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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云想衣裳花想容(三) ...

  •   夜凉如水。顾北川把小美人安顿好后,便换上了当初沈江吟给他的黑衣,扯了扯面纱,准备悄无声息地潜入红鸢楼。

      “小北,这身是从哪里来的?”

      萧千云没有变换他的衣袍,只是坐在草席上拨弄着顾北川的发尾。

      “大师兄给我的!他还教了我一招狗急...”

      “我这里有件浅色的披风,不知你喜不喜欢?”

      萧千云突然打断了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身华丽的衣裳,语气有些促狭,“这一身黑的要是被发现,小北就百口莫辩了。”

      “那我们要怎么悄悄地进去?”顾北川的发梢被萧千云扯得痒痒的,转身问道。

      萧千云正色,理了理他那件光彩逼人的蟒缎。

      “当然是光明正大地进去了。”

      萧千云话音一落,便淡淡地看着顾北川那身略显紧致的黑衣。

      顾北川只好磨磨蹭蹭地脱下了那身黑袍,接过悬在半空中那件光彩夺目的披风,默默地穿了起来。

      “小北待会可要跟紧我了。”萧千云看着顾北川一脸局促的模样,语声缓缓。

      “你是不是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啊?”

      “都...都说了今天去红鸢楼是为了探查!”

      顾北川憋红了脸。我好歹也是个逍遥派的尊上,这种事情当然是碰都不敢碰的。

      不过啊,想来还真有些遗憾——我顾北渊怎么也活了二十几年,还不曾和哪个人谈情说爱过!

      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萧千云。不知道他这么好看的人,有没有喜欢过小家碧玉的姑娘?

      萧千云微垂的眼眸中凝上了一层不明的意味。

      “小北,我之前在断崖底下捡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奄奄一息,倒像是被人推了下来。”

      “我听说南海有一位高僧,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或许能找回你之前的记忆。”

      【别听这个魔头乱讲。】浮生镜的字体扭曲又刺眼。

      “等到这事办完了,你便和我一起去南海,好吗?”萧千云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祈求。

      “...好。”顾北川答应了下来。

      【顾北渊你个无敌大笨蛋,你不觉得萧千云刚刚那个样子像在诱拐儿童吗!】

      *

      半晌过后,他们一同踏进了红鸢楼。

      萧千云穿着一袭深紫,一头乌黑的头发被金冠高高盘起,红唇漾起令人眩目的笑容。顾北川身着那件幽蓝的花边披风跟随其后,薄唇轻抿,一手偷偷拽着萧千云的衣尾。

      “两位公子好啊!公子来找哪位...”老鸨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心道今儿是值了。

      “开个包间。”萧千云丢了一袋银钱到老鸨手中,转眼带着顾北川上了阁楼。

      红鸢楼里的姑娘哪有见过这样绝色的两位公子,一个接一个地挤到他们身前,念叨着要给公子们跳跳舞弹弹曲,还有应和着春宵一度的。

      “二师兄,她们都围在这里...我们怎么能找到白姑娘啊!”

      眼见身边一个姑娘暗送秋波,又要伸出手摸上他一摸,顾北川简直要躁得慌。

      “来,坐这。”

      萧千云腾出了个雅座让顾北川坐下,顺带着拨开了那个花妓的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们今天来这,是来听曲的。”

      “你们这最好的乐师是哪个?”顾北川接着话头说了下去,尽力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这...那乐师得了病,这几日已经歇下了。”花妓们的神色都躲闪起来,就好像提起了一个晦气的事情。

      “公子,不如先喝喝我们这上好的龙井茶...”
      “如果我非要见她呢?”

      萧千云眼中泛着冷怒,接过花妓的茶随手一泼,热茶氤氲洒了满地。姑娘们惊声尖叫起来,而后被萧千云冷若冰霜的眼神噎回了声。

      “公子...见是可以见,就怕脏了公子的眼。”沉默了半分钟后,为首的女子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白乐瑶那副模样,现在谁还敢要啊?”一个女子附和道。

      “你们都下去,把她换上来。”萧千云撑着下巴,眼底是不容拒绝的森冷。

      “是...!奴家这就去办。”花妓们三三两两地退下,脸上充斥着嫉妒与不解。

      “二师兄...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顾北川感叹道。

      *

      一炷香的功夫,白乐瑶才缓缓现身。

      她微微仰着脸,半脸裹着一层深色的面纱,而露出眼角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眼眸里一半映着无尽的月色,一半倒着绝望的黑。

      “两位公子想听什么?”白乐瑶的话语中充斥着疲惫,双眼死死盯着地上干涸的茶渍。

      “你便是白乐瑶?”顾北川温声询问道。

      “公子只管报曲儿便是,姓甚名谁不过是过眼云烟。”白乐瑶转轴拨弦,那层面纱垂了一垂。

      “小北,你想听什么?”萧千云倒了杯茶到顾北川碗中,屋内红艳的明灯将两人的身姿映得透亮。

      “姑娘可会《广陵散》?”

      白乐瑶微微点头,挑着弦音弹出了曲调。

      “二师兄,这姑娘看上去没什么魔气,应该没有造什么业障。”顾北川抿了一口茶,想着这曲子弹得真有韵味。

      “那齐星河的话头肯定掺了假。”萧千云冷笑道。

      一曲弹毕,白乐瑶缓缓起身鞠了一躬。她正要再坐,那面纱却被浓烈的晚风忽地吹起,露出脸上的皮肉。

      她再没了刚才弹琵琶时那副沉醉的姿态,慌神扯住了有些松弛的轻纱,十指正纠缠在一块,琵琶在她怀间摇了摇,应声落地。

      顾北川却已经看清了那被面纱遮住的模样。

      白乐瑶脸上完整的部分少之又少,红里透着白的皮肉微微卷起,大块的疤痕从下巴蔓延到了眼角。那些干瘪的皮质蜷曲作一团,连结着深红的嘴角。

      “公子...是看到了吧?”白乐瑶弯腰拾起那慌乱间丢下的琵琶,瘦弱的身形多了几分迟疑。

      “公子也觉得我丑,对吧?”

      她的头深深低下,从洗了又洗的袄裙中掏出纯色的手帕轻轻擦拭着。那面纱终是被风吹落,垂落在琵琶木质的弦轴上。

      “姑娘弹的曲子很好听。”萧千云转着杯中渐冷的茶水,神色如常。

      “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说过。”

      白乐瑶轻嗤一声,指了指脸上狭长的疤痕。“我为了救他,被火烧了整整一刻钟。”

      “可是当年啊,他不仅夸我曲子弹得好,还道此女只应天上有。”

      “我将痴心付与了那白面小生,梦中都在呓语着我们要成婚的事儿呢。”

      “可笑我一字不识,他把那婚帖递给我时,我还真以为自己明天就会离了花楼,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

      白乐瑶六岁时便被生母卖进了烟花之地,年幼的她做着端茶倒水的活儿,跟着姐姐们学了个半吊子的琵琶。

      长大了些许后,她便整日拨着弦音,唱着曲子里的悲欢离合。这副好嗓子很快被老鸨看中,领着她跟着红鸢楼的头牌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日,她如往常般推门进了头牌姐姐的房间,却看到屋内的簪子散落一地。那姐姐漂亮的脸上全是阴冷,双手掐着一个娃娃的脖子低声咒骂着。

      “小瑶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她脸上恐怖的神情消散不见,只有那个娃娃还在被她的十指紧紧掐着。

      “姐姐,你在干什么?”白乐瑶被她刚刚的举动吓到,慌忙中想要开门。

      “在变戏法哦。”头牌扬了扬手,却不小心露出了娃娃身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小瑶,你想要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地爱你吗,就像曲子里写得那般。”

      “嗯...”白乐瑶回想起了曲中情情爱爱的故事,稚嫩的脸上堆满了幻想。

      “姐姐可以教你!只要...你不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在那以后,白乐瑶成了一名蛊修。

      她后来才知道,修此道者,多是害人害己。若是心智为蛊物所乱,终有一天会被气运反噬。

      那头牌便是这样——她日思夜想的男子落得了个牡丹花下死。男子的家人找上了她,拽着她的头发将她乱棍打死。

      白乐瑶下了多少次蛊,她数也数不清了。

      那之后,她的琴艺越来越高超,面容越愈发姣好,几年间成了红鸢楼新一任的头牌。

      直到齐星河踏进她的房间。

      *

      齐星河总是摆出一副傻傻的模样,正襟危坐地告诉她他是来听曲子的。

      他还在纸中画出她梦寐以求的妆发,告诉她他攒着彩礼,准备八抬大轿把她娶回家。

      于是她咬着他的耳朵,告诉他她会下蛊,她要他永远爱着她。

      齐星河声音中带着恐惧,急迫地回应着她。

      然后有一天齐星河忽然成了亲,府邸就建在红鸢楼对面。白乐瑶只要微微侧身,就能看见对面院子里种着的迎春花。

      那新娘是个疯子,但她是京城中有名的官老爷最宠爱的女儿。齐星河入赘之后一路升官,再也没来过一次红鸢楼。

      她开始接客,从一个乐师变成了一个娼妓。莺歌燕舞之时,她便自嘲着那些过往的日子。

      齐星河口中的甜言蜜语是她听过最大的笑话。

      可是那天火光冲天,他的妻子一把火烧了院子。他在里面大声呼救,她衣衫不整地下了楼,冲到了他的府前。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砸开了后院的木门,火燎着她肤白如脂的脸,烤着她被夸耀的纤纤玉手,而她默然地找着齐星河。

      齐星河看见了生路。他夺门而出,没有多看她一眼。

      而火势蔓延到了木门上,滚滚浓烟将她的意识和泪水吞没。那门重重砸下,尖细的木渣将她的脸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她尖叫着,抓挠着眼前的一切。

      她再醒来时已经失去了所有。藏在衣扣中的蛊虫在她的手上奄奄一息地爬着,吐出的情丝还不够她下一盘毒蛊。

      她只能叹息。那天的夕阳红得很,烧亮了半边天。

      她扔掉了所有的蛊虫,把那些留藏的书籍付之一炬。她不再思考,也不再记恨任何人,她的时间永远停留在大火前的一个晚上。

      她也再没见过逃之夭夭的齐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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