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苏琴青闻言后转头看向尨凨和归砚渊：“此事闻所未闻，你们之前听说过先例么？”

　　两人皆摇了摇头，尨凨说道：“从未听说过，不过倒极有可能是祖宗剖离灵元的时候，因神识受损而导致了零星记忆散落在外。”

　　章峒九狠狠的点了点头：“尨凨上仙说的有道理！我这次绝对没有撒谎！”

　　归砚渊有几分好奇，转而问塞霃轻：“你一直在此处住着，没有有见过峒九说的这种状如萤火的光点？”

　　塞霃轻摇了摇头。

　　苏琴青略带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那便是最近修仙没有用功，连仙道的门槛都没能窥见，自然也瞧不见你玉老祖的记忆。”

　　塞霃轻被训斥了到也不恼，而是笑吟吟的走到苏琴青的身后，十分顺手的给他揉肩捶背：“苏伯伯教训的是，我义父一个在灵界帮您分忧，另一个还要管着妖界，他二老都忙的脚不沾地，我又资质愚笨，修习的慢不说，还劳您忧心了，是我的不对。”

　　苏琴青抬手拍了一下塞霃轻的手背，痛的他一下子缩了回去：“少在这明里暗里的给我话听，等你何时能躲过九婴的火焰了，我何时便同意你尨伯伯指点你一二，修仙要稳扎稳打，切记急于求成，不然凭你现在这点儿道行，连你尨伯伯一根手指都抵挡不住，再说了——”他微微侧首，斜睨了一眼塞霃轻，后者立马心领神会的走到一旁做洗耳恭听之状，苏琴青这才说道：“——你尨伯伯也很忙。”

　　这话若是细品便知有几分疼人的意思，塞霃轻心里透亮的很，只装作没听懂，喜笑颜开的说道：“多谢苏伯伯，那我明日就去寻义父，让他把九婴借我用一段时间。”

　　说罢退到了归砚渊身后，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还不忘眨了眨眼睛。

　　归砚渊笑了。

　　塞霃轻若要去妖界寻彧夙，只凭他一介凡人之身是去不了的，需得由自己带着才行。

　　这是故意找了个理由让他二人相会呢。

　　也好，确实有段时间没见彧夙了。

　　苏琴青并不介意饽饽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小心思，他转而看向章峒九，终于略带满意的说了声：“此事多亏你心细，这功劳给你记着，等回去了，让膳宫给你做一个月的点心。”说罢就要起身向外走。

　　然章峒九却十分警惕的挡在了门前，张开双臂阻止道：“不……不用，还是我自己去找吧，杜医仙都说了，若是旁人见到祖宗的记忆，实属不妥。”

　　苏琴青气的抬手敲了一下章峒九的头顶：“杜山奈不知事情全貌才这样说！你那日能见到祖宗的记忆，不过是因为那段记忆跟你有关系，否则它怎的不没入别人的额间！难道是看你长的水灵不成？”

　　章峒九恍然大悟：“原来……原来是这样啊……”他讪讪的收回手臂，并闪身让开了门口。

　　苏琴青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临跨出门前改口道：“一个月的点心有点儿多，二十天足够了！”

　　“诶……”章峒九心里委屈，怎么说好的事随时随地就能反悔呢！他看着苏琴青三人走出的背影，默默为自己即将少吃的那些点心而惋惜。

　　塞霃轻走到他身边，抬起胳膊压在他肩上，戏谑道：“没事儿，不就是十天的点心么，你骗我这么多天，只要给小爷认个错，我便请你吃！”

　　章峒九正郁闷着，闻言狠狠的瞪了一眼塞霃轻，抬手挥开他的胳膊，恼道：“谁稀罕！”随后便气咻咻的跟了过去。

　　塞霃轻在后面追着：“诶……生气了？我开玩笑呢……”

　　果如章峒九所言，他们又在神仙快活居里，发现了几团十分微小的记忆光点，与此同时，苏琴青偕同天尊昭告六界，要身在各地的仙僚共同寻找自身所在之处有没有灵尊散逸的记忆。

　　一时之间，妖王彧夙、魔尊倾邪、鬼界的鬼王，都命令手下人时时刻刻留意着，甚至连身在人界寻找江醉舟的月照影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从六界各地传送而来的光点源源不断的聚集到灵界静心泉，如同黑夜里的焰火，瑰丽而绚烂，它们翻山越岭之后，带着不老的过往，掠过此刻的风月，重新没入玉皎尘的额间。

　　——然而玉皎尘还是没有醒。

　　苏琴青濒临崩溃，在蕴灵殿上反倒不如先前那般狂躁，而是一脸的颓唐与倦怠：“到底怎么回事！”

　　众仙也急的不行，遗落在各界的记忆都寻回来了，可不知为何这人就是醒不了，难不成还有遗漏的？

　　正当众人为难的时候，杜山奈站出来说道：“记忆重归是件好事，但祖宗毕竟睡了这么多年了，自然要有一个融合的过程，我们不如再等两日看看。”

　　也只能这样了，苏琴青烦躁的一甩袖，问道：“他们几个吹奏的，这几日没断过吧？”

　　有人回禀道：“没有，一直在吹呢，那笛子都快吹裂了。”

　　苏琴青：“叫他们回来，换饽饽去吹……”他似是恼怒玉皎尘一睡便睡这么多年，自己劳心劳力不说，连与尨凨的大事都没时间商议，便越想越气，越说越暴躁：“让饽饽在他耳边敲锣打鼓吹唢呐！往狠了吹！直到把人给我吹醒为止！”

　　“可……”有人刚想出言建议，便听得苏琴青咆哮道：“可什么可！要不我这位置换你们来坐！”

　　众人登时噤若寒蝉，丁点儿意见都没有了。

　　虽说塞霃轻不通乐理，不识音律，可这孩子聪明，只需稍微一指点，便刚刚好的能将唢呐吹出声音，于是，自打被归砚渊领到灵界之后，他真的依照他苏伯伯的嘱托，尽心尽力、勤勤恳恳、累死累活的在静心泉吹了三天的唢呐，灵界众仙敢怒不敢言的忍受了三天的嚣杂折磨，直到三天后，塞霃轻因自己吹的头晕，就坐在泉边的石头上歇了片刻。

　　他吹的两腮有些发酸，来之前没想到这竟是个体力活，一连吹了三天，头晕目眩不说，自己也备受煎熬。

　　——被自己吵的头疼。

　　塞霃轻将手肘撑在双膝上揉了揉额，他闭着眼睛低声念叨：“玉老祖，您要是再不醒过来，我苏伯伯恐怕要拉着所有神仙给您殉葬了。”

　　塞霃轻上次见玉皎尘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十几年过去，再惊艳的相貌也难免变得模糊，而他这几天时时刻刻守在这位玉老祖身边，小时候不曾冒出的念头便一股脑的发散出来——玉老祖长得是真好看。

　　塞霃轻觉得无聊，便挪到了距玉皎尘一步远的地方托腮看着对方。静心泉水汽氤氲，玉皎尘闭目静坐泉中，肌色被这湿意蒸的越发剔透，如同羊脂般细腻而莹润，再加唇上一点殷红，在这水雾中，竟生出几分近乎于魅惑的妖冶之感，塞霃轻目不转睛的看着玉皎尘，半晌后慨叹道：“我以后找媳妇也要找您这样的——”

　　“那可不好找。”水中人冷不防睁开了眼睛，唇角虽未弯，笑意却先蔓延至眼底。

　　塞霃轻吓了一跳——任谁见了一个睡了十几年的人突然毫无征兆的睁开眼睛对着你笑，都要吓的不轻。因此他惊骇之余向后闪仰，却忘了自己坐在泉边，结果就是一个没稳住滑进了水里。

　　“咳咳——咳咳——咳——”塞霃轻挣扎着从水中站起身，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水，惊喜道：“您终于醒了！”

　　玉皎尘坐着没动，隔着雾气打量塞霃轻，眼前人无疑是个新面孔，但又隐约能瞧出几分过往的稚嫩，玉皎尘大概猜出了此人是谁，开口道：“你是……”

　　这是饽饽长大后玉皎尘第一次见他，塞霃轻与当年住在院里的所有前辈都有股亲切感，故而头一回见面便想同玉皎尘开个小玩笑，还不待玉皎尘说完就灵光一闪的打断他的话：“——我是纪伯……纪神官的儿子！”

　　两位义父，先对不住了！塞霃轻如是想着。

　　可惜塞霃轻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位玉老祖的脾性，他原本是想看对方错愕的神情，却未料到玉皎尘只是瞥了一眼地上的唢呐，意味深长道：“嗯，有胆识。”

　　塞霃轻：……

　　他忽然觉得这个玩笑开的好像不太妙。

　　“不不……我……”塞霃轻蹚着水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解释什么，却被玉皎尘凌空一点，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走向岸边。

　　塞霃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惊惧的想要开口求饶，可惜他的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见自己摸向那把唢呐并送到嘴边，然后重新索命似的吹起来。

　　玉皎尘起身上岸，烘干一身水汽，笑道：“这几个月被你吵得不轻，既然你这般喜欢吹，便在此多吹两日吧。”

　　塞霃轻有苦难言，他看着玉皎尘优雅的转身离去，追悔莫及的目光跟着那道慵懒的背影，一个劲儿的在内心呐喊道：前几个月不是我吹的！不是我啊！

　　玉皎尘醒的悄无声息，为避免众人前来拜见，再多一些三拜九叩的啰嗦，他特意没有露面，径直就去了仙界的银河，只是在路过蕴灵殿的时候唤醒了栖在门前的彩凤，凤凰展翅飞入殿中，和鸣锵锵，凤尾在殿内的上空带出一条绚烂的锦光，蕴灵殿中正在议会的群仙顿时鼎沸，各个争着抢着往外跑，原因无他，能让这只凤凰啼鸣的只有玉皎尘一人，他们期盼了整整十五年的灵尊，终于回来了！

　　苏琴青坐在首位，见他们一股脑往外冲，身子像是卸下重担一样瘫靠在椅背上，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声：“可算是醒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跑到了静心泉，却只见塞霃轻一人在吹唢呐，一张俏脸涨的通红，像极了患有阳结之症的人正在出恭。

　　归砚渊见此上前替他解开禁制，一边抚着后背给他顺气，一边急切的问道：“祖宗呢？”

　　塞霃轻终于停下来，他粗喘了两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气息，随后哭丧着脸对归砚渊道：“义父……我可能……得罪玉老祖了……”

　　归砚渊：？？？

　　玉皎尘直奔银河而来，他重逢之心迫切，片刻不敢停留，因此身形快的像一阵风，进入仙界四表门的时候不过是一道缥缈的虚影闪过而已。

　　等到了银河的星宿漩涡中后，他那颗奔波的心才得以平静下来。

　　内心所有的喧嚣，都在这一刻悄然散去。

　　十五年像是一个漫长的梦，他在梦里寻找自己的来处和去处，像是在无穷的天地间漂浮的一粒微尘，随山风而飞，随落雨而降，他恍恍惚惚的将梦中浩瀚的苍穹都游了一遍，试图一点点儿拼凑自己的过往，因为他隐约记得，他过往的岁月中，包含了他未来的目之所及，和心之所向。

　　好在，他找到了，并醒过来了。

　　玉皎尘看着纪怀卿的脸，如同十五年前一样冷峻，即便是睡着，周身那股疏离与淡漠的气质也分毫不减，但玉皎尘几乎能想象到，等小神官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眸中的暖意能在瞬间融化掉冰封和霜冻，星河复苏在他的眼底，带着绵延千里的璀璨，和倾泻万丈的瑰丽。

　　无妨，再等等。

　　玉皎尘有意避过众仙，却没能瞒过天尊，正在举行朝会的天尊见银河的方向有一股精纯的灵力在涌动，登时撇下所有人，不顾众仙满脸的疑问，挥着袖说了声“散了散了”，便火急火燎的飞去了银河。

　　等他见到玉皎尘的时候，兴奋的快要乐出声来，第一句话便是：“你可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那二把手苏琴青趁你睡着的时候又问我要了两倍多的聘礼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既然你这本尊醒来了咱不如商议商议将后来加上的这些聘礼抹去算了！”

　　玉皎尘没想到十五年不见，天尊的嘴皮子竟这般利索了，这么长一段话连口气都不用换，他看着天尊，眼里没有老友重逢的欣喜，倒是一脸“果然还是这幅德行”的表情：“那你答应了么？”

　　天尊噎声，顿了顿才道：“那不是架不住苏琴青那嘴皮子么，我当时也是头脑一热就应下了。”

　　玉皎尘一脸的恳切：“琴青费心劳力的替我操办此事，我若是自作主张，他要跟我拼命的。”

　　这意思便是没有商量的的余地了，天尊收了笑脸，鄙夷的白了他一眼：“我真是看错你了！”

　　玉皎尘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