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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犹是春闺梦里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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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北川与萧千云回到老庙的时候已是深夜。零星的天光中，一轮明月抚上山头。
【哈哈，这可是深夜！顾北川，又到了最适合烧杀抢掠收尸的时候了……】顾北川一边干笑，一边挥去浮生镜不断冒出的话语。
他朝萧千云的方向望去，二师兄正勤勤恳恳地铺着草席，顺手掐了几个诀拂去周围积攒的半层薄灰。小美人本在角落快活地游来游去，见到萧千云后再度如临大敌，小小的脑仁忆起了对方要炖它的言语，刹那挤作一团红球随水波浮沉。
顾北川看着小美人这副欺软怕硬的怂样，心里暗自嘀咕了几遍。不过他的思绪很快便飘到了罪魁祸首身上——想来萧千云这副上下打点的模样，倒是意外的熟练？
顾北川想至此处，不住打断了自己到处乱飘的眼神。等等，好像自从他认识萧千云以来，对方一直是一个很会持家的模样……就仿佛他曾经认真研习过一样。
“小北，有什么心事吗？”萧千云的目光顺势攀上了他的脸颊，四目相对，顾北川悄然一颤。
“我刚刚在……想二师兄！”顾北川脑袋一热，竟是道出了心中所想——但当脱口而出后，却发现这话翻来覆去死活不对劲。
“嗯？”萧千云虽还驻足原地，探查的视线倒是更近一寸，眼中更带了一分不明不白的情绪。
“哈哈，我想着二师兄……跟我忙活一天了，还要捯饬用住，我很心痛！”顾北川为了力证此言，立刻做捂胸状展现悲悯之情。
气氛莫名其妙停滞了一刻，萧千云神色变换，表情如同阴云压起太阳下起了淅沥小雨。几秒后，他哧哧开了口，“小北，我……”
“有人吗？有人吗！”一阵声响打断了二人奇异的氛围。顾北川瞅准声源夺门而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萧千云嘴角抹起一点淡淡的笑，笑意如风散去，带走了一句暗戳戳的“小北”。
“诶……这个气息，是仙人吗？我……我在这里！”顾北川寻觅了半晌，声音竟是从草丛中传来的。
想着助人要紧，顾北川当下立断，决定一股脑钻入高耸的杂草群间。
然后就在进去的一刹那被萧千云无情地拉了出来。
“小北，小心。”萧千云一手捉起他的衣襟向背后藏去，另一手轻挑杂草。纷纷扰扰的草丛顿时清明开来，露出了里面藏着的……半透明鬼魄。
“仙人们……好！”那魂魄依稀是个女儿身。她见两人搭伴，便直抒胸臆了起来。
“我叫慕思逸，是前线的将军。前几日我率领众人征战沙场，不敌后被敌方杀死。好像是因为特别想要回家，变成了这一缕残魂，飘到了京城郊外。”
“但是京城中有高僧坐镇，我没法回到城中，二位仙人能否行行好，替小女子实现夙愿呢？”
“我们……”萧千云刚想开口，手上拎着的那位便已一口答应下来。看着顾北川神采奕奕的样子，萧千云也只得作罢。
*
残魂……要如何是好呢？顾北川盘起双腿，搜寻着脑内有关结魂的记忆。
【这小将军好可怜啊。北渊，你还记得凝魂灯怎么做吗?】
对啊，凝魂灯！
那年的论道大会，顾北渊和易山河打了几千来回还未分出胜负。不料易山河心神不稳，他的墨影剑上沾了浓烈的杀意。
那一剑劈在了顾北川的心口，离致命处仅有三寸。易山河被剑灵打乱了心神，有了几分走火入魔之态。
墨影剑吸饱了血气，俄顷释放出了极为残忍的杀招，要将顾北渊的神魂困住扼杀。
顾北渊吐出一大口血。他身形不稳，凌云环在空中摇摇欲坠。
识海混沌之间，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不可以死。”
一股强大的力量顷刻灌入了他的身体，他神智瞬间变得清明，墨影剑吞噬到一半的神魂瞬间被抽回了他的识海中。
顾北川反手一掌推向易山河，另一手立马召回了凌云环。
“凌云，破！”他大喝一声，将易山河击倒在地。
易山河再睁眼时，散发着阵阵寒意的凌云环横在他眉心，与他的神魂近在咫尺。
“逍遥派顾北渊，胜！”
易山河却发觉了墨影剑的异常。他的神魂似乎被剑灵抽去了一般，肉身如今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咳...”他的声音沙哑了些许。“顾北渊，我...我在散魂！”
“什么?”
顾北渊无视了胸口流出的泊泊鲜血，他赶忙从储物戒中找出了前些日子炼就的凝魂灯，点了灯芯，照在了易山河的天灵盖上。
“易前辈，这是我结合前人典籍，研究出来的凝魂灯。它应该能将剑灵吞噬你神魂的那部分，逼出来。”
易山河眼神复杂地打量着顾北渊。这能凝结魂魄的法器，岂是翻翻书这么简单?
这小孩所习器修，竟已经到了如此高深的境界了吗。
他曾经心高气傲，自诩天下第一流。终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了啊。
“在下输得，心服口服。”他闭眼重重叹道。
*
凝魂灯的口诀被顾北川念了千百遍，自然是不会忘记。
趁着萧千云去早市买几笼包子的功夫，他剥了一张子一灯的灯皮，罩在了凝魂灯上。
“小北，怎么一直玩着这盏子一灯啊?”萧千云笑着推开门，看了眼那个不太合身的灯皮。
“我在里面施了点法术，说不定对慕将军有用！”顾北川搪塞道。
“哦，那就看小北的了。”萧千云挑了挑眉，语气有些低沉。
时间不等人，一到傍晚，顾北川便带着萧千云去了那片丛中。
“慕将军——你在吗——”顾北川朝着灌木丛大喊道。
没有动静。
“你看...”萧千云指了指地上鬼体拖拽留下的黑痕。“慕思逸白天又去了城墙。”
“糟了，她什么都不懂...她那么虚弱的鬼身，碰了太阳会消散得更快！”顾北川眉头一皱，赶忙在草丛中翻找起来慕思逸。
“公子们我在这里！”慕思逸的声音细如蚊呐，慕思逸怔怔地躺在溪边，月光穿过了她半透明的身体。
顾北川循着声音，拿出凝魂灯将她收了进去。
“慕将军，今晚先委屈你住在里面了。”他拢了拢灯罩，灯里隐隐约约透着女子的身形。
“这灯能暂时保住你的鬼体不散，明日我们便带你进城。”
“谢谢你了！”慕思逸欣喜若狂，灯芯跟着她的话语亮了亮。
*
“小北，这灯，是怎么做出来的?”
顾北川刚要躺下，萧千云突然虚挡住了他的垫子。他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眸子，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阴沉。
“这不是碰巧可以收魂...”顾北川有些手足无措。
【这魔头看上去要生气了，北渊，你这具肉身虽然打不过，但是你可以求饶！】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浮生镜，你之前那副打打杀杀的模样去哪里了?顾北川偷偷敲了敲脑袋，让它消停了些。
“碰巧?小北，这凝魂的方法前无古人，哪是碰巧就能做出来的?”萧千云俯身看向他，语调黯淡深沉。
“我冥思苦想之时，记忆里突然浮现出了这灯的做法。”
“可能...我失忆前做的事情和这个有关吧。”
顾北川摊了摊手，朝萧千云近在咫尺的脸假笑了一下，而冷汗已然浸透了他的背部。
就是这个眼神。千年后的那天，萧千云也是用这种眼神凝望着他的。
“哦?”萧千云怒极反笑，“小北，那我更期待你找回之前的记忆了。”
萧千云即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背过了身开始盘腿打坐，眼尾有些泛红。
“顾北川。”他低声喃喃着。
萧千云思绪揉作一团，陈年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这具皮囊的法术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过些日子，他或许又要变回原身了。
想到此处，他又偷偷瞥了眼顾北川。
萧千云当年寻遍了五湖四海，四处寻找凝魂的方法都没能救回齐云。而顾北川却说他能凝魂?
这一世的顾北川，在遇见他前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会习得了如此高深的器术?
如果之前就有了这个凝魂灯。
如果我劝住了齐云。
如果齐云不曾将我带回山中。
他的神智变得模糊起来，压制多年的心魔骤然而起，丝丝缕缕的痛苦如浪潮般席卷了他的全身。
*
顾北川不住望了望萧千云有些落寞的背影。
“二师兄。”他不自觉地叫出了声。
顾北川的情绪多了些波澜。
他默然回望了这些日子，从拜师入门到下山历练，他好像一直都在骗着萧千云。
顾北川本想束手旁观，可当他看到一滴泪悄声无息落在了萧千云的衣襟上时，他的心还是颤了颤。
千年前的万泽魔尊，也会因为师弟的几句谎话难过吗?
顾北川不知道该如何让萧千云不要伤心，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掩饰他的谎言。
那刻，他想起了临走前掌门悄悄对他说的一句话。
“到了那里，若是不知前路该如何是好，便从心而行吧。”
是啊，从心而行。现在的我只想让萧千云不再难过，而他现在也仅仅是萧千云。
“二师兄，是我不好。”
“来日我恢复了记忆，必会告诉你一切。”顾北川在萧千云的身旁坐下，轻声说道。
见萧千云紧闭着眼，泪水仍然在无知觉的流淌，他猛然意识到了不对。
这迹象，竟像是要走火入魔了?
他从庙门上撕下一张符纸，捏起手指在纸上飞速写着静心咒，随后召出了淡金色的符阵，将它拍入萧千云的眉心。
“唔...！”一股可怕的吸力将顾北川的神魂从□□中抽出，他的身体缓缓倒下，神魄晃晃悠悠飘进了萧千云的识海。
“萧千云的识海居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顾北川暗暗吃惊，神魂在其间游荡着。
*
萧千云的识海空空荡荡，竟如一片荒原般寸草不生。顾北川找了半天，愣是没看见萧千云的神魂。
“萧千云，你在哪里?”他心下无奈，又怕萧千云被潜在意识进一步入侵，只得在识海中喊道。
“顾北川?”一人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但是他的眉眼与萧千云只有八分相似。
顾北川抬头环视，他眼下身处一所庄严宏伟的殿堂之内。
那人的眉心有一记纯黑的天龙印，一头墨色长发及腰，眼角亦点着一颗红痣。他身穿绣满祥云的绯红长袍，千盏烛火随着他踏来的脚步缓缓亮起，殿中皆是戴着无脸面具的侍卫。
侍卫在高呼着些什么，顾北川却听不真切。
顾北川不确定地看向了眼前的男人。
他是萧千云吗?
男人在他面前站定，居然比他高了快一个头。他深红的眼眸静静俯视着顾北川，袍子上玄色的羽毛垂落在顾北川额前。
“北川，你带我回家，好不好?”男人开口道。
“你...是二师兄吗?”顾北川茫然地仰视着他，迟疑地问道。
“你想要我是你的谁，我便是你的谁。”男人笑了笑，他退后了半步，眼底晦暗不明。
不行，只能赌一把了。
“好，我带你回家。”他牵起了男人的手，一步一步地向殿外迈去。
没想到快到殿门时，男人轻笑一声，兀然抓起顾北川的手腕，将他的双手反剪到身后。
他低下头，身上的暗香弥漫开来，几缕黑发缠绕在了顾北川的腰际。
他淡红的薄唇贴近顾北川的耳边，轻声低语道——
“顾北川，我反悔了。”
*
“萧千云！”顾北川狠狠挣脱了他的束缚，话语中有些羞愤。
“你可以这么叫我。”男子靠着殿门，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和萧千云都会被心魔所扰。
“萧千云，无论你以前是谁，无论你之前经历了什么，我顾北川从此刻开始，都会和你一起走下去。”
顾北川不知哪来的力气，他扯起了男子的袖口，眼中半分愠怒半分担忧。
“你会丢下我的。”
男子没有挣扎半分，只有脸上的神色暗了暗。
“我不会。”顾北川松开了他的袖口正色道。
浮生镜要他走一条死路，但他要阻止萧千云入魔，更要阻止千年后的生灵涂炭。
“那你跟我拉钩上吊一百年。”男子神情委屈了起来，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勾起了萧千云的指尖。
顾北川勾住了他的指头，嘴角牵起了好看的弧度。
“一百年，不许变。”
转眼间，男子消失不见，顾北川的神魂也被推出了识海。
“苏...雅楠。”一旁的凝神灯传来了慕思逸的梦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