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朝朝》芥辰君

3、争端

　　前朝时戾帝性情残暴，耽于享乐，登基后便于京郊建了一座猎场，豢养猛兽以供玩乐。
　　猎场建成后，凡是违逆戾帝者都会被投入猎场，让其与野兽厮杀。

　　传闻戾朝末年，即便京郊大雨也冲刷不尽浮于土上的血色。直到戾帝弃城逃到淮水以南，猎场才逐渐荒废。

　　如今物是人非，盛帝不喜打猎，入主都城后命人将猎场内的空地改为马场，偶有官宦子弟来此赛马，也算是物尽其用。

　　今日便有不少官宦子弟来此，只不过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

　　晨风拂面，暖融的日光落在来人身上。

　　除了在帝后面前，十二岁的昭月公主已鲜少露出小女儿的神态。
　　她一身华服，身后跟着的是垂眸敛目的宫女。所到之处，无不有人跪拜迎接，浩浩汤汤口呼殿下。

　　与其他皇子公主不同，昭月是大盛的福星，更是脸面。
　　作为初生的王朝，大盛需要这样一个符号，来告诉天下人她的稳固与繁荣。

　　可对昭月而言，这更像是一场看不到终点的盛大表演，她要摒弃自身所有外放的情绪，时刻谨记皇家威仪。

　　就像现在，她不疾不徐地从众人身前走过，身姿轻盈举止端庄，而视线却略过众人头顶空茫地落在远处，空洞得像被囚困了灵魂的木偶。

　　人人都想得到这位明珠的青睐，可惜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不过这恰恰是昭月想要的。

　　*

　　乔岁从未到过京郊的马场，只能厚着脸皮紧跟乔灵华。

　　乔灵华虽然娇蛮，但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就算她再看不上乔岁，也晓得对方是将军府的人，若是出了差错最后丢的还是将军府的脸面。

　　如今看对方老实跟在自己身后，也没开口为难。只是心里想什么鬼主意，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许是出身的缘故，盛帝并不喜好奢靡。
　　就如此地的马场，在原先猎场的基础上稍作修整，全然不同于前朝的富丽堂皇。

　　饶是如此，也足够让乔岁这个十二岁的少女惊叹，一双灵动的双眼不禁四下张望。

　　“土包子。”乔灵华啧了一声，很是看不上她的举止。

　　乔岁闻言收敛了些。

　　乔灵华瞥了一眼，刚想数落几句，便瞧见了熟识的小姐妹，当即忘了其他，热络地上前招呼。

　　乔岁明白今日前来的目的，只当自己是个装饰用的瓷瓶，柱子似的站在乔灵华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势必让每个经过的人都能瞧见自己身上穿的新衣。

　　可惜她不找事，事总会找上她。

　　“灵华，你今日怎么不是一个人来的？”一道娇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乔岁循声望去。

　　出声的是个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眼尾一点小痣，容貌俏丽，比发间簪着的绒花还要娇妍几分。

　　乔岁极少出门，并不认识来人，但她懂得看脸色。
　　那人刚出声，乔灵华的表情便沉了几分。

　　看来两人的关系不怎么好，乔岁心下无奈，只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

　　可惜她的期待落空了。

　　来人眼珠一转，余光瞥见乔岁后一怔，眼中带着看好戏的嘲意，“该不会，她就是你那个闻名都城的庶妹吧。”

　　乔岁在心里惨淡一笑，人都会有逆鳞，显然这就是乔灵华的逆鳞。

　　乔灵华本就沉着的脸色忽得一变，双目圆瞪，要不是被左右好友拉着，只怕下一瞬就要冲上前去拼命。

　　“陈素素，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乔岁心下叹气，难怪乔灵华每次吵架输了都会气鼓鼓地回家找嫡母哭诉。
　　争吵时让对方将嘲笑自己的话再说一次，能赢才怪。

　　不过陈素素这名字乔岁倒是有所耳闻。
　　与乔将军一样，陈素素的父亲也是行伍出身，且与乔将军在朝堂上不怎么对付。

　　因着这层关系，乔、陈两家自然成了对头，朝堂也好，后宅也罢，处处都要分个上下。这次传出乔夫人苛待庶女的传闻，想必陈家也在其中出了份力。

　　陈素素捂嘴笑：“怎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乔灵华率直，凡事喜欢直来直往，自然受不了她的阴阳怪气。

　　吵闹的声音渐大，乔岁站在原地，只觉得里外不是人。

　　众人拉扯间，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急奔而来，“昭月公主到了！”

　　话音刚落，众人就像僵住了般停下手上动作，随即一松手，忙让身边的丫鬟帮着自己整理仪容。

　　乔岁聪明得没有加入争吵，趁着乔灵华整理时后退两步。

　　人未至声先到，乔岁还没反应过来，身边便已乌泱泱地跪倒一片。她不敢再耽搁，随众人跪了下来，双手交合抵额，伏倒在地。

　　紫色的群摆上绣着精致的图样，乔岁难耐心中好奇，鬼使神差地抬眸，只见尾羽绚烂的鸟儿在枝头鸣叫，鸟儿以黑白两色绣线点睛，栩栩如生。

　　昭月站定，转身看向跪了一地的众人，“起来吧。”

　　一时间，除了起身时的衣料摩挲声，马场上再听不到其他。

　　“风和日丽，正是游玩的好时节，”昭月看出了他们的拘谨与不自在，“大家自去玩乐，不必理会我。”
　　话是这样说，但谁敢真弃了公主离去。

　　昭月心下觉得无趣，她不来时，人人皆盼着她，等真来了全都成了木头，只守着自己一动不动。

　　“元芷，这日头晒得我难受，带我去帐里坐会儿。”
　　见公主真的要走，众人才回过神来，跪送昭月。

　　乔岁什么都没瞧见，反倒连着跪了两次，等再起身时，衣裙上已沾满尘土。

　　昭月被随行的宫女侍卫簇拥着坐到看台角落，隔着层层纱帘俯视马场。

　　这样的距离让拘谨的众人放开了些，但到底不敢放得太开。
　　譬如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乔灵华和陈素素，只互相哼了声便不再理会对方。

　　相比前朝，大盛民风还算开放。今日的马球赛，女子也可上场。

　　乔灵华不擅长这些，看了一会男子比赛，便见陈素素举着毬杖从自己面前得意走过，当即气得也要上场。

　　她不从马上摔下来已是大幸，哪里还会打马球，身边的丫鬟纷纷出言劝阻，终于是劝了下来。
　　待冷静下来，乔灵华也知道自己冲动了，眼珠子一转，算计的视线落在了乔岁身上。

　　“你去比，”乔灵华趾高气昂， “将她给我从马上打下来。”

　　看着身上染了些许尘土的新衣裙，乔岁无奈地接过襻膊，硬着头皮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