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升花》鹭缇

13、第十三章

　　“我不知道。”杨轻舟无奈地摇摇头，半晌，才又补了一句：“可能因为我别无选择。”

　　韩雁行哭笑不得，沉吟了一会儿，他才说：“好，给我点时间，我来想办法。”

　　他没有让杨轻舟跟着他去医馆针灸，他回去拿了针灸针来，就在杨轻舟的卧室里给他灸的。灸完之后，司机老袁刚把晚饭做好，柳安如留他一起吃晚饭，他推辞了，却将柳安如叫到院子门口，准备好好跟他聊一聊。

　　“怎么了？韩医生？你们聊得怎么样？”一到门口，柳安如就迫不及待地问。

　　韩雁行忖度着说：“杨先生现在的状况很不好，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想办法让他吃药。否则，后果很难想象。”

　　“这么严重？”柳安如的脸色凝重了起来，“那怎么才能让他吃药？”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他为什么不吃药，您应该最清楚。”

　　“我……”柳安如支吾，局促地搓着两手，“我也没那么清楚，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他没告诉你吗？”韩雁行故意问她。

　　柳安如不语，脸色还是有点凝重。韩雁行又说：“只要他吃药，不管他说什么都答应他。”

　　“他告诉你了？”柳安如敏锐地问。

　　韩雁行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他也懒得拐弯抹角了。“恕我冒昧，柳小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跟你们同住在一起？为什么那么坚持让你们离开？”

　　院子里的那盏灯的余光，照在柳安如的脸上，灯光的亮度却突然一暗，柳安如的脸也突然一黑。“韩医生！轻舟他病了，病人的情绪难免跟正常人不一样，他怎么想的，我们其实也不清楚。他这次来治病，我舍掉陪我女儿的时间跟他一起来的，我还不够关心他吗？他的话，听听就好。您千万别当真！”

　　韩雁行愣了一下，讪笑起来，“哦，我明白了。但这是给他治病，他的话我们不能不听呀，否则，他不配合治疗，我怎么给他治病呢？”

　　“这……”柳安如哑口无言，肥胖的脸有点抽动。然后，就冷笑了一下，“这样吧，我回头跟他谈。您别过问了。”她勉力地挤出一个笑来，“不送了，韩医生。明天见。”

　　撂下话，她转身进了门内，将大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韩雁行愣愣地站在那儿，半晌，才转身往家走去。他走得很慢，很慢，今晚的风有点大，吹在脸上，像冰刀子似的，一下一下地刮着脸，刮得脸疼。

　　他不过问？他怎么能不过问？杨轻舟是在向他求救，杨轻舟别无选择。他也别无选择！他怎么能袖手旁观，任由柳安如操控一切！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任由柳安如和她的公司摆布！他只能救他，他必须救他！可是，他要怎么救他呢？要怎么才能让柳安如三个人离开呢？

　　回到了家，跟以往不同，今天的他，没有心思再看书，也没有心思看什么新闻，他一直在搜肠刮肚地想该怎么办，想到深更半夜还睡不着，两只眼睛在黑暗里睁着，直到酸涩疲惫，脑袋昏沉，才不知不觉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陡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猛然睁开眼睛，屋里却是昏暗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他抓起床边的棉衣披在身上，连忙翻下了床，来到门外。站在走廊下，他对着大门喊了一声，“谁呀？”

　　“是我！小石！”门外传来一个焦灼的声音。他匆匆地走下楼梯，去打开了大门。小石正惊恐地站在门外，带着颤抖的哭腔对他说：“不好了！韩医生，我哥不见了！”

　　“你哥？”韩雁行满脸都是困惑。

　　“是杨轻舟！”小石解释说。

　　“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韩雁行心里一沉，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小石摇摇头，哭腔越来越重，“我不知道，我晚上跟他睡在同一个屋，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韩雁行脑袋里立即又涌现出周筱的那句“可能还会自杀”的话。来不及细究，他慌慌张张地跑回楼上，穿上衣服，就和小石分头去找杨轻舟了。小石往北边去找，柳安如和老袁已经分别往南和往西去了，杨轻舟就往东边去找。

　　秀济村虽然很小，可是山重水复，玄机暗藏，人要想藏起来，除非他自己出来，否则，很难找得到，更何况杨轻舟还有寻短见的可能。他简直绝望了。杨轻舟这么跑出来可不像只是藏起来而已，假如他真是为了寻短见，那现在可能人已经不在了。他越想越心惊肉跳，一条鲜活的生命，那么年轻，那么闪耀，难道真要葬身在这千峰万壑之中吗？

　　沿着一条山路，他急切地跑了上去。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走起来异常轻松的山路，现在走起来却那么艰难，那么漫长。越往上走，气温越低，但他却汗流不止，从额头到背上，不停地往外渗着汗。

　　到了半山腰，举目望去，森森丛集，错楚杂乱，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老天爷！他在心里呼唤，杨轻舟到底在哪里？可是这里的天暗沉沉的，好像还没睁开眼睛。他的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

　　这山路只到半山腰就断了，再往上就越来越陡峭，前面是一片草木连成的屏障，人很难穿越过去。

　　转过身去，他往回走，他的步伐加快了，时间越晚，杨轻舟的危险就越大，他一刻都不敢耽搁。他默默地祈祷着，但愿杨轻舟只是出去走走，但愿老天爷能给他指一条明路，让他早点找到杨轻舟。

　　他又找到另一条山路，又匆匆地跑上去，然而，又是无功而返。接着，他就攀了一座又一座的山，走了一条又一条的山路，找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坡。

　　他走得筋疲力尽，腿脚酸疼，几乎放弃，准备回去找人帮忙。虽然小石告诉过他，因为杨轻舟的身份特殊，不能惊动任何人。可是，现在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顾不得许多了。

　　也许是他的祈祷感动了老天，天，渐渐地亮了，老天睁开了眼睛。从一座山上下来的时候，路过一带荆棘密林，他眼角瞥见路旁有一个模糊的脚印，有一片偃倒的荆棘。陡然停下脚步，他定睛一看，脚印的旁边是另一个脚印，脚印连着脚印，一直连到荆棘深处，直至消失不见。

　　他心里一震，心跳骤然加快。这是杨轻舟的脚印吗？还是别人的？杨轻舟是生是死？踌躇了片刻，他沿着脚印往前走，心跳越来越快，快得几乎撞碎了五脏六腑，喘不过气来。假如杨轻舟真寻了短见该怎么办？他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自己？是再度割腕还是跳崖？还是怎样？他胡思乱想着，双腿止不住地颤抖。穿过了一片荆棘，走到脚印消失的地方，来到一片空荡的山崖边，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片金色的阳光从对面的山头照过来，山坳间烟岚云岫，山峰起伏连绵，若隐若现，有的就在眼前，有的隐藏在云雾里，天空高阔，几朵白云，飘飘地悬在山顶上。杨轻舟正静静地坐在一块山石上，面对着对面的山，整个人都沐浴在金光里，像一尊显灵的神祗。

　　韩雁行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慢慢地走到他身边，韩雁行蹲了下来，默默地打量着他，他神色平静，好像不知道有人来了，眉头微微地聚攒在一起，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山景。外面的惊涛骇浪，仿佛完全与他无关。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韩雁行平静地问，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只要他平安无事，韩雁行反而还要感激他。

　　他转过脸来看了韩雁行一眼，神情中没有一丝丝的惊讶，像是早就预料到韩雁行会来找他。随即，他又把脸转了回去，反问韩雁行，“你怎么来了？”

　　“我们大家都在找你。”韩雁行说。

　　“找我干什么？”他看着前方问，好像一点都不关心这个问题。

　　“你在这儿干什么？”韩雁行反问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根本不需要回答。

　　“看风景。”他说，目光一直注视着眼前的山岚上。

　　韩雁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山峦间白茫茫的烟雾慢慢地飘荡着，变化着，像流水一样，在空中慢慢地流淌着。可是，目光再往下移，就是一片深不见底悬崖。这里的风景太危险。

　　“你不觉得冷吗？回去吧，他们都很着急。”说着，他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体，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冷。

　　杨轻舟又转过脸来看着韩雁行，眼神中透着股怒气，“着急？是为了怕承担责任而着急？还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而着急？我猜是前者吧？”

　　韩雁行愕然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他冷笑了一声，“怎么了？你何必明知故问？我倒想请问你，你昨晚跟我说得那么好听，怎么转头就把我出卖了？”

　　“出卖你？”韩雁行骇然，“我怎么出卖你了？”话音刚落，他就想到了柳安如，想到了昨晚他跟柳安如的那番谈话。难道柳安如在杨轻舟面前搬弄他的是非了？故意抹黑他了？

　　“是不是柳小姐跟你说了什么？”他立刻问。

　　杨轻舟咬着下唇，从鼻腔里不屑地哼出声来，“我本以为，你是个可信的人，没想到你也会跟我两面三刀。”

　　韩雁行的心里立即窜出一堆火，“你就算给我定罪，也得告诉我原因。你这样不明不白地给我扣一顶帽子，不觉得太残忍了吗？”