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21、第二十一章

　　“那你……为什么……”纪怀卿脑子轰然炸乱，开口都不成语调。

　　玉皎尘以为自己这模样将他吓着了，微微松了松手，放软了语气：“小神官，我心悦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以为我放浪？”他一手慢慢滑过纪怀卿的脸，似是在认真描摹他的眉目，随着动作自嘲般开口道：“若是你都没看出来，那我是真误会彧夙了。”

　　纪怀卿努力平复自己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尽量稳声道：“何时开始的？”

　　这般不接头尾的问句，玉皎尘却一下子就明白了，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很长时间了。”

　　纪怀卿觉得自己浑身本领都在这人面前悄然无息的消失了，动不得也逃不脱，只能干涩的问道：“难不成是一万年前？”

　　玉皎尘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心念电转的明白了，笑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怪不得刚才有一阵子阴阳怪气的，原来是恼我呢。”

　　玉皎尘宠溺的揉了揉纪怀卿的后脑：“为什么恼我？向来清心寡欲的神官，居然也会对别人使小脾气，难不成是因为对我也有意？嗯？”最后一个字尾音上挑，撩的纪怀卿耳根子发烫，还不等他开口，那人又挑逗似的追问：“何时开始的，难不成是一万年前？”

　　他又这样，真混账。

　　纪怀卿挡在玉皎尘身前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消了劲，此时隔着衣料，能感受到那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刚才所有的话语都像火药般把纪怀卿狂轰乱炸了一通，将他的心绪搅乱的四散飞起，却又夹杂着慌喜交加的复杂感，说不清也道不明。他脑海中闪过一丝念头，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但触到对方的心跳，才真真实实的感受到，自己惦念了一万年的人，就在眼前，且让他欢欣的是，他对自己说——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纪怀卿觉得这四个字十分动听，尤其从玉皎尘嘴里说出来，带着迷蒙的欲望和不加掩饰的真情实感，我心悦你……这何尝不是我的心思呢。

　　纪怀卿僵住了，目不转睛的看着玉皎尘。

　　“怎么了这是？”玉皎尘低低笑了几声，两手环过纪怀卿的腰背，将下巴抵在纪怀卿的肩膀上，声音让人无比心安：“小神不会是头一遭听人说喜欢你吧。”玉皎尘安抚性的拍着纪怀卿的后背：“那岂不是便宜我了。”

　　纪怀卿被玉皎尘这样抱在怀中，感受着对方温热的体温和结实的肌理，恍惚中确定了这一切的真实性，随即双手慢慢环抱住玉皎尘，以示回应。

　　玉皎尘在纪怀卿耳边笑了，纪怀卿能听得出，那笑声中有掩饰不住的欢愉，他也很欢愉。

　　玉皎尘笑的纪怀卿耳朵有些痒，这让他情不自禁的将头埋进玉皎尘的肩颈中。玉皎尘满足的喟叹了一声，随即就低下头，作势要向纪怀卿的薄唇吻去。

　　纪怀卿刚要反射性的后仰，玉皎尘却预判了他的动作，随后出乎意料的转了个弯，咬住了纪怀卿的右耳垂。

　　纪怀卿僵的更厉害了，随着玉皎尘轻咬的动作，纪怀卿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酥麻了，他听到耳边传来近在咫尺的声音：“躲什么，以后不许躲我。”

　　耳廓边喷出的湿热气息让纪怀卿忍不住有些发抖，他又气又恼，双臂一用力推开了玉皎尘，佯装低怒道：“你就知道犯混！”

　　玉皎尘笑意更浓了：“好好好，我犯混，小神官说什么都好，只是这脖子上的潮红是不是先消消，否则一会儿叫彧夙那不长脑子的瞧见了，说不定还得问你这红是哪来的呢。”

　　纪怀卿被气急了，一掌就拍向玉皎尘，被玉皎尘捏住手腕后反身擒拿住，另一只手在腰上不轻不重的捏了一把：“说不过我就动手，这可不是好习惯。”

　　纪怀卿觉得自己要被这人撩拨疯了，挣脱开玉皎尘的手就向远处走了两步，玉皎尘刚要上前问怎么了，就见纪怀卿转过身一指他脚下，低斥道：“站那别动。”随后气鼓鼓的别过头不再看他。

　　这模样怪讨人怜的，玉皎尘心想。

　　过了半晌，纪怀卿如鼓的心跳才堪堪平稳下来，想起冰坑下等待已久的彧夙和九婴，对玉皎尘道：“别让他们等久了，我们下去吧。”

　　玉皎尘张开双臂：“那还不过来，冰坑在我身后，难不成你要躲着我再凿一个不成。”

　　纪怀卿闻言，本想绕过玉皎尘，但走到近处就被玉皎尘揽入怀中，不等自己挣扎就被他带着飞下冰坑。

　　彧夙和九婴在下面等的百无聊赖，彧夙无聊的蹲在地上画圆，九婴耷拉着九个脖子——方才撞门实在是太累了。

　　彧夙刚想着要不要上去把两位神仙叫下来，就见他二人翩翩飞身而下。

　　彧夙看见玉皎尘的一只手放在纪神官的腰间，那股子打抱不平的劲儿又上来了，起身走上前道：“灵尊！不是都同您说过了，不要欺负纪神官！您看看纪神官让您气的，脖子都红唔……”

　　彧夙没说完，就被玉皎尘另一只手把脑袋拨开了。同时听见他十分好心情的开口道：“你懂什么，这地方冰冷，纪神官畏寒，脖子红是因为冻的，我这是给他暖暖，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彧夙不太信这话，刚要问纪怀卿是不是真的，又被玉皎尘一手拨开脑袋：“去，一边玩儿去。”

　　彧夙：……

　　冰层下的水虽然已经被纪怀卿施法抽调了上去，但还是有股子湿漉漉的潮气。纪怀卿缓缓呼了口气，好闷。不知是不是在冰层上那股子热麻劲儿还没过去。

　　九婴见两位神仙下来了，强忍着抬起头打起精神，它现在还摸不太清两位神仙的脾性，但挨了顿收拾便知老实些更讨巧，因此便尽量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但它忘了自己面貌受限——无论如何也跟乖巧二字不沾边，如此反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连玉皎尘都好奇问道：“这九婴怎么瞧着有些扭捏造作之态，你给他下咒了？”

　　纪怀卿觉得荒唐：“我看着像是有那般癖好之人？”

　　玉皎尘心说也对，那这上古凶兽是怎么了，这状态，不应当啊……

　　纪怀卿只瞥了九婴一眼就将注意力转移到被撞碎的石门上，地上堆落的零星石块十分厚，幸好这粗活指使九婴干了，否则，纪怀卿眼尾微抬，瞧了瞧玉皎尘，随即看向原处——否则依着他这性子，定是要百般推诿的。

　　啧，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神界的祖宗，忒娇气，这毛病不能惯着。

　　纪怀卿整了整心思，开口道：“走吧，进去瞧瞧。”

　　玉皎尘不知他的小神官方才如何在心底诽腹自己，只是握紧了他的手，举步走在最前面。

　　纪怀卿被玉皎尘在身后牵着，低头看了看两人相执的手，嘴角弯了弯。

　　嗯，刚才想错了，倒也不是那么娇气。

　　彧夙忙不迭的跟在纪怀卿后面，石门后又是长长的甬道，但是没有那么狭窄，且四下都点了灯，没有那么黑，但彧夙本能的反应还是想求个靠山，便小心翼翼的问纪怀卿：“纪神官，我能拽着你胳膊么？”

　　还没等纪怀卿开口，走在最前头的玉皎尘开口了：“你要么变回蛇形缠在我腕上，要么打头阵走在最前头，作为后盾我允许你拽着我胳膊……”玉皎尘回头瞧了一眼躲在纪怀卿身后的彧夙，十分和气的说道：“但不要对小神官有非分之想。”

　　纪怀卿摇了摇头无声的笑了笑。

　　彧夙很纳闷，觉得这灵尊着实有些不近人情，出气般的“哼”了一声，反而和身后的九婴走在一起了。

　　彧夙招了招手，九婴低下一只头凑过耳去，彧夙气愤的低声说道：“我想骂他，但我想不出词来。”

　　九婴也无能为力。

　　纪怀卿莞尔轻声说道：“听到没？气着他了。”

　　玉皎尘竟少见的有些较真：“那是他的福气，再者说，我还没嫌他碍眼呢。”

　　纪怀卿忍俊不禁道：“堂堂灵尊，同一小蛇妖置气，你也值当的。”

　　玉皎尘又忍不住松开手想揽上纪怀卿的腰，要并肩而行，奈何刚触到腰间就被纪怀卿拍开手了：“忍着。”

　　玉皎尘只得继续牵起纪怀卿的手往前走：“同谁置气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了你与别人置气，这是种乐趣。”

　　叫人安心可靠的背影留在眼前，纪怀卿心说这哪是玉石所化之灵呢，分明是个蜜罐子。

　　还是个形骸放浪的蜜罐子。

　　这甬道虽有些长度，好在两侧都镶嵌了夜明珠，故而视物清晰，玉皎尘忍不住惊诧道：“妖界住着个铲子精不成，这么这般爱挖甬道。”

　　“真是越来越没正形了，哪有铲子成精的。”纪怀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倒是不知能不能化灵？”

　　玉皎尘使力捏了捏纪怀卿的指尖：“小神官，你当什么都能化灵不成，灵界之仙都是万里挑一的，比天生的仙胎还要珍贵许多。”

　　这不是变着法的夸自己么，纪怀卿嗯了声，然后故意不接话了。

　　彧夙瞧着前面隔了几步聊的轻松的二人，碎碎念道：“九婴，你怎的不会说话呢，你要是会说话，咱俩也能聊天。”说着抬头看了看九婴，沉默片刻，嘀咕道：“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不然你九个脑袋九张嘴，我不一定说得过你。你这种人……兽，只适合自己和自己聊天。”

　　玉皎尘和纪怀卿闲聊着走在前，彧夙和九婴跟在他二人后面，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视野就开阔起来，但不看不要紧，一看彧夙直接没忍住吐了。

　　甬道的尽头是一个开阔的石殿，殿内正中央竖立着六根巨大的石柱，石柱上密密麻麻的捆满了妖怪，令人望而生畏的是，这些妖人无一例外，全部在腹上开了个豁口，淋漓的鲜血从伤口处顺着石柱流下，通过地面的细渠，最后汇聚到石柱中间的祭台上。

　　祭台上躺着个阴阳双体的鲛人，鲛人开肠破肚，露出里面的胎尸，全身红的发渗。

　　玉皎尘皱了皱眉：“我好像想起来，那石门上的锁孔是什么形状了。”

　　纪怀卿对这场景十分嫌恶：“什么？”

　　“蝎尾。”

　　纪怀卿反应过来，怪不得觉得眼熟，但又觉得近期没见过，最近可不是没见过原貌的蝎子么。

　　纪怀卿沉声道：“蝎斫这妖王的位置，坐到头了。”

　　彧夙吐的腰都直不起来了，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虚弱道：“灵尊，纪神官，能不能……将他们放下来啊，我瞧都还活着呢。”

　　玉皎尘摇摇头：“放不了，瞧见祭台上养着的那个胎尸了么，你的这些妖族同伴，此时已经和它通过血流连接到一处了，若此时将他们解救，只怕会惊动它，然后将这些小妖立即吸干，血尽而亡。”

　　彧夙恨声道：“这是谁干的，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填尸井下有这种地方，而且，这……这是什么妖术啊，这么邪劲。”

　　“不是妖术，是禁术——育仙。”纪怀卿声音里好似带着严寒，使得本就幽凉的石殿，温度又骤降几分。

　　彧夙没听懂：“什、什么？”

　　“寻一半仙半妖、怀有身孕的鲛人，强行将其剖开，再以妖或仙的活血浸胎，禁术成时，胎儿则褪去了妖性，变成了半仙之体，届时再以渡魂之术，施术者强行将自己的魂魄渡在此胎身上，便可得此躯壳，借此身修仙，利用此法成仙，要比由妖身修成仙，更容易些。”

　　彧夙听着玉皎尘的解释，只觉得心底生出无尽寒意，他常年在人界游历，天真烂漫的性情居多，不曾想居然有如此恶毒的禁术和人心。

　　彧夙忍着想再吐的恶心劲儿，不解道：“那我还有两点不明白，九婴为什么被囚在这，然后五色石到底在不在这啊？”

　　“渡魂时，需神界神器或灵物护体，不然就会毁于一旦，既然敢用这禁术，想必五色石也快寻着了，至于九婴么……”纪怀卿眯起了眼眸，深思道：“应当不是被囚于此，而是被养在此处的。”

　　彧夙抬头看了看九婴，它一副无辜神情，听不懂旁人说什么的样子，彧夙心下极为震撼：“养这玩意儿做什么？”张牙舞爪、皮糙肉厚的，不中看，更不中吃。就算养宠物，也得是自己这般活泼讨喜、天真可爱的才像样。

　　“我也只是猜测，九婴是上古凶兽，凭妖界的本事，将他囚禁于此不现实，但它心智未开，诓骗着养在此处倒是有些可能，至于养他作何用处，一时半会儿还不清楚。”

　　玉皎尘轻松道：“这好说，打一顿就清楚了。”

　　九婴：……

　　有点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