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16、第十六章

　　二人闲聊的时候，彧夙正在依照纪怀卿所言，将自身大半妖力倾注于掌中，而后猛的向阵眼击去。

　　只见一道绯色妖力直直的飞冲出去，像是岩浆迸溅一般砸落于在阵眼，那阵法当即生出三五道裂纹，并不断向四周蜿蜒开来。

　　彧夙见状心下一喜，持续不断地灌注妖力于阵眼之上，那阵法终于抵挡不住来袭的妖力，“咯啦”几声四分五裂，最后“砰”的一声，破碎飞溅开来。

　　这缚神茧阵是以鲜血绘制而成，破阵后飞溅向外的自然也是血迹。

　　纪怀卿有洁癖，下意识就要退后几步，玉皎尘却先他一步，反身护在他面前并抬手遮挡，纪怀卿便只嗅到了血气的腥臭味，身上一滴血也并未溅到。

　　“你……”他此举让纪怀卿有些不知所措：“你何必如此，我能躲开的。”

　　玉皎尘抬袖看了看，好在也并未沾染上多少血迹，用法术轻轻一抹便拭去了，浑然不介意的说道：“噢，下意识的举动而已，不必有负担。”

　　纪怀卿垂在袖中的手绞了绞袖口，语气多少有些不自然：“不会，灵尊想多了。”

　　“噢……”玉皎尘语气有一丝丝十分微妙的失落，不正经道：“想多了啊……”

　　纪怀卿这才意识到此人是在逗弄自己，当即气的无话可说，一掌推开玉皎尘，径直往暗道里面走去了。

　　玉皎尘笑盈盈的紧跟其后，被纪怀卿回头瞪了一眼，以示不要跟的太近。

　　彧夙没察觉他二人间涌动的那点儿情愫，只是紧跟在后面一同进了暗道。

　　暗道漆黑又狭长，还是个密闭的空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焦灼感。玉皎尘环顾四周，确认没什么机关之后，才让纪怀卿往前走。

　　彧夙跟在他二人后面，生怕自己走慢了被落下，玉皎尘见他如此胆战心惊，便出言宽慰道：“你修为还算尚可，实在无需这般惧怕。”

　　彧夙不知他二人为何那般从容自若，他在这种黑压压的狭窄环境中只觉得惶惶不安：“其实我那修为也不是自己的，而是一万年前在外游历的时候，阴差阳错吞了一个妖兽的金丹，不然仅凭我之力，也破不了方才那阵法。”

　　玉皎尘闻言疑声道：“既如此，以你的修为，如何能吞了它的金丹？”

　　彧夙又试探着拽上了玉皎尘的袖子，借此让自己没那么害怕：“那妖兽被两位仙家打死了，彼时我修为尚浅，他们那一番打斗我不敢现身，只能变成原型藏于林间，后来那两位仙家离去之后，我见它呛咳出一摊血，血中还有一个红亮红亮的血珠，好奇之下，便舔了舔，结果那血珠就自行进我腹中了。”彧夙回想起一万年前的场景，嗟叹道：“说来我也是托了那两位仙家的福，后来我才知道，那妖兽是旋龟，其金丹是顶好顶好的宝物，实实在在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玉皎尘和纪怀卿一听，双双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彧夙，面色皆有些古怪。

　　彧夙吓了一跳：“怎……么了？”他紧张的看着面前的两人，心虚道：“不会让我吐出来吧？一万年过去了，那金丹早已融入我骨血，吐不出来了……”

　　玉皎尘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纪怀卿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对彧夙感慨道：“不必，你既能得那金丹，便是你的造化，好好修行即可。”

　　“哦……哦。”彧夙懵懵懂懂的点点头，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三人一直往前走，走到暗道尽头，竟是个一左一右的双向岔口。

　　彧夙下意识抓紧玉皎尘的胳膊，试图寻求庇护。

　　纪怀卿当机立断：“灵尊，你带彧夙走那边，我独自去这边看看，一炷香后在此汇合。”

　　玉皎尘慢条斯理的叹了口气，又晃晃袖子，问向彧夙：“要不你自己走？我想同小神官一起。”

　　彧夙拽着袖子疯狂摇头不说话，此时就差抱玉皎尘的大腿了。

　　纪怀卿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结，他从怀中拿出玉锦带，一端绕在自己手腕上，另一端飞向玉皎尘的手腕缠住，解释道：“玉锦带有灵，会连接你我两方，如遇情况牵动它即可。”

　　玉皎尘眼神一亮，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纪怀卿没看玉皎尘，垂着眼睫低声道：“许多年不见的一位故人赠与的。”

　　哪就许多年不见了，现下这故人不就在你眼前，还让你自己牵上“红线”了么。

　　玉皎尘自己把自己哄的很开心，连说话的语气中都带了几分得意：“小神官既然都这么说了，就不反驳你了，你自己小心些。”

　　纪怀卿点头“嗯”了一声，不明白这人语气中的得意是怎么来的，莫名其妙的就转身走向岔道了。

　　玉皎尘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直到以他的目力看不见纪怀卿的背影了，才提了提袖子：“小妖，若不是顾忌着你害怕，本尊就同小神官一道走了，此次算你欠我个人情。”

　　彧夙神情恍惚：“啊？什么？”

　　玉皎尘不欲搭理他，转身便走入另一条岔道，彧夙拽的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险些向前跟了个趔趄。

　　“灵……灵尊，神官一看就本领不凡，您与其忧心他，还不如关照关照我呢。”彧夙这话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

　　玉皎尘点了点头，在这般幽暗的窄道里，他从容的好似在逛神界的仙林一样：“小神官确实本领不凡，不然怎能叫我这般惦记呢。”这话的语气中还有一丝丝炫耀之意。

　　彧夙不明白玉皎尘话里暗含的深意，只是隐约觉得这位灵尊与他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憨直道：“我在人界时，听闻有一个词叫做‘袍泽’，想来您这般关心纪神官，便是因着袍泽之谊的缘故吧。”

　　玉皎尘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觉得自己和这小妖实在是对牛弹琴，他表达的这是袍泽之谊的意思么？无奈摇头道：“等妖界事了，本尊会依照先前所言，找一位学识颇高的神仙来教你读书，你跟他好好学，对你有益处。”

　　“噢。”彧夙不知灵尊为何又提起此事，呆愣楞的应了一声，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人一路向前走着，中途毫无阻碍，玉皎尘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玉锦带，突然有了主意，他刺破了自己的手指，一滴殷红的血落在玉锦带上随即散开，只见那滴血颜色慢慢变淡，最后竟一点也瞧不出来。

　　玉锦带常年被纪怀卿带在身边，早就认了第二主，此刻沾了玉皎尘的血，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想起这人是谁，而后立马向上缠绕，讨欢心一样的蹭着原主的脸。

　　玉皎尘瞧着它这模样笑出了声：“还以为你忘主了呢。”

　　玉锦带听了这话越发卖乖，使劲在玉皎尘眼前飞舞。

　　玉皎尘将它绕回手腕，眼中笑意不减：“没想他竟一直留着你，看起来还待你不薄。”

　　玉锦带使劲点点头。

　　玉皎尘很满意，脚步越发悠闲自在了。

　　这四下乌漆墨黑的，灵尊居然能和一根锦带聊的这么轻松，彧夙更觉瘆得慌了。但自己又不敢松手，只能继续拽着袖子步步跟紧。

　　走在另一边的纪怀卿感受到腕间玉锦带的微动，不禁有些纳闷：怎么这般欢快。随即又想到，兴许是那位灵尊正在说好听的哄它，这玉锦带虽说有灵，但总归没有分辨之力。

　　这般看来，需得给它立下规矩才行，不然容易投敌。

　　纪怀卿一边想着一边走，脚步略快了些，因为暗道两旁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有人费心费力在这井底挖了两条暗道，肯定不是为了在这里做文章的，因此他和玉皎尘一样，连照明都省了。

　　只是这暗道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纪怀卿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竟还未到底，正疑心时，手腕被拽了两下，紧接着就听见了玉皎尘的传音术：“小神官？”

　　纪怀卿脚步稍顿：“灵尊何事？”

　　“噢，彧夙说他想你了，让我问问你那边情况如何了。”

　　彧夙：？？？嘛玩意儿？？？

　　纪怀卿没挑破这拙劣的借口，冷淡的回道：“一切都好，不必忧心。”

　　“小神官那边走到尽头了么？”

　　“应该快了，越向前走越发阴寒，现下四周比方才的岔口冷了不知几倍。”

　　“噢？”玉皎尘饶有兴致的回道：“我们这边正好相反，越向前走越热了。怪不得修了这么长的反向岔口，我倒是越发好奇这两端藏着什么了。”

　　纪怀卿仍在向前走，点了点头随口道了一句：“万事小心。”

　　这两位神仙用传音术说话并未避讳旁人，因此彧夙也能听见，故而玉皎尘闻言后，有些夸耀的对彧夙说道：“瞧瞧，惦记着我呢，平时冷言冷语的，此时还不是放心不下我么。”

　　彧夙疑惑的歪了歪脑袋，不解的问道：“纪神官没有指名道姓的让谁小心啊，您就确定他是对您说的？指不定是关心我呢？”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玉皎尘射来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剑一样，带着明晃晃的三个字：你——想——死？

　　彧夙平时头脑不灵光，此刻却突然福至心灵，当即悟透了灵尊的眼神，然后很懂事的自行禁言了。虽然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

　　纪怀卿没听到玉皎尘接话，就未继续多言，周遭越来越低的气温，不由让他警惕起来。

　　直至前方传来一丝丝光亮，纪怀卿才稍微加快脚步，走到尽处才发现那是可容两人通过的小洞口，光亮正是从那洞口内传来的。

　　纪怀卿踏入洞口后着实惊诧了一番——这居然是个冰岩洞，脚下的冰层白花花的，厚的看不清深浅，寒气能从脚底直达后脊，将人冻了个透，顶上悬着密密麻麻的的冰锥和照明用的晶石，最大的冰锥有成年男子腰部那般粗。

　　纪怀卿在这里缓步慢行，打量着四周环境，尽管一时半会儿还瞧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直觉让他疑窦丛生——妖界的填尸井怎会隐藏着如此致寒之地。

　　他蹲下身，敲了敲脚下冰层，思量后凝聚掌力，一掌拍在冰层上，只听一声细细的裂冰的声音传来，但紧接着，裂纹处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覆上了一层冰。

　　纪怀卿暗想，这冰层破不得，越破冰越厚。迟疑片刻后，他牵了牵腕间的玉锦带，唤道：“灵尊？”

　　那边立即传来含笑的回答：“我在，怎么了小神官？”即便没见着，纪怀卿也知那人此时必定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灵尊那边现下是何情形？”

　　“噢——原来不是想我了啊。”玉皎尘语气中有一丝佯装的失落感，顷刻又消失无踪：“我这，热着呢。”

　　确实热，热到彧夙没忍住，现了原形，此刻正盘在玉皎尘腕上，连蛇信子都懒得吐了，耷拉着脑袋跟玉锦带作伴。

　　玉皎尘也是微微诧异，他与彧夙走到此处，发现那暗道尽头的洞穴内竟是一处活火海。火海正沸腾翻滚着，灼热的温度逼得玉皎尘面颊发烫，使他站在洞口处再也不想前进一步。他打量四周后目光落在火海上，一向瞧着平易近人的灵尊，此时的目光竟透露着几分危险，玉皎尘眯起眼睛——这火海下藏着东西，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养着东西。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玉皎尘掌心施术，试探性的直击火面，果不其然，火海下传来一声类似于婴儿的啼音。

　　玉皎尘“呵”的笑出了声，慵懒的声音向纪怀卿传去：“小神官，我这边，有人养了灵宠。”

　　纪怀卿不明就里，玉皎尘简简单单的将目之所见说给他听了一遍，纪怀卿听后沉吟片刻，也把自己这边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玉皎尘听后便有了主意：“我带‘它’去寻你，你站在显眼的地方等着我。”

　　纪怀卿当即听懂了他的心思，回道：“好，灵尊小心些。”

　　玉皎尘低声笑了，没答话，只是抬起手腕，故意炫耀道：“听见了么？就是对我说的。”

　　彧夙：……

　　这什么毛病？地位显贵的神仙，都爱在口舌上一较高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