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101、第一百零一章

　　有人揉揉眼睛，有人凑近了跑到岸边，他们全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玉皎尘一步步走向九婴，而每走一步，湖面都自他脚下向外冰封数米不止！速度之快，甚至能让人听见水凝结成冰的轻微响动，那声音细细密密的，即便身处湖岸之上，也能让人联想到此刻的水下是怎样的酷寒。

　　真真正正的滴水成冰。

　　不过十几步的功夫，九霄海域就变作了一个冰湖面，甚至连身处其中的九婴也一起被封冻住了！

　　玉皎尘走到九婴身前，他没急着收服九婴，反倒是转身，朝着纪怀卿的位置招了招手。

　　纪怀卿正与掌门长老们待在一处，见之正要上前，却觉得肩膀一沉——是寒风度将手扶在了他的肩膀上。

　　寒风度伤得不轻，扶着纪怀卿才能勉强走几步，边走还边抱怨：“老三这人实在是没什么眼力劲儿，我都伤成这样了，还叫我过去……”

　　纪怀卿：……

　　也不知是谁没眼力劲儿。

　　小云千山的人见掌门动身了，一个个的全都跟着上前，任霜行搀扶着两位长老，还有几位大弟子也跟在其后，一行人虽没有耀武扬威之态，面上的得意之色却藏不住。

　　——这可是他们的三长老，以一己之力将九婴给降伏了！

　　玉皎尘本想着唤纪怀卿一人前来，没想到有人会错了意，全都跟着过来了，寒风度走到玉皎尘面前，十分欣赏的看着玉皎尘，伸出手就欲拍他的肩膀，并和蔼道：“老三诶诶……？”

　　他话没说完便拐了个弯，原因是玉皎尘将寒风度的魔爪毫不留情的拍开，嫌弃道：“你才老呢。”然后看也没看寒风度，就对纪怀卿笑道：“随我来。”说罢又为了不显偏私，转头对任霜行道：“你也一起。”

　　两人跟在师尊身后，玉皎尘本想着跟纪怀卿说几句悄悄话，但眼下明显不合适，只得做出一个称职的师尊模样，说道：“九婴凶悍，若是让它以后陪你二人练剑，于提高修为大有益处，只是要养它也是件麻烦事，你二人可愿意么？”

　　纪怀卿与任霜行齐齐说道：“弟子愿意，多谢师尊。”

　　“好，那为师……”玉皎尘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且慢！”

　　玉皎尘抬眼望去，是唐风境。

　　九婴已经被玉皎尘封冻住了，其九个身躯姿态各异，鳞片表面全部都覆盖了一层冰霜，使之看上去像一颗结了雾凇的树，此刻不仅半点威胁也无，倒显得蔚为壮观。因此岸边的仙门百家都渐渐往九霄海域中心走来，大部分是想看看九婴这等上古凶兽。

　　除了九霄派之外。

　　唐风境由宿梦之搀扶着，瞧那样子应当是伤得不轻：“想必这位就是小云千山的三长老吧？幸会幸会。”

　　玉皎尘乜了他一眼，懒得与他假客套，不冷不热的说道：“唐掌门还是免了这些虚礼吧，有话直说。”

　　唐风境没想到这三长老这般不识时务，说话一点也留情面，于是脸色当即变得十分难看，但他不能失了一派掌门的风度，还是强忍着不悦说道：“三长老果然直爽，那唐某便也直说了，方才听闻三长老要将九婴送与两位爱徒，恕唐某直言，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玉皎尘笑了笑，讥讽道：“不合谁的规矩？”

　　寒风度也看明白了唐风境的意思，上前道：“唐掌门，先前是贵派亲自说，谁降伏了寿宴之上的神兽，谁就可将神兽带回，怎么，如今见我派降伏了九婴，唐掌门便要出尔反尔么？”

　　唐风境显然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说道：“我派确实是这样说的没错，但寒掌门是否再仔细想想，制伏九婴可不仅是贵派的功劳，三长老出手之前，在场的所有仙门，哪个没出力？”

　　这话就有点无耻了，以至于玉皎尘听到之后当即笑出了声。

　　然唐风境面不改色，下定了决心要用这个理由将九婴留下，毕竟九婴不同于其它神兽，那些说白了也就是个高阶的灵宠，但九婴若能控制得当，何愁不能早日统领修仙界！因此唐风境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故意刁难人，反而冷笑道：“怎么，三长老是觉得唐某说的不对？”

　　寒风度气急：“唐长老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受人非议！”

　　唐风境堂而皇之道：“唐某是为了各大仙门讨个说法！难不成在场的诸位掌门长老，他们所受的伤就白受了么！”

　　此言一出，人群中传出几声窃窃私语：“这话是否有些牵强了……”“对啊，此事就如同比武一样，本就是各凭本事，能者胜之啊……”“我也觉得，这唐掌门是否有些……强词夺理了……”

　　当然也不乏那些想分一杯羹的人出言支持道：“唐掌门说的对！若非我等身先士卒，将九婴战至力竭，又岂会被此人钻了空子，他不过是刚好走运罢了！”

　　此言正合唐风境的意，他势在必得的看着玉皎尘，料定了此人不敢得罪众仙门。

　　纪怀卿一直站在玉皎尘身侧，闻言很是恼怒，上前就要与之対峙，却又被玉皎尘一把拉住手腕，并将人拽到了身后。

　　纪怀卿气不过：“师尊！他们……”

　　玉皎尘借机拍了拍纪怀卿的脑袋，在旁人看来完全是师尊对徒弟的关爱之举，实则是玉皎尘手痒了而已，他笑道：“我知道，但为师想送的东西，还没有送不出去的。”说罢转头对唐风境道：“唐掌门说的……有几分道理，如此倒真显得我有些胜之不武了。”

　　“师尊！”纪怀卿急的在他身后扯了扯玉皎尘的袖子。

　　玉皎尘任他扯，反倒越发笑的意味深长：“既如此，我将九婴解封，诸位再斗一次，能者得之？”

　　“啊……”

　　此言一出，周边所有人都吓得后退数步，原本九婴身边挤挤攘攘的站满了人，现在只剩下小云千山几人在原处了，连唐风境都下意识退了几步，他面上也有几分慌乱，却故作镇定道：“诡辩！你这是诡辩！”

　　玉皎尘笑的无害：“唐掌门这话从何说起，在下不过是给了大家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而已。”

　　唐风境面色几度变换，一阵红一阵白甚是精彩：“你！”

　　玉皎尘却懒得再与他废话，小神官畏冷，在这话本儿里也一样，因此玉皎尘不舍得让人在冰面上站太长时间，他伸出一掌，两指轻轻一拨，便有一物从九婴身上剥离，“哐啷啷”一声砸在了唐风境身前。

　　唐风境低头一看，是九婴身上的千年玄铁链，而玉皎尘仍给他的，正是他先前吩咐人做了手脚的那一截！

　　唐风境登时神色大变，但此人惯于掩饰心绪，因而强装冷静，大言不惭道：“好！那我唐风境便如方才所言，将九婴送与贵派，但你要记得，此次你能降伏九婴不过是钻了空子而已，再加上众多前辈不与你计较，否则，这九婴定然不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

　　玉皎尘听罢笑而不语，倒是先前由湖水幻化而成的那个翩翩公子，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只见这水影一抬手，便又凝结出一根水柱模样的武器，他就这样带着以一敌千的气势，一步一步的走向唐风境。

　　说来也怪，这分明是一团水，却无端让人心生惧意，宿梦之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挡在唐风境身前，急声道：“师尊一言既出，断然不会反悔，他方才不过是心系大家的利益，并非要与小云千山结怨！九婴便由玉长老带回贵派，日后若有豢养上的难处，我九霄派必定会相助，此事不过是个误会，玉长老宽宏大量，应当也不会为难受伤之人吧！”

　　不得不说九霄派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一脉相承，这话倒将唐风境说的高风亮节，他玉皎尘反而成了趁人之危的小人，玉皎尘笑了两声，听不出是讥讽还是动怒了，只见他动了动手指，那水人便猛的飞至唐风境与宿梦之的上空，然后“哗啦”一声落下，浇了他二人满头满身的水。

　　在众人瞠目结舌之下，玉皎尘不咸不淡的补充道：“你才宽宏大量呢。”

　　所有人：……

　　这话……能直接这么说出来？

　　九婴就这么被玉皎尘带回门派中了。起初它还是有几分桀骜不驯的，但被玉皎尘结结实实的收拾了两回之后，就开始学着温顺起来了。

　　此后玉皎尘便带着纪怀卿与任霜行练剑，任霜行资质自然不如纪怀卿，但在一众弟子中也算是出挑，渐渐的也能对九婴对上三五招。而纪怀卿就更不必提，本就是神官历劫，虽然记忆全无，修为也被封了一半，但玉皎尘不过是装模作样的指点了一两处，他便能将九婴痛击一顿了。

　　一开始寒风度还为此啧啧称奇，毫不吝啬的夸赞纪怀卿根骨奇佳，是个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为小云千山能栽培出这般弟子而倍感自豪，只不过掌门自豪了没两日就有些头疼了，原因有两点。

　　一是因为九婴的嘶吼声实在太凄厉了，只要这凶兽一叫，整个小云千山都能听到其撕心裂肺、宛如将之扒皮抽筋般的喊声，寒风度一届掌门都被吵的头疼，更不用说下面的弟子了，一些修为高的还能抵挡抵挡，修为低的则直接被这音波震到呕吐，一时之间门派中人各个面色憔悴，身心俱疲。

　　第二点还是因为九婴——因为只要它被揍惨了就会喷火，而小云千山林木茂盛，短短十几日，竟被九婴烧掉了小半，门派弟子整日提心吊胆的，恨不得时时将水桶备在身边以防万一。

　　寒风度终于忍无可忍，他甚至都怀疑九婴被掉了包，否则这凶兽为何全然没有当日在九霄海域之上的那般威风凛凛！寒风度语重心长的同玉皎尘打商量：“你们练剑归练剑，能不能别出声，也别烧我的山头？”

　　玉皎尘倒也善解人意，他笑吟吟的：“人家好歹是上古凶兽，受了委屈撒个泼也无可厚非，如今却不让叫也不让喷火，那要让九婴如何宣泄？”

　　寒风度无言以对，感情这善解“人”意，是对九婴而言。

　　当然玩笑归玩笑，玉皎尘也不会真的任由九婴将小云千山烧个干净，每每纪怀卿拿九婴练剑的时候他都在一旁守着，倒不是真的心疼周边的山石草木，主要是怕伤着他的心尖儿。

　　就在那边玉皎尘守着心上人历劫的时候，九霄派的宿梦之却终日提心吊胆。

　　九霄派，雪涛阁。

　　唐风境一脚将宿梦之踹飞到墙上，他重重摔到地上，呛咳出两口鲜血，那猩红的颜色刺的宿梦之视线有些模糊，尽管胸口疼的如同筋骨尽断，但他还是强撑着身子腿脚并用的爬到唐风境的膝前，楚楚可怜道：“师尊，师尊饶命……请师尊再给梦之一次机会，梦之一定会取得五色石的，一定……”

　　唐风境面带躁戾，他坐在椅子上，毫不怜惜的一把将宿梦之拽到身前，眼瞳里跃动的光影一闪一闪的，像忘川中幽暗的鬼火。

　　他与宿梦之凑的及近，说话不同于寿宴上那日中气十足，而是带着些嘶哑，这让唐风境的嗓音显得有几分诡异的阴毒：“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让为师怎么相信你？”

　　宿梦之忍着痛楚摇头，他长相平庸，偏偏在唐风境身前露出一种似有若无的纤弱，倒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感：“不，不是的……都是那小云千山的三长老，若非他突然出现坏我好事，当日纪怀卿定会收下那荷包的。”

　　不提便罢，一提倒更似火上浇油，唐风境眼底的神色越发阴鸷，他松开宿梦之的领口转而掐住对方的脖子往上提：“蠢货，不仅坏我计划，连九婴都白白送给了别人，你整日对那纪怀卿假以辞色，却不知人家瞧不瞧得上你这幅曲意逢迎之态！”

　　宿梦之面色憋的通红，他紧紧掰着唐风境的手，指关节因过分用力而泛白，却仍似蚍蜉撼树一般，只能挣扎着喘息道：“师尊……师尊……饶……弟子……一命……”

　　唐风境面色森寒的看着宿梦之，看着他在自己掌中苦苦哀求，忽然想起了他平日里不慎流露的倾慕之色，虽然宿梦之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了，但这点可笑的心意还是逃不过唐风境的眼睛。

　　唐风境嫌恶的松开了手，狠狠的踹到他的肩上，宿梦之仰摔到地上，下一刻便侧撑起上半身狂咳起来，空气涌入胸腔，他像个破风箱一样粗喘着，每一声都带着粗哑的震颤。

　　宿梦之没敢平缓太久，只不过稍觉好些，他便又爬到唐风境脚边，小心翼翼的伏在他的膝上，含泪道：“徒儿知道师尊这些年的苦楚，便是舍了这条命不要，也会帮师尊治好手臂的，只要师尊信我，徒儿宁愿不择手段。”

　　唐风境自上而下的睨着他，闻言伸出一只手抚上宿梦之的下颌，动作轻柔无比，眼中却半分怜爱也无，声音也十分阴沉：“自然，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为师的心腹，为师只信你一个。”若是细看，那只手居然与常人的手不一样，呈现出一种烧焦般的炭黑色，只因唐风境平时都带着护膊和护甲，故而除去宿梦之之外，没有人知道九霄派的掌门竟有这般疾病。

　　说来讽刺，唐风境的伤，算是他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