

      河胎若勤加修炼,久而久之,便是河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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