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下山》舍山取草

2、第二章

　　对于小贼，我已经没有言语。
　　好在，她胸怀天下，志在四方，这小小一隅佛门净地，关不住她大闹四海八荒的壮志雄心。

　　“秃驴，你会想我吗？”几个月后，小贼收拾好东西，临走前还揣了几个后山的桃，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在门口转身问我。
　　我思忖一番，觉得答“不会”之后，更有可能遭到她的回门探望。

　　“会。”我说。
　　“连说谎都不会。”小贼一脸鄙视。

　　小贼走了，临走前她还告诉我，她不叫夏妁。
　　我说我知道。
　　夏妁，不就是瞎说吗？

　　但是，作为一个立志浪迹江湖的游子，她挥一挥衣袖，也没有留下姓名，就好像一朵云，今天飘了过来，明天就走了，你往天上再怎么找，也找不到昨天的那朵云了，所以知道那朵云叫什么，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你虽然找不到昨天那朵云，但是你会发现，这天上千千万万朵云，跟昨天那朵云并没有什么区别。

　　师傅说，这叫红尘。
　　佛经写，若识本心，即本解脱。但净本心，于六尘中无染无杂。
　　若百物不思，当令念绝，即是法缚。

　　对于小贼，我见或不见，思或不思，念起念绝，都只因身在红尘，但红尘本心，来去自由，心无挂碍，见诸君各有颜色，也不过一色。

　　·

　　师傅开始传授我灵相功。
　　师傅又让我去教新入门的弟子佛法。

　　岁月一晃，我从最后一排打瞌睡吃瓜子的小僧，坐到了最上面，最中间的位置。
　　作为一个有点身份的和尚，我已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没有分寸，每时每刻，都要想想自己是否立身端正，以免带乱了寺里的风气。

　　到我二十岁那一年，江湖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武林盟盟主章震青被人暗杀，正道群龙无首，于是要在沧州开个大会，一是要找到真凶，为他报仇，二是要重新推选盟主。

　　师傅让我去下山历练，见见中原武林的几大门派，混个脸熟，方便以后继承住持之位。

　　我说：“徒儿一定找到杀害章盟主的真凶，不辱我承运寺威名。”
　　师傅看着我，一脸高深莫测地纠正道：“让你混个脸熟，不是让你找凶手。”

　　我终于第一次下山。

　　刚下山，我就发现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本朝昌隆盛世，各地百姓家有余粮，小有薄产，特别乐善好施。
　　只走了不到一个县，贫僧身上便挂满了各位善信送的馒头，玉米，烧饼，地瓜，甚至还有两件夹棉大袄——这会儿可还是初春呢。

　　我觉得这样不行。

　　于是我去买了顶假发。
　　换了身时下最流行的白衣。
　　拎了一把用来唬地痞流氓的长剑。

　　重新上路了。

　　·

　　江南三月，小桥流水，粉堕花洲，东风吹愁。
　　在这曼妙的时节中，我遇到了一件不太曼妙的事。

　　我的假发掉了。

　　但不是自己掉的，是被人扯掉的。
　　那个人说他自己叫林鸿雪，是沧浪派的剑客，想要与我切磋剑术。
　　我对于这种打打杀杀的江湖生活没有半分兴趣。

　　“我输了。”于是我说。
　　林鸿雪怒了，他认为我在侮辱他。

　　“拿起你的剑！”林鸿雪拔剑指向我喉间，“与我一战！”
　　“我又输了。”
　　“鼠辈，你也配用剑？” 林鸿雪试图激怒我，“好，把你的剑留下，我就放你走。”

　　江湖中人，最在乎无外名声，两个人见面，先报上名号，甭管听没听说，都要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对于一个人最高的评价，就是“什么什么剑”，和“什么什么刀”。跟兵器合二为一，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对于剑客来说，没有什么比被缴了剑更耻辱的事了。

　　“好吧，给你。”反正我又不是剑客。
　　林鸿雪看了一眼我扔在地上的剑，反而更生气了。
　　“你侮辱了剑，”林鸿雪说，“我今日便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
　　靠，原来遇到神经病了。

　　“你不用剑，我也不用剑。”
　　林鸿雪扔掉自己的佩剑，伸手掏向我的面门，我一躲，飞身落地，忽觉头顶拔凉，只见林鸿雪手上抓着我的假发，愣愣不语。
　　看，有头发的人就这点不好，打起架来，又多一个死穴。

　　“竟然是个秃子。”
　　“看清楚点。”
　　每当我意识到自己是个有点地位的和尚，我就不由自主的对自己要求严格起来。
　　林鸿雪盯着我头上戒疤，往后一退。
　　“好重的杀气。”

　　我将林鸿雪揍得半死，他躺在地上，不知是发了什么神经，一脸陶醉。
　　“圣僧，踩我。”

　　出门之前，我专门看了一本《江湖指南》，据说这种统称为“死基佬”，性本淫｜乱，遇见了务必速速躲开，不要给半分好脸色。

　　“快滚。”我赶紧将踩在他身上的脚挪开。
　　“你好冷漠，”他抱住我的腿，眼神痴迷，“我好喜欢……”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江湖指南》诚不欺我。
　　我起掌将他拍开老远，捡起假发，赶紧溜进了沧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